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薛家入罪
薛家入罪
唐俪文的大案,一直到月底,才終于審理完畢。
所涉人事,有罪的入罪,該罰的判罰。
其中,就包括薛家。
據薛仁供述,當年在海城,最初他并未見到練空桑一族,而是受唐俪文賞識,負責與諸多群島的海民溝通生意,從海民那裏低價購入海寶,運到陸地販賣,林彥歸做海島翻譯,負責與海民溝通。
後來練空桑作亂,顏将軍與唐俪文産生分歧,顏榮瞧上了練空桑一族所制的海上兵器與海船,主張議和,将練空桑一族招安入軍,唐俪文則主張作戰,林彥歸被顏榮派去琉璃島議和招安,原本十分順利,誰知忽生變故,雙方中途反悔,大開殺戒,落得兩敗俱傷。
據其他人旁證,實乃唐俪文命令一批親信假扮海盜,偷襲顏家軍,另一批則扮作顏家軍去琉璃島搗亂,破壞招安,顏榮與練空桑雙方都以為被對方愚弄欺騙,憤怒之下突然開戰。
唐俪文趁機将海島財寶繳獲,一批運入京城,充入國庫,一批則貪入自己府邸,剩下些零碎的,賞賜給薛仁。
那練空桑一族竟然斂財至此,零碎的海寶,都能叫薛家一夜之間變得如此富庶。
至于唐俪文為何願意賞賜給薛仁,自然是破壞招安這件事,是薛仁出的主意。
一開始薛仁抵死不認,有唐俪文身邊親衛得知唐俪文已死,想要戴罪立功,詳述了薛仁所作所為。
薛仁見瞞不過,才坦白說,原本唐俪文想收買林彥歸,叫他在議和過程中使詐,林彥歸不肯,唐俪文便派薛仁在船上動了手腳,好叫林彥歸命喪大海。
林彥歸與薛仁是同鄉,對他不曾防備。
誰知林彥歸命大,竟然活着到了琉璃島,還将招安的事給談成了。
薛仁這才出了個主意。
一番審理下來,薛仁被判斬刑,三月後執行。
Advertisement
一夜之間,薛家名下所有珠寶鋪、錦繡鋪、茶肆等全部被封。
這日傍晚,林岱安被傳召進宮,宮門外卻看見薛靈均。
他比之前消瘦許多,連下巴都變得尖銳,穿着十分素淨的衣衫,連發帶上都一絲點綴都無,從上到下沒有一點裝飾。
“寶兒,你要求見陛下?”
林岱安走上前,薛靈均原本在對着虛空發呆,聽到聲音,擡頭看了林岱安一眼,随即眼神就轉到別處,一言不發。
林岱安只覺得心中悶悶鈍痛。
一旁的宮人催促他,“陛下還在等着呢!”
林岱安只得先入宮,一路上都在想着薛靈均穿得那般單薄,這冰天雪地的,多冷啊!
剛進禦書房,就看見除了殷寧與顏昭唯外,王琳也在。
王琳看到他,從鼻孔裏冷哼一聲,頗為不滿。
殷寧道:“林岱安,這次大案,你立下大功,又在大理寺救駕有功。朕上次問你想要什麽賞賜,你要了朕的旨意赦免薛靈均及其母連坐之罪,怎地今日,王琳卻又來求朕,要朕召見他。”
“你沒将朕的旨意,傳達出去麽?”
林岱安恭敬道:“陛下,靈均不願接受草民相幫。”
“哦,竟是這樣?”殷寧微微詫異,略一思索,吩咐宮人道:“去,傳朕口谕,召薛靈均入宮來見。”
不多時,就見薛靈均進來。
林岱安立刻看向他,只覺得薛靈均連臉色都比之前蒼白許多。
“你就是薛靈均?朕早就聽人說起過你。”殷寧坐在上方,自高而下打量薛靈均,面容親和,語氣頗為遺憾,“朕原本以為,這屆會試,榜上前三必定有你,唉!沒想到,你卻要受家人連累入罪。你今日來,可是要為家人求情?”
薛靈均跪拜行禮,一舉一動既不失恭敬,又不卑不亢。
“陛下,靈均有一件關乎大殷兵力的要事,還請陛下容禀。”
“你說。”
“靈均平日裏最愛逛閑雜書市,曾讀過許多不明來歷的各樣書籍,其中一本名為《火紀綱要》,裏面提到一種名為‘神火飛鴉(注1)’的武器,外型如烏鴉,能飛上天,落地之處,皆燃大火,能攻敵不備,亂敵軍心,比尋常煙花炮竹的威力,要高千百倍。靈均還曾讀過一本名為《骨音夢穴》的野史傳記,裏面提到,殷羲陛下稱帝年間,有個姓王的道士,熱衷煉丹,在一個三更半夜,煉丹屋中突地爆發出雷鳴般響動,整個煉丹屋子瞬間四分五裂,只剩下熊熊大火。”
殷寧越聽,瞧着薛靈均的目光越是炙熱。
林岱安也暗自心驚。
因為這樣威力巨大的兵器,若是大殷能有,便也再也不用懼怕外敵侵擾。
殷寧道:“你所提這些,要麽是不明來歷的閑雜書,要麽野史傳記,大可能是一些無聊之人瞎編亂造。你對朕說這些,是何用意?”
“請陛下允許靈均以戴罪之身入兵器司,以三個月為限,研制出類似‘神火飛鴉’的武器。”
殷寧神色詫異,審視的目光凝視着薛靈均。
薛靈均神色堅定,繼續道:“大殷律法嚴明,有罪當罰。父親犯下大錯,靈均原不該為他求情。但身為人子,受父親養育之恩,享父親斂財之富,自當分擔父親的罪責。”
“靈均願立下軍令狀,若能成功研制出‘神火飛鴉’,還望陛下能赦免父親死罪,改判入獄度過殘生,應允靈均攜母親一道,發配至西北,加入軍器營,為大殷效力。”
“若靈均無能,叫陛下失望,願以死謝罪,父母按大殷律法受刑入獄,靈均也毫無怨言。”
殷寧沉思片刻,起身走下臺階,上前扶起他。
“一直聽聞你詩文做得不錯,與阿蘅各有千秋,卻不知你竟有這般志向。若你當真能研制出那般威力兇猛的火器,為大殷立功,朕……”
殷寧略一思索,“你父親所犯之罪實在無可饒恕,不過,朕可赦免你與你母的連坐之罪,讓你以無罪之身去西北效力。”
薛靈均臉色白了白,恭敬道:“謝陛下。”
殷寧又側頭吩咐顏昭唯:“阿蘅,你送他去兵器司,傳朕口谕,凡薛靈均所需物件,兵器司需全力配合。”
顏昭唯領命,帶着薛靈均去了。
林岱安瞧着薛靈均的背影愣愣出神,連殷寧喚他都沒聽到。
殷寧一瞧他那眼神,心下便明白七八分,發出微微嘆息。
王琳沖林岱安喊道:“你是個死人麽?連陛下的話也聽不見?”
林岱安回過神,連忙行禮。
“岱安,朕有意想召宋濂入京做官,你可願從中周旋?”
林岱安連忙答道:“老師近年來一直過着閑雲野鶴的生活,怕是早就不适應朝堂。”
殷寧是個仁君,不願強人所難,聞言有些失望。
他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屋檐上露出的半截天空,緩聲道:“也不知王琅,在西北如何了。”
房內一時寂靜,林岱安與王琳都默默不語。
殷寧獨自愣了會神,轉身對王琳道:“你也多向你大哥學着點,別總是尋花問柳逛戲樓子。今日朝堂上,謝丞相來禦前告狀,說你欺負他義子,又是怎麽回事?”
王琳聽了,微微變了變臉色,不服氣道:“誰欺負他了,明明是他欺負我。”
“他一個寄人籬下的養子,能欺負到你頭上?”殷寧不贊同道,“王琅不在,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要不是你大哥婚事不順,也早輪到你娶妻生子。你也該穩重些,以往那些混賬,都收起來。謝玉樓再怎麽說,也算皇室血脈,太後心裏很是疼他,你別去招他。”
王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我不過就調侃他一句,說他名字像個唱戲的……他就惱了,還咬我一口,我虎口都被他咬出血來……”
殷寧微微蹙眉,似是對王琳十分頭疼,無奈搖頭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王琳走後,林岱安正要請辭,卻聽殷寧微笑道:“你稍等片刻,待朕換身衣服,與你出宮一趟。”
又吩咐總管太監:“衛如,去準備一下。”
三人一道出宮,衛總管親自去駕車。
林岱安心中納悶,也不知殷寧這次又要去往何處,這位天子怎麽總喜歡微服出宮,之前在唐家別苑、上次在蓮香樓,加上這一次,林岱安入京不過半年,就已經遇上三次。
行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停下,殷寧吩咐總管道:“你在此等候。”
衛總管應了一聲,兩人下了馬車,緩緩步行。
此時已到二月,冰雪逐漸融化,地上到處都是水漬。
林岱安見殷寧的靴子是錦緞面子,沾濕了大半,殷寧竟也不在意。
直到看着街上熟悉的店鋪,林岱安才恍然發覺竟然是去錦鯉居的路。
“岱安,你該知道,這裏原本是殷德陛下所建‘龍禪寺’,朕命人将他改成錦鯉居,你可知,這是誰的主意?”
林岱安搖頭不知。
“是王琅的主意,”殷寧道,“朕幼年時,母妃出身微寒,她身懷六甲後便住在這裏,朕生于此,長于此,直到六歲那年,被王太尉擁立入宮登基。”
林岱安暗暗詫異,他聽宋濂提過,當今太後出身卑賤,原本是個舞女,先帝與燕王一道出宮,遇見姐妹二人,先帝看上了姐姐,燕王瞧上了妹妹,不過都只是露水情緣。
卻不知先帝竟将人藏匿在塔寺裏。
“朕初時登基,一下子被許多人管着,心裏不痛快,就不情願在皇宮內待着,總是偷偷跑回這裏。”
殷寧說着往事,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夾雜着幾分懷念,幾分惆悵。
——————————————
注1:神火飛鴉,明朝一種火器,出自明代《經略複國要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