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林澤生因為心髒的問題,幾年前從前線被調回了重慶做文職,接觸的基本上都是當地民生與經濟的工作。
唯一一次得到有關于組織的情報,就是在他臨別重慶之際。
□□也派了人去,你要好好表現。這可是你為上海站立功的大好機會,也給我們長長臉。林澤生接到調令的那一天,重慶上司如是說。
就這一句話,幾個關鍵詞彙,“□□也派了人”,“大好機會”,讓林澤生警覺起來。當下火速動身趕往上海。
上司口中的“人”,絕不是一個普通人,很有可能是組織上派往上海,領導地下工作的人!
而這個人,現在可能有危險!
如丁華舟所料,他五號就到了上海,但沒有到軍統接站的日子,也沒到與王明君接頭的日子。
他知道一個備用的聯絡方式。一個死信箱。一個只能讓他用一次的死信箱。
他啓用了這個死信箱。
他猜到了那位領導有危險,但絕對沒想到,是這麽大的危險!整個上海小組差點被一鍋端!
他一個當時看起來有些過于謹慎的警示,以及小組的謹慎處理,挽救了整個上海地下小組。
而季風同志,也早已撤離。與林澤生接頭的“季風同志”,已經是一個新的季風了。
這邊在審訊一個副處長;樓上有兩個處長,照樣悠哉悠哉吃着生煎下象棋。
蘇陌邊吃邊下棋邊悠悠地道:“你說這事鬧的,人心惶惶的。一個小林,看着就老實巴交的,根本不是老丁的對手。這不,剛來沒半年就□□下去了。”
吳嘉思忖片刻,進了一步棋,聞言嘆了一口氣,“倒也不全算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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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奇道:“噢?怎麽說?難道他真的是□□?不可能吧?這還是站長費了老大勁兒親自給弄來的。”
吳嘉道:“是不是□□不知道。但他的确有把柄在丁處長手裏。不然你想,能連站長都驚動了?”
蘇陌看着他笑道:“你話裏有話。他有沒有把柄你怎麽知道?”
吳嘉笑了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人已經不在那裏了。盧隊長前兩天來總務處,要了一個安全屋。”
蘇陌哂笑道:“噫,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不就是逮了個證人嗎?嘉嘉我跟你講,老丁要是看誰不順眼,随手就能捏個證人啊證物啊什麽的,将人給陰溝裏去了。他的手段你還不知道?”
吳嘉從棋盤上擡頭看他,不由笑道:“那你還跟他那麽好?”
蘇陌一笑:“秦桧還有三家好朋友呢!我跟他關系還不錯,也不好因為這個跟他翻臉。再說他又沒針對我。”
吳嘉笑着搖了搖頭:“那你可要小心了。以後別擋了他的路。”
蘇陌趾高氣揚地道:“放心。我不是天下第一大聰明人,也是站裏第一大聰明人。老丁就是哪天想對付我,還要掂量掂量。”
“當然,你也聰明,不過嘉嘉你是第一大佛人。”
吳嘉将兩個棋子一碰,笑道:“哎,天下第一大聰明人,吃了你一個棋子了。”
蘇陌定睛一看,笑道:“親愛的嘉嘉,你這不是吃棋,你這是‘同歸于盡’。”
吳嘉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知道就好。”
刑訊室裏。
聽聞丁華舟要帶證人過來,林澤生不由笑出了聲。
“丁處長,可夠費心的。居然還培養出了一個‘證人’。說實話,丁處長,這樣的‘證人’,我能給你找一打。”
“哼,等你見了就知道真假了。我看你到時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沒過多久,一個被蒙着腦袋的人就被帶了進來。
頭罩一摘,那人一見滿屋的刑具,頓時傻眼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青天大老爺啊!我可啥都沒幹啊!你們行行好,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丁華舟皺皺眉,“給他把椅子,讓他坐好。”
那人被扶起來顫顫巍巍地坐下,只敢坐了半個屁股,一副随時想逃跑的架勢。
“別怕,”丁華舟安撫道,“這些刑具不是用在你身上的。讓你來,是讓你當個證人。你只要老老實實回答就好。”
“面前這個人,你見過嗎?”
乞丐哆嗦了半天,“見過。”
“在哪裏見過?”丁華舟接着問道。
“火……火車站。”
林澤生認真看看他,好像自己對他有點印象。衣衫褴褛的,拿着個破碗,在頭等車附近轉悠。
當然,現在不衣衫褴褛了,換了件幹淨衣裳。但眼神裏除不去那種畏畏縮縮的真實。
臉上的風霜,雙手的粗糙,佝偻的脊背,摳摳索索、讨好哀求的姿态,十足如丁華舟所說,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乞丐。
這麽個明顯一看就不是調教出來的人,林澤生看得出來,站長自然也看得出來。
林澤生心裏嘆一口氣。
“你見到他的時候,是什麽情形?你把告訴我們的,再重新說一遍。”
“就……就是,我在火車站乞讨,看見這位爺……這位爺從車上下來……”
“什麽時候的事兒?”
“四月份吧。四月份。那時候天暖和了。”
“然後呢?”
“然後,然後……”
“快半年前的事,你記得這麽清楚?”顧安源忽然出聲道。
乞丐渾身一激靈,從椅子上摔下來,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回頭,這才看到這屋子裏還有一個人,不由驚叫一聲,“我的媽呀!”
屋子裏只有他們幾人,丁華舟只好親自去将他扶了起來。
“坐好了。那是我們老大。你如實說出你看到的情形,他會獎賞你的。”丁華舟使勁按了按他的肩膀。
乞丐又往顧安源處看了一眼,這才哆哆嗦嗦回過頭來。
“那個……這位爺長得好看,小的就多看了兩眼。應該是沒看錯……”
“所以,你對他有印象。然後,你第二天又看見他了?”丁華舟溫聲細語地繼續問道,臉上是一臉的溫柔和鼓勵。
“啊?啊,沒有沒有。就看見一次,還不太确定。老早的事兒了。記不清了,記不清了……”乞丐頭搖得像撥浪鼓。
丁華舟吃了一驚,“你剛才還說他長得好看,你多看了幾眼!”
乞丐繼續撥浪鼓,“好看的人多了,有錢的人打扮打扮,都好看,唔,都好看……”
“你給我進來!”丁華舟打開門,将守在門外的盧兆輝喊了進來。然後一把拉過盧兆輝給那乞丐看,“你好好看看他,你不是親口對他說,你在火車站看見那人兩次嗎?”
“我警告你,你要老老實實說實話!知道我們是誰嗎?就敢把我們當猴耍!”
乞丐又一聲撲通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青天大老爺啊!是小的鬼迷心竅,為了貪這位爺的賞錢,就信口胡說了啊!”
“我就是個屁,你們行行好,就把我給放了吧!我啥都不知道,真的啥都不知道啊……嗚嗚嗚……”
林澤生自己也沒想到這戲會這麽個走勢,一一掃視了衆人一眼,然後合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林澤生心裏明白,自己應該是,很不幸地,讓這個乞丐見過兩次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麽在關鍵時刻突然改口翻了供。
丁華舟暴跳如雷,一腳将乞丐踹翻了過去。
盧兆輝也跟着踢了過去,“你他娘的!耍你大爺吶?那時候要賞錢,現在就不要了?現在就敢得罪你大爺了?”
乞丐抱着腦袋蜷着身體,一個勁兒地哀聲求饒。
“我就随口一說,讨個賞錢……我不知道會死人的啊!大爺你行行好,放過我這個可憐人吧!我全家人都讓日本人殺了,我連回家看看的路費都沒有。哇……哇……”
顧安源起身,“行了!一個平頭老百姓,淪落成這個模樣,是你我的失職!有臉打他們嗎?給他些錢,讓他回家!”
說完,轉身走了。
乞丐爬起來,朝着他的背影就叩,“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你真是個好人!菩薩會保佑您的!”
林澤生睜開眼睛,看向丁華舟,“站長都走了,你要綁我到什麽時候?”
丁華舟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盧隊長,你呢?”林澤生幽幽地道,“我無罪,我還是你的上司。”
盧兆輝一臉的不忿,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嘟囔些什麽,只得上前給林澤生解開了腳鐐手铐。
林澤生揉了揉自己的手,慢條斯理地道:“盧隊長,做人最重要呢,是頭腦清醒,別站錯了隊。還有,心術也要正。一心想着害人,早晚害了自己。”
說完,起身也走了。
盧兆輝恨恨地沖他的背影唾了一口,“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