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子命喪
天子命喪
林岱安繼續往後翻,卻發現故事戛然而止。
最後一頁,仍舊是吳學子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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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可是,他罵我是臭水溝裏的老鼠,眼中滿是厭惡鄙夷。
我的詩集掉進污泥裏,原本芳香幹淨的頁面,立刻變得肮髒。
他對我說的話,是那般殘忍:“去死吧!”
可是我不甘心。
我給顏府投遞了請帖,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來錦鯉居見我,否則,我把你的事,全都說出去。
今晚,我就在這裏等他。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
也許會,也許不會。
空氣裏突然彌漫一種奇異的香,我好像瞧見了他,又好像沒瞧見。
就像做夢一般。
我知道,不管他來不來,我的命大概都活不過今晚了。
我将這本日記,藏在床板裏,若是有人瞧見……,唉,罷了,像我這樣的人,大概也無人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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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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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岱安将日記冊子攥在手中,指尖都白得沒有血色,連薛靈均何時回來都沒發現。
“玉郎,玉郎!”薛靈均一身白衣,臉色也蒼白,焦急地一聲聲喚他,“你怎麽了?”
林岱安回過神來,一把抱住他,沉痛得無法自抑制,哽咽道:“我爹,我爹他還活着!”
薛靈均怔愣一瞬,伸手一下下輕撫他的後背。
林岱安渾身顫抖,緊緊閉着眼,話語裏滿是自責、愧疚,“我見過他!我們都見過他!當年,就在靈淨山上……可是,我卻沒認出來……我,我不孝,我沒用……”
薛靈均溫暖的手從他後背緩緩收回,撫摸上他的臉頰。
“玉郎!”薛靈均擦去他眼角的淚,清亮的雙目瞧着他,“林伯伯還活着,這是好事,咱們該想的是怎麽才能找到他。”
林岱安長舒一口氣,冷靜下來,将吳學子的日記遞給靈均,恨聲道:“是顏昭唯,是他将我父親軟禁起來!”
薛靈均一目十行地翻了幾頁,再聯想當年靈淨山上的藍眼少年、顏府囚室那個黑暗中看不清五官、被鎖住的清瘦男人,很快便明白來龍去脈。
薛靈均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急!明日天子壽誕,你先去皇宮赴宴。顏府、王府、皇宮,哪怕陛下不同意,就算是掘地三尺,咱們也要将人找出來。”
當夜,林岱安一夜無眠,思索顏昭唯到底将林彥歸藏在何處。
第二日天還未亮,他便等不及,再次跑去顏府,仔仔細細查找,幾乎将每一寸草地都翻遍,卻依舊一無所獲。
林岱安咬牙,一拳打在囚室外那棵全然枯萎的海棠樹上,打算進宮後,親自找顏昭唯本人質問。
林岱安不是第一次參加天子壽誕,但前幾年殷寧主張節儉,杜絕鋪張排面,除了祖制的典禮比較隆重外,其他一應都是能省則省,晚宴一般也就簡單布幾道菜,很快便結束。
但這次似乎有些不同。
林岱安被宮人引入樂天殿,只聽那宮人道:“林大人稍待片刻,待賓客到齊,陛下才會駕臨。”
一腳踏入殿中,林岱安仿若走入如夢幻境。
只見原本空曠的大殿內,擺設着一百來張長案,每張桌案旁都有一個黛青色圓形瓷盆,盆中有青色荷葉與盛放的紅蓮,源源不斷的霧氣從盆中溢出,使得膝蓋以下的位置全都處于煙霧缭繞之中,如入仙境。大廳裏的每個角落都擺滿了貴花名草,八根腰粗般的龍柱等距矗立,每根龍柱上都懸挂有高低不等的各色花燈,燈骨雕工精致,燈油也不知什麽做的,散發陣陣迷人香氣。殿頂上還垂下許多透明冰色琉璃做的裝飾,在燈火照耀下,一片璀璨。
一眼望去,大廳裏只有稀稀拉拉十幾個人,林岱安認出傅雲帆、武濟川都在,傅雲帆一與他對視便立刻轉開了眼,武濟川則不喜地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林岱安找一張空着的桌案坐下,不多久,便陸陸續續來了更多人,很快,大廳之中便黑壓壓地站滿官員與皇親國戚,少說也有三百來人。
随後,十八名樂師魚貫而入,女子穿着統一的淺色宮廷紗裝,男子着深色宮服。
“林兄!不介意我與你同座吧?”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
林岱安轉頭,見到是鐘尚林,他這些年升得也快,如今已在戶部任職。林岱安微微一笑,伸手道:“鐘兄,請。”
鐘尚林卻遙手一指一處無人角落,“瞧那邊,那盞花燈十分別致,林兄可願陪我去望一眼?”
林岱安神思微動,吳學子的日記不會憑空出現在他的書箱裏,而他搬入錦鯉居那間房時,床板早已換過,他也仔細查探過,不可能發現不了那本日記。
而他那些書,只有鐘尚林動過。
他腳步微擡,微笑道:“有何不可。”
二人剛走至角落處入座,就聽宮人洪亮的聲音響起:
“皇後娘娘駕到!”
坐着的官員立刻起身,林岱安與鐘尚林也站起身來,與衆人一起俯身垂頭。
餘光中果然見皇後緩緩而來,她帶着金色鳳冠,發嵌九尾鳳簪,身穿明黃祥雲服,相貌清秀,氣質典雅。
皇後左右兩名宮女,一名拖着她手,為她引路,另一名手拿團扇,為她稍遮容顏。
身後一名嬷嬷,懷抱嬰兒,應該就是如今的太子。
之後更有四名宮女相随。
皇後在上首落了座,柔聲道:“衆卿請坐,陛下今日繁忙,要稍遲駕臨。”
衆人落了座,你看我,我看你,大廳內寂靜無聲。
數十名宮人成隊而入,為每一張長案上菜布酒。只見珍馐佳肴,不亞于京城海雲天。
林岱安覺得有些怪異,扭頭問鐘尚林,“近來,京城可有發生什麽事?”
鐘尚林笑道:“除了擔憂西北戰事,倒也沒什麽大事。怎麽了?”
林岱安搖頭不語。
過了沒多久,又聽宮人揚聲道:“王太公、王太尉到!”
衆人擡頭看去,只見四十餘歲的王太尉,穿着便衣,正攙扶着七十多歲已白發蒼蒼的王太公入內。
王太公俯身要跪,口中歉意道:“臣來遲,還望皇後娘娘勿怪。”
皇後連忙叫宮人去攙扶,客氣道:“太公年邁,原本該修養在家,卻為陛下,來此赴宴席,妾為陛下感念太公一片忠君之心。”
雖是客氣話,林岱安竟從中聽出皇後有哽咽之聲,似乎對王太公能來赴宴,當真感念萬分一般。
在宮人引領下,二人在皇後下首最近的位子落座。
林岱安環顧四周,心中疑惑,怎麽天子壽誕,宋徽與宋太傅卻遲遲不到?
“陛下駕到!”
宮人這次的聲音尤其悠揚、高亢。
只見八名宮人擡着步輿穩步而入,殷寧坐在上頭,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或許是近日累極了。
步輿輕輕落了地,衆人全都跪下,高呼“萬歲!”
殷寧卻依舊睡着,雙目緊閉。
一名宮人起身,俯身垂頭快步至殷寧身側,伸出雙手,恭敬道:“陛下,樂天大殿已到!”
殷寧依舊一聲不吭,紋絲不動。
林岱安遠遠望着,雙眉蹙起,不對!殷寧那般勤政的人,哪怕再累,也從不會在重要的場合阖目而眠。
他剛要起身,耳邊就響起如炸雷般的聲音。
砰!砰!砰!
這聲音,林岱安再熟悉不過,最先反應過來,高聲喊道:“救駕!”
他起身要沖過去,卻被鐘尚林在身後攔腰抱住,“林兄!你且看看形勢!陛下說不定已被炸死,你此刻去,唯有送死!”
林岱安力氣比他大許多,掙開他,朝殷寧的方向沖去。
只見大廳內一片火光沖天,離皇後最近的人,早已倒下一片。
殿頂的琉璃裝飾嘩啦啦碎裂,砸下來,有液體從天而降般從殿頂傾注而下,一股難聞的燃油氣息彌漫大殿內。龍柱上的燈盞也被震得掉落,燈火一起,烈火熊熊,加上那些水盆被炸裂,升起濃烈煙霧,十分嗆人。
衆人在火光中亂作一團,紛紛往入口處擁擠,卻根本出不去。入口早已被守衛從外面堵上。
那十幾名樂師卻仍在彈琴吹曲,表情極為享受陶醉。
林岱安用衣袖遮掩鼻息,終于在皇後的長案下,找到殷寧。
“陛下!”林岱安急促地喊了一聲,待看清殷寧面容時,頓時瞳孔微縮,大吃一驚!
只見殷寧臉色白得像是塗了一層蠟,嘴唇青紫,肢體僵硬,顯然是已死去多時!
林岱安怔愣一瞬,反應極快地去撥開他眼皮,口腔,又扒開他衣領,只見殷寧心口正中,有一刀傷。
“林大人……”一道微弱的聲音在一側響起。
林岱安轉身,只見皇後正躲在長案下,身上都是血,連忙上前扶起她。
“林大人,救救太子……太子還在賊人手中……”宋皇後□□道,“是,是顏……”
話未說完,她雙目微阖,垂下頭去。
林岱安伸手去探,已沒了鼻息。
皇後身邊的嬷嬷、宮女,前一刻還是鮮活的生命,如今都已成了冷冰冰的屍體,馬上就要化作焦灰。
這一切實在發生太快,堂堂大殷天子,竟在皇宮內被人害死,壽誕之日屍體被明晃晃地送入慶賀大殿,朝堂最重要的官員幾乎全要被燒死在此。
火焰頻頻蹿起,伴随着陣陣濃霧,林岱安去查探嬷嬷懷中的嬰兒,卻發現是個木偶做的假人。
他匆忙間将皇後的屍體與殷寧擺放一處,四處尋找逃生之法。
離皇後最近的王太公父子二人,卻沒了蹤影。
大火烤得人身上疼得厲害,林岱安幾乎睜不開眼,奇怪的是,四處卻無人發出一聲慘叫。
林岱安跳過一根倒地正烈火燃燒的長案,沖入王太公位置附近,卻也沒發現可逃生之處,再擡頭望去,只見此處殿頂,已破了一個大洞。
他高喊一聲:“此處可逃!”
一邊喊,一邊迅速脫去外衣,浸入一個尚存的水盆中,又将那盆水淋頭澆下,濕衣纏住雙手,順着滾燙的龍柱靈活攀爬,幾個瞬間便爬到頂上,遠遠瞧見王太尉背着王太公,矯健地在宮殿頂上觸地即躍,很快便不見了身影。
林岱安垂頭望去,只見大殿內僅剩的存活的幾十個人,臉上竟然帶着笑意,一副如癡如醉模樣。
他心中一驚,難道這大殿內還有迷藥?
他正思索救人之法,卻見幾十名暗衛一擁而上,将他聞在中間。
顏昭唯矗立在大殿東角之上,腰間別着一把黛青色折扇,他擡手,伸出兩指輕輕一揮,輕笑道:“把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