第17章 碧桃銷恨猶堪愛(1)
碧桃銷恨猶堪愛(1)
蕙蘭将那一小枚銅牌用手帕子包好,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處安放,時時刻刻感受着那塊冰冰涼涼小銅牌子,這才安心。
這塊小銅牌雖是冰冷的,可這背後卻是麗仙那一個炙熱的心……
原來從始至終,麗仙都不曾改變。
為此,蕙蘭十分感動,卻更是心酸。
這些年,麗仙獨自一人,步步為營,這該有多苦啊……
又想到碧桃,也是對麗仙誤會頗深。
事到如今,只有将實情托出,才能解開二人的誤會。
但現在還不是塵埃落定之時,若自己提前告訴了碧桃,恐怕節外生枝,打亂了麗仙的籌謀……
蕙蘭猶豫再三,還是不對碧桃說實情了,但要悄悄地透露個風聲才好。
她打定主意了,明天一早,她就去找碧桃!
如此這般,這一夜,她躺在床上,既激動,又興奮,又隐隐不安,又重新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向往,翻來覆去,思緒萬千,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
待她朦胧醒來,忽聽門外蕖香的聲音拼命地拍着門,大聲叫道:“蕙蘭姐姐,大事不好了!麗仙姐姐和鳳媽媽當面吵起來了,你快去勸一勸吧!”
蕙蘭猛地一驚,也顧不上尚未梳洗,便開門問道:“她們怎麽會吵起來?!為什麽事?!”
蕖香急切地喊道:“說是昨天晚上,鳳媽媽便将碧桃姐姐賣給別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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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楚雲閣靜悄悄的,□□愉的公子姐兒們尚在清夢之中,唯有那花魁娘子卻要出門去。
天未亮,陸麗仙便梳洗完,換上一身淺綠輕紗的素淨衣裳,準備同馮太尉家的小衙內一同到城外清虛觀打醮去。
誰知剛坐上轎子,忽聽到楚雲閣門前看大門的兩個小厮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那裏插诨打科,一個說道昨日一位小官人出手可真大方,手中使錢如同那天女散花一般散漫,便是他們這一等看大門的小厮們都得了一二兩銀子的賞賜。
另一個“哎唷”一聲,抱怨自己怎麽昨兒個不當值,跑到城東的聚源坊賭錢,不但沒得了上次,反而輸了幾百文錢。
陸麗仙坐在轎中,閉着眼養神,昨夜她幾乎一夜都不曾合眼,到底有些勞累。
待要起轎離開時,忽聽到那一個小厮酸溜溜地說道:“嗐,你可別提了。昨日大半夜,賴主管說碧桃姑娘要走,叫我前去搬箱籠。前前後後搬了十多個箱籠,可把我累得半死!誰道只得了十來文的賞錢,難不成我是那街頭要飯的叫花子嗎?!嘿!碰見這趟差事,可算我倒黴!”
這一句話,陸麗仙聽在耳內,如同驚雷一般。
什麽叫做碧桃要走?!還要小厮搬箱籠?!
真有此事??她怎麽不知道!
“停轎!”
她忙急喝一聲,不待黃莺兒前來攙扶,便一陣風似地下了轎子,回了楚雲閣,直奔着碧桃日常居住的桃花源,推開門一看,果然已是人去樓空,就連那些釵環箱籠,已是搬空了的。
見此情此景,陸麗仙猶如一桶水頂門上直灌到腳底下,正不知所措之際,忽聽到門外有小丫頭子說笑之聲,扭頭一看,正是原先服侍碧桃的小丫頭子。
她一把抓住這個小丫頭子的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厲聲問道:“你家姐姐呢?哪去了?”
那小丫頭子見那花魁娘子陸麗仙臉上一臉煞氣,就如那雷霆暴雨之中的牡丹花一般,吓得戰戰兢兢地說道:“碧桃姐姐……昨日晚上就被人贖走了……”
“是誰!碧桃被哪一個贖走了?!”陸麗仙呵斥道。
那小丫頭子顫顫巍巍地說道:“碧桃姐姐是昨天半夜走的,我真不知道……花魁姐姐去問問旁人吧……”
聽了這話,陸麗仙拽着她的手腕的力度又大了幾分,那小丫頭子吃疼卻不敢出聲,渾身直哆嗦,正苦苦捱着,忽聽到陸麗仙冰寒着聲音說道:“你去把鳳媽媽給我叫來,就說我有話問她。”
那小丫頭子原本吓得快哭了,得了這句話,就急匆匆去請鳳媽媽了。
過了半晌,那鳳媽媽才不徐不緩地走過來,瞧見如同一尊怒目菩薩端坐在那裏的陸麗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的兒,一大早上,你這是和誰置氣?你不是要同趙老爺家的小衙內去清虛觀嗎?快些起身罷,免得叫小衙內久等——”
陸麗仙緩緩地擡起頭,死死盯着鳳媽媽那張老臉,一字一句道:“聽人說,你把碧桃給賣了?”
鳳媽媽眼中精光一閃,面上卻不露聲色:“哎唷唷,這話說的,什麽叫做賣?那可是一樁千載難逢的好姻緣,那碧桃姑娘是心甘情願組走的!”
一邊說着,一邊招了招手,讓丫鬟給陸麗仙奉茶,“怎麽?這事兒你竟不知情?嗐,這就是她這個做姊妹的不是了,怎麽臨到頭走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呢——”
“啪——”的一聲,陸麗仙不接小丫頭奉來的茶,而是直接将茶盞摔在了鳳媽媽面前的地磚上,那茶湯就濺在了鳳媽媽的大紅錦裙上。
鳳媽媽眉毛一挑,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沉甸甸的耳铛晃得直響,倒吸一口氣,卻又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女兒,你生氣歸生氣,可別叫那茶盞子的碎渣子弄傷了你的那纖纖玉手,明兒晚上,縣太爺還叫你去彈奏一曲《西江月》咧。”
“當初我怎麽與你說的,你若要賣她,需得跟我說一聲。怎麽,敢情是你年紀大了,糊塗了,記不住事情了?”
陸麗仙昂起頭與鳳媽媽對視,冷豔冰霜,眼中是滔滔不盡的怒意。
這鳳媽媽早就是人情世故裏千滾萬滾的老油條,她早就料到陸麗仙會鬧這麽一出。昨天晚上趕着将碧桃賣了,就是瞧着陸麗仙陪徐侍郎喝酒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若提前被她知道了,保不齊這一樁好買賣又要黃了!
如今賣都賣了,贖走碧桃銀票都揣進她的兜裏了,還怕甚麽!頂多被這個自以為翅膀硬了的賤丫頭搶白幾句罷了!
只是,這事她自以為做的滴水不密,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
……
陸麗仙和鳳媽媽二人大吵起來這一事,早就傳遍了楚雲閣。
那一等尚在睡夢中的姐兒,紛紛被好事的丫頭子搖醒,一臉興奮地說道:“我的姐姐,快別睡了,快去看好戲,錯過可就沒有了!”
那些姐兒們一聽這話,連忙爬起來,也顧不上梳洗,心急火燎地就去瞧熱鬧。
這消息也傳到了鳳凰臺,一衆丫鬟和老婆子都叫苦不疊,花魁娘子雖派頭大,但鳳媽媽畢竟是這楚雲閣的老鸨子,如何能得罪她老人家?!
正在庭前掃落紅的蕖香一聽此事,心中也吃了一驚!
怎麽突然之間,碧桃姐姐就被賣走了?!
她頓時扔下手中的笤帚,一溜煙就往蕙蘭的住處跑去。
蕙蘭姐姐尚不知道此事,得趕快告訴她!
萬一麗仙姐姐和鳳媽媽吵得不可開交,只有蕙蘭姐姐能勸住了。
……
蕙蘭聽蕖香前來報消息,也是吓得魂飛魄散,一為碧桃被人買走一事,二為麗仙和鳳媽媽争吵一事。
她顧不得梳洗,急匆匆地穿了鞋子,就一瘸一拐地跟着蕖香到了碧桃原先居住的屋子。
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群,看到對峙的兩人,她心中更是一驚,相識這一二十年,她從未見過陸麗仙如此憤怒的一面。
碧桃所在的房間的鏡子、花瓶、茶盞都摔成了齑粉,就連麗仙頭上剛簪的一枝海棠花抖落下無數的花瓣,成了狂風中的一陣落花雨。
“你要将她賣了,為何不預先給我說一聲!”陸麗仙氣得腮邊烘兩朵紅雲,憤怒地說道。
鳳媽媽雙手叉着腰站着,臉上也頗為強勢,只不過語氣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喲,我的花魁姐姐,這楚雲閣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怎麽我要賣個姐兒,還要提前與你遞個奏章請示一下不成?”
當年陸麗仙明明确确跟着老虔婆說過,碧桃被人贖走之前,一定要同她知會一聲,沒想到這老婆子竟翻臉不認賬,氣得她胸脯子上上下下似小山一般起伏,面色緋紅,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正在此時,蕙蘭同蕖香已經趕到了。
蕙蘭隔着老遠就聽到傳來的吵鬧聲,眼下的情況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鳳媽媽的面前,滿目淚水地說道:“媽媽,碧桃怎地不吭一聲就走了。她到底被賣給了誰家,去了哪裏,媽媽你好歹說一聲,興許眼下還未出城去,讓我們姐妹也見最後一面。”
房中裏裏外外已經圍了許多姐兒。其中以倪姑娘最為豪爽,她也上前勸說道:“媽媽,你就給蕙蘭說一聲,碧桃到底跟誰走了,她們姊妹一場,好歹也去送一送。”
陸麗仙和鳳媽媽二人争吵,這楚雲閣的姐兒們都是看熱鬧的。畢竟陸麗仙是眼高于頂的花魁娘子,其他姐兒們多有不服者。
但蕙蘭就不一樣,因她性子柔順,加之悲慘的遭遇,楚雲閣的姐兒們十分同情。又知她與碧桃兩個十分要好,如今見昔日的好姊妹被人贖走,離別前竟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到底有些說不過去。
倪姑娘一開口,其他姐兒們也都紛紛附和,七嘴八舌勸說道:“媽媽,你就告訴蕙蘭妹子吧。”
鳳媽媽有些招架不住,此時卻又不好擺出老鸨的架勢趕人走,惹了衆怒。便立刻換上一副面孔說道:“哎唷,瞧你們說的,好像我把碧桃那小妮子賣到了那沒名沒姓的破落戶兒。”
“你們哪知道啊,那位爺正是山東來的西門大財主走的,人都喚作西門小官人的。門面五間到底七進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騾馬成群,模樣更是年輕英俊,一表人才!碧桃與這西門小官人是郎有情妾有意,自願嫁過去做三房姨奶奶,這麽一樁好姻緣,卻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事,可遇不可求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