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唐家傾亡,薛林分手
唐家傾亡,薛林分手
殷寧回到宮裏,就看見唐皇貴妃跪在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
冰寒的雪水浸透了她身上華貴的衣裙,烏黑發絲垂落在地上,發梢上沾滿水珠,全身被凍得一陣陣瑟瑟發抖。
殷寧冷着臉,上前去扶她,“俪卿,你這是何苦。”
唐俪卿一雙腿早已僵冷麻木,根本站不起來,她抓住殷寧的手臂,跪在地上淚水漣漣道:“陛下,兄長他立功心切,一心想與王琅攀比,才會被身邊人教唆,一時鬼迷心竅,鑄下那等大錯,臣妾不敢求陛下原諒,只是父親年邁、弟弟年幼不知事,還望陛下垂憐!”
殷寧聽她哭得凄惶,一張花容月貌的臉,憔悴得仿若被風雪璀璨,頓時內心又酸又澀,眼圈泛紅,眼中淚光閃爍。
“俪卿,你扪心自問,朕待你們兄妹如何,待唐家如何?”
唐皇貴妃抽噎道:“陛下待唐家,親如一家。”
“朕幼年登基,母族勢弱,這些年一步一步,如何艱難走到現在,你與顏妃兩個是最清楚的。朕一步步提拔你兄長,期待唐家成為朕的左膀右臂……”
殷寧哽咽着,語氣沉重如山,壓得人透不過起來,“朕的後宮一向倡導簡樸,唯獨對你例外,吃穿用度上,最好的東西都送你宮裏,連皇後都遠遠不及……可是,你兄長又是怎麽報答朕的?就在昨夜,他拿刀抵在朕的脖子上,要殺朕!”
唐貴妃臉色頓時煞白,連忙叩頭,腦袋磕出血來,失聲痛哭道:“陛下!臣妾不知兄長中了什麽邪術,竟鬼迷心竅至此……臣妾願被淩遲處死,只求陛下一件事,臣妾父親頭發都已發白,半截身子入土,求皇上赦免他充軍流放之苦,臣妾幼弟唐歌,陛下是知道他的,他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求陛下饒了他連坐之罪,若陛下應允,臣妾縱然萬死,也心甘情願。”
“謀逆弑君,原本就是全家連坐淩遲處死的大罪,”殷寧雖面色沉痛,說出口的話卻不容情,“朕看在與你多年情分上,留你一命,發配冷宮。至于你父親與唐歌,朕不能饒他們,否則這天下百姓,人人都要以為,自己犯下大罪,家人卻能安然無恙,到時一個個都敢謀逆弑君。”
說着,他臉色逐漸冰寒,丢開唐俪卿的手,起身要走。
“陛下!陛下!” 唐俪卿在身後拽住他龍袍,不肯放手,“臣妾願一死,換得唐歌活下一條命來!”
殷寧不做聲,往前邁步甩開他,大步離去。
唐俪卿絕望地倒在地上,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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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府。
唐歌被領着進入宋徽的書房。
他不是第一次來,對宋徽的書房早已熟悉,但今日,他邁步而入、聽下人從外面将門拉上的聲音時,卻莫名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心緒,叫他十分心慌緊張。
書房裏十分暖和,宋徽的外袍躺在一旁的軟榻上,他只穿一身雅淡素淨的單衣,正執筆作畫,神情專注。
“君卉,你幫幫我,好不好?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辦!如今也只能找你了!”唐歌眼圈泛紅,神色焦急,“我爹他昏迷不醒,宮裏我又進不去,唐家外面還圍着許多官兵,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這裏。”
宋徽默默不語,也不擡頭看他,只低頭專心作畫。
唐歌望着他,咬着牙,似乎下了巨大的決心,顫抖着雙手去解自己的衣扣。
宋徽終于擡頭,蹙眉道,“你做什麽?”
“我……我……”唐歌顫抖着聲音道,“我也不是什麽都感受不到的傻子,你……”
他一邊解衣,一邊牙齒打戰,“我知道你喜歡我,你……你做什麽都行……”
宋徽擡頭盯着他,目光平淡得似沒有情緒,“做什麽都行?”
唐歌壓抑着內心羞恥,強迫自己微微點頭。
宋徽目光凝視着唐歌身上那件、曾見薛靈均穿過的外袍,苦笑一聲,語氣淡淡嘲諷,“若我不是皇後親弟,若今日能幫你的是別人,你也對他這般說、這麽做,是不是?你把我當什麽,唐歌?”
唐歌閉上眼,屈辱的眼淚滑落,“我……我雖嘴上逞強,追求過不少人,但真正的……卻一次也沒有過……你別嫌棄我……”
宋徽沉默了,直到唐歌脫去外衣,站在那裏幾乎要瑟瑟發抖,才站起身。
他發出一聲微微嘆息,從軟榻上取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唐歌身上,将他包裹住,低聲道:“等我回來。還有,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脫衣服,咱們沒到那份上。”
宋徽去了皇後宮中,許久後,才回來。
“怎麽樣?”唐歌早就等得心焦如焚,一看見他,就連聲催促,“我姐姐如何了?”。
宋徽瞧着他,目光滿是憐惜,用特別輕、特別低的話語,緩緩道:“陛下已下了昭,念唐國公年邁,免去死刑,褫奪封號,發配至邊關流放;念在唐歌年少無知,免去死罪,發賣為奴,充入官府做奴仆。”
他瞧着唐歌發白的臉色,柔聲道:“頌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唐俪文昨夜行兇,險些弑君……按律法,你原本也是要連坐處死……”
唐歌顫抖着雙唇,問道:“那……我姐姐……她……”
宋徽道:“唐貴妃,已在昨夜懸梁自盡。”
唐歌晃了晃身子,幾乎要昏倒,宋徽連忙上前扶住他。
“頌之,我會把你的奴籍買下,你以後就留在我府中,吃穿用度雖不比你以前,但我也盡力不叫你受委屈。”
……
傅雲帆回來後,大理寺與刑部火速提審一幹人等,唐俪文夥背叛同僚、販賣良民、貪贓枉法、殺良冒功、欺君罔上、乃至謀逆弑君,人證物證俱有,一樁一樁一件件血淋淋的事實,板上釘釘。
除夕之夜,在一片片慶賀新年的煙花炮竹之聲中,唐家被查抄封府,所有親眷發賣為奴,一切家産盡充公入庫。
唐國公剛醒來就被一群官兵戴上鐐铐,要被發配邊關,他尋個空子,撞柱而亡。
唐家世代富貴,一朝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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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嚴寒,斷斷續續,竟下了将近半個月的雪,積在地上,有一尺多厚,一眼望去,整個世界都白茫茫的,好似十分幹淨,看不見任何泥垢。
大理寺、刑部聯合辦案,林岱安作為舉證控訴者,一直忙到正月十五。
他一從大理寺出來,就火速策馬趕往薛府。
夜幕已降,月亮被雲層遮住,只有微弱的月光透出來,霧蒙蒙一片,與雪光互相照映。
遠遠地,林岱安便瞧見薛靈均的身影。
滿地冰雪,寒風若刀。
薛靈均一身雪白衣衫,逆着光站在雪地裏。
朦胧月光親吻着他的側臉、他微微揚起的銀色發帶、與纖細修長的身段,在幹淨無垢的雪地上,拉出一道神清骨秀的幽影,一點點落在林岱安眼中,墜在他心底。
林岱安下了馬,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到了跟前,輕輕擡手,想觸碰卻又陡然膽怯,害怕一碰,人就碎了。
“寶兒,這冰天雪地的,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發呆?”
薛靈均轉過身,一雙秀目明淨清澈,凝視着他,“我在等你。”
林岱安與他四目相窺,心內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岱安,你爹爹,是被我爹爹害死的,對不對?”
林岱安聽他問得直截了當,玉郎也不叫了,愧疚之意瞬間湧入心口。
“唐俪文是主兇,他是脅從,內中詳情,還要等大理寺與刑部結案。”
薛靈均聽了,臉上無悲無喜,只微微點頭,又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林岱安內心微微顫了下,坦言道:“六年前發覺你爹沒說實話,心中有所猜疑。三年前去海城查探才得知。”
薛靈均淡淡嗯了一聲,“我爹爹害死了你爹爹,你不恨我麽?”
林岱安心口一陣刺痛,一把擁抱住薛靈均,裹得緊緊的,生怕下一刻就将失去他。
“寶兒,是我瞞了你!我原本也曾想過,離你遠遠的,再也不來見你,但……我做不到!”林岱安已經幾年不曾如此心慌過,雙臂幾乎要将薛靈均勒得變形,“我恨你爹恨得要死,連夜裏做夢,都恨不得将他……”
他止住話頭,語聲暗啞,眼神裏滿是難過,“但我從沒恨過你。”
月光照着二人,影子映在雪地上。
薛靈均瞧着那光影,悄無聲息地掰開林岱安的雙手。
雪地上原本融為一體的影子,分開成兩個。
“岱安,我等你來,是要将這個還給你。”薛靈均從衣領中拉扯出玉佩,從脖頸中取下,遞還給林岱安。
他語調平靜,沒有痛苦,也沒有纏綿悱恻,只是平靜地向林岱安陳述着他的抉擇。
林岱安心痛如絞,不肯接那玉佩,“寶兒,你……你是恨我麽?”
薛靈均沒有說話,只對林岱安露出一個笑,那笑容裏,沒有喜悅,沒有苦澀,也沒有嘲諷,就是極簡單的一個笑。
“我不恨你,若換做是我,我也不知該怎麽做。”
他拉過林岱安的手,将玉佩放入他掌中,“不過,你我無緣,以後,大抵也是雲泥殊途,不如今日,一別兩寬。”
林岱安握住那尚留有薛靈均餘溫的玉佩,心中湧出巨大悲哀,也不知該怪上天無情,還是怪他自己殘酷。
“寶兒,除了你爹,你與你母親,我早就做好打算,已向陛下求了恩旨,你……”
林岱安話未說完,就被薛靈均打斷。
“岱安,我是你仇人之子,不該接受你的恩惠,”薛靈均平靜道,“不過眼下,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請求你應下。”
林岱安哪裏會拒絕他的請求,當即應下,“你說。”
薛靈均不再看他,略微擡頭,眼神看向空中飄落的雪花,緩緩道:“不論我日後,如何落魄,還請你不要插手,否則,會叫我日夜難安。”
一瞬間,林岱安彷佛被人在心口上紮一個冰刀,冰化成渣子碎在裏面,又疼又冷。
“寶兒,別……”
“岱安,你不是吳學子那等糾纏不休之人,不要叫我瞧不起你,也別逼我瞧不起自己。”
說完這句話,薛靈均就轉身離去。
雪白單薄的身影,漸漸融入霧蒙蒙的雪光,消失在雪地裏。
林岱安伫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看着紛紛揚揚灑下的雪花,将薛靈均餘下的腳印蓋住,就好似他人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