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病秧子3
病秧子3
“什麽?沒什麽呀?”花朝打着哈欠敷衍道,“不小心沾濕了水吧。”
老神醫的醫館并不大,他與病秧子一同住在後堂一間儲存藥材的屋子裏,搭了兩張炕,各自一張,同住過一段時間後,他發現這病秧子毛病倒也不少。
譬如,一開始不願意和他同屋睡,可是老神醫打呼嚕,花朝也不願意與和老頭擠,最後好說歹說,挂了一張簾子,病秧子才勉強同意。
再譬如,病秧子每天都要洗澡,換幹淨的衣服,花朝每天采藥回來,還得給他燒洗澡水。雖然并不是病秧子要他幹的,但誰叫他花朝有俠義心腸呢,看病秧子那柔柔弱弱的身板去一桶一桶地提水,他看不過眼。
當初救他時,怎麽沒瞧出來他毛病這麽多呢!
花朝可沒忘,第一次救他那天,他穿得衣服可比自己還要破爛多了!
往日裏,花朝遷就着他,每日回來怕自己熏着他,也洗得勤快。
但今日,花朝實在太累了。
他今日采藥,遇上十幾個羅剎士兵,要硬搶他的藥材,他身上沒帶劍,那些羅剎士兵兇神惡煞的,身材又魁梧,花朝與他們惡鬥了一場,一拳難敵多手,對方還帶着長钺,他傷了對方幾個人,自己也挂了彩,好在花朝輕功好,總算保住藥材甩脫了他們。
沒打贏羅剎人,還受了傷,花朝覺得十分沒面子,不願意叫人知道,再加上渾身酸痛,只想倒頭就睡。
誰知他還沒沾上枕頭,就聽嘩啦一聲響,病秧子扯開簾子,快步走到屋外,扶着牆幹嘔起來。
花朝:……
他低頭嗅了嗅身上,也沒那麽臭吧!
他聽病秧子嘔得都咳嗽了,咳得花朝心驚肉跳,只得起身下床,跑去柴房洗澡,連熱水也懶得燒,直接冷水澆下來,将自己洗涮了個幹淨,才回屋睡覺。
回屋的時候,病秧子已經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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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卻被冷水沖跑了睡意,瞧着那幹淨的白色簾子發了會呆。
最後,在心底嘆息一聲:唉!誰要嫁給這病秧子,可有得受了!愁人!
半夜,花朝做了個夢,夢見有人吹簫,簫聲凄凄慘慘的,像是人在哭。
第二日早晨,他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屋裏早已沒有病秧子的身影。
他伸個懶腰,打個哈欠,見炕頭還放着一套幹淨的新衣服,火紅的顏色,是他花朝最喜歡的。
他拿起來,還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
老神醫是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他喜滋滋地穿上,跑去藥堂裏找病秧子,卻沒見着人。
再走到前廳,老神醫正在給一個婦人把脈,“恭喜恭喜,夫人這是喜脈,已有三月了。”
那婦人喜得合不攏嘴,“多虧了老神醫,才終于盼得喜胎。”
花朝正要開口詢問病秧子的去處,忽聽外面一陣喧鬧。
只見十幾個人呼啦啦沖進來,穿着大殷人的服裝,卻是金發碧眼,嘴裏還喊着叽裏呱啦的話,一下子把狹窄的醫館前廳給擠滿。
其中一個人上前,一把推開那婦人,用蹩腳的大殷話問道:“誰是大夫?”
花朝動作極快,去扶住那已有身孕的婦人,對那群羅剎人怒目而視。
一瞧,好家夥,不正是昨日搶他藥材的羅剎士兵嘛!
那群人顯然也認出他來,先是一愣,接着一個個怒火中燒,叽裏呱啦地怒吼了幾句,花朝只聽懂了其中一句:“原來是你!”
“是你花爺爺我!有種沖我來!”花朝挑釁道,“要打,去外面打!”
那群羅剎人才不管裏面外面,當下就沖花朝砍過來。
那婦人吓得尖叫一聲,花朝擋在她前面,順手撈起凳子去隔檔,起身一陣連環腳,将為首的幾個踹出一端距離,老神醫連忙扯着婦人趁機轉到後方藥堂裏,只探出頭觀戰。
花朝後悔自己近來當藥僮當上了瘾,甚少配劍,這一番十分被動。
老神醫還在後面唉聲抱怨:“別砸我的東西!”
花朝束手束腳又沒有武器,不一會兒身上就又挂了不少彩,胳膊、腿上都割破了幾道口子。
無奈之下,他抄起老神醫的搗藥罐,砸向屋頂,碎裂的磚瓦嘩啦啦掉下來砸在羅剎士兵身上,屋頂破一個大洞,他施展輕功,踩了那個蹩腳大殷話咒罵他的羅剎人,從洞口躍了出去,口中挑釁道:“花爺爺在外頭等你們這群龜孫!”
他從屋頂一躍而下,在外頭沖羅剎士兵喊道:“你花爺爺在這裏!”
那群羅剎人扭頭,氣急敗壞地沖出屋子,朝花朝追去。
論跑得快,花朝還沒遇到過敵手。
只是他剛跑沒多遠,卻迎面遇上歸來的病秧子。
病秧子背着藥簍子,顯然是采藥剛回來,一身水墨衣衫上沾了些許泥土。
花朝當時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天都這麽冷了,他怎麽還穿這麽單薄。
這麽一走神,竟停下了腳步。
病秧子微微皺眉,将背上藥簍子解下提在手裏,淡淡道:“你怎麽又……”
話未說完,兩人就被羅剎士兵團團圍住。
花朝心中暗叫不好,他一個人都打不過這群兇悍的羅剎人,再加個拖後腿的病秧子,豈不是要命!
他這邊還在擔憂病秧子有性命之憂,身旁的病秧子卻突地俯身又嘔又咳。
花朝:……
“你……你身上又有血……”
病秧子一邊咳,一邊有氣無力地躲開他。
這一躲不要緊,就近的一個羅剎士兵一把将病秧子扯過去,抽出一柄短刀,逼在病秧子脖頸上。
藥簍子打翻滾了幾滾,藥草、藥枝混亂掉了一地。
這一下,花朝也不敢再動了。
誰想到病秧子還有怕血的毛病、送人頭的癖好。
那個羅剎士兵指着花朝道:“你,跪下,藥,給我。”
跪那是不可能跪的,絕對不可能。
“跪下!”那羅剎士兵怒吼一聲,刀尖貼着病秧子咽喉,幾乎要割破了皮!
“哎哎哎!”花朝連忙阻止,“跪跪跪!我跪還不行嗎!您是大爺!”
他剛彎下膝蓋,那邊病秧子突然擡手,輕輕一揮,羅剎士兵對他沒有防備,竟真被他一下反手揮開了刀刃。
花朝吓得心幾乎要跳出來,病秧子怎麽如此不知輕重!
他趁機一腳踢飛地上一根藥枝,枝端截斷處尖銳,竟直直插入那羅剎士兵的咽喉。
從病秧子揮手到花朝動作,幾乎就在一瞬。
其他羅剎士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
花朝飛身上前,一腳将挾持病秧子的羅剎士兵踹倒,一手扯住病秧子的手腕,拉上就跑。
跑着跑着又嫌病秧子腳步慢,幹脆一把将人挾起來橫在腰間,縱身飛躍到街道旁的屋頂上,幾個起落,風一般消失了蹤影。
花朝擔憂那些羅剎士兵回到醫館尋老神醫麻煩,又繞回去。
他将病秧子仍在炕上,從包裹裏取出自己長劍。
“今日不叫他們瞧一瞧花爺爺劍法的厲害,我就不姓花!”
說着,扔下一句“在這等着,別亂跑”,就沖到前廳去。
老神醫正在收拾砸亂的東西,見他出來,伸出兩根手指頭,“二十兩,你賠。”
花朝:……
他懷抱長劍,倚在門口,一直守到夕陽西下,守到天色漸漸黑了,也沒見那些羅剎士兵的人影。
“嘿,一群慫貨!”
花朝罵了一句,卻聽到後頭又傳來嗚嗚咽咽的簫聲。
他轉身想回屋子,卻沒忘記先去沖個澡,換掉帶血的衣服,又将幹淨的水燒上一鍋,才走出柴房,去到狹小的院裏,尋着簫聲望去,只見病秧子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衣裳,正坐在屋頂上吹簫。
寒風吹着他單薄瘦弱的身板,幾乎下一瞬就要倒下。
神奇的是,他竟依舊穩穩地坐在那裏。
“喂,你不冷麽?”花朝飛身上去,坐在他身邊。
病秧子不回答他。
花朝也不再說話,朝後躺下,枕着雙手,靜靜聽着那喪葬曲一般的簫聲。
哪怕是花朝這樣沒心沒肺、整日挂着笑臉的人,也被這簫聲渲染得滿心傷感,回憶起自己去世的爺爺,落下淚來。
連簫聲什麽時候停了,都不知道。
兩人靜靜坐了許久。
直到病秧子突然劇烈地咳嗽,花朝才回過神來。
他慌忙坐起身,“你這個身子,還坐着屋頂上吹冷風,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不成!”
他正要飛身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吃驚地扭頭盯着病秧子,“你……你怎麽上來的?”
病秧子淡淡瞅了他一眼,“爬上來的。”
花朝:……
他朝下頭一看,牆上竟真有個梯子,是老神醫用來取存放在高處的藥材用的。
他清了清嗓子,“我……我幫你下去吧。”
不知為何,他竟有些緊張。
病秧子淡淡道了一句“不用”,就自己起身,緩步走過去,扶着梯子一步一個臺階下去了。
花朝摸了摸鼻子,縱身一躍跳到地上。
“喂!”他喊住要進屋的病秧子,“熱水我已經給你燒好了。”
誰知他辛苦一番,病秧子還不領情,頭也不擡道:“我洗過了。”
花朝只好自己又去洗了一遍,不然白白浪費了熱水。
回到屋裏時,病秧子正靠在牆上看書,幽幽燈火下,襯得他更顯蒼白憔悴。
花朝心想,都說燈下看美人,此話果然不假,病秧子憔悴歸憔悴,卻美得攝人心魂呢。
“燈下看書,仔細看壞了眼。”
花朝說完,病秧子也不理他。
花朝好奇道:“你看的什麽書?”
他湊過去瞧一眼,原來是老神醫的醫書。
他對醫書沒興趣,只喜歡江湖豪俠的話本子,失望地坐回自己炕上。
他忽地想到什麽,去炕頭解開自己的包裹,取出小本本,小心翼翼地一頁頁翻開,像是回顧什麽開心事,眉眼都是笑意。
病秧子的目光從醫書上移開,落在花朝臉上。
盯了許久後,病秧子問他:“你都沒見過楚天涯,卻一心想拜他為師,你不怕見了他,會失望麽?”
失望?這花朝可從來沒想過。
他怎麽會失望呢!那可是楚天涯啊!
花朝又滔滔不絕,将楚天涯刺死燕王、斬殺練空桑的事說得繪聲繪色,彷佛他本人就在場一般。
“哦!對了!我還有楚天涯的畫像呢!”花朝說着,翻身從包裹裏取出卷軸,小心翼翼地解開錦繩,徐徐展開。
病秧子握住書的手一頓,面上一僵,看向花朝的表情有些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