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次日。林澤生來到站裏。
走廊上有些安靜,不太像往日的早晨。幾個行動處的隊員看到他,也不似往日停下來問候,卻如遇蛇蠍般地遠遠避開。
謝成峰沒有避開他,但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林澤生覺得他的眼神裏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擔憂,不由有些困惑。正想要叫住他問個明白,突然有兩人從旁邊沖出來,拽着他就往樓下拖。
“你們要做什麽?!”
林澤生話音未落,就被堵住了嘴,套住了頭。
林澤生再睜眼,已經坐在了地下的刑訊室裏。手腳被縛在
這個地方他來過。王明君曾經待過的地方。他來這裏見過他。
他想不出,自己為什麽會被帶到這裏。難道與王明君有關?
面前站立的人轉過身來,正是丁華舟。
桌子背後的陰影裏坐着一個人。林澤生仔細一看,居然是顧安源!
“站長?”
顧安源沒有理睬。
丁華舟冷笑一聲,道:“你還知道站長?站長幾經周折才把你調來,沒想到你卻辜負了站長的苦心!”
“林澤生,你來上海足足五個月零二十一天了,你都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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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近半年來是沒做出什麽成績,但是我會繼續努力的。絕不辜負站長的期望,不辜負黨國的栽培!”林澤生字正腔圓、義正詞嚴、信誓旦旦地道。
“不過,丁處長是不是數學不太好。我四月六號到的上海,到今天,是五個月零二十天。”
“是嗎?你到站裏報到是四月六號,但你到上海,是五號吧?”丁華舟鷹隼般的眼睛牢牢地盯死林澤生的臉。
強光打在林澤生的臉上,連他臉上的毛孔都看得清晰。他臉上的細微表情更是展露無遺。
林澤生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他更知道此刻,他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張。
“丁處長你開什麽玩笑,我六號下的火車,總務處的小黃去接的我。丁處長不信可以去問他。拿這個做文章來對付同事就沒意思了。”
“哼!我針對你?笑話!你以為我沒有證據就會請你到這裏嗎?有一點你可能不知道,重慶有一個認識的人,他已經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訴我們了!”
“沒錯,我查了你的底細。我說服了站長,得到了他的批準,對你的背景、履歷和生活全部進行了調查。”
“現在調查結果出來了,站長也坐到了這裏,而你也坐在了你該坐的地方。”
“林澤生,你是想主動坦白、以求從寬處置呢,還是我替你說?”
顧安源端坐着,眉目不動。心裏不禁暗自感嘆丁華舟是個能人,不愧是站裏的老人,經驗豐富的審訊高手,如此擅長于心理戰術。
他根本是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調查的,現在竟然營造出所有人都在懷疑林澤生的狀态。
“丁處長不如替我說說吧。我倒要聽聽丁處長到底給我羅織了多少罪名。”
“我初來乍到,丁處長在站裏多年,我沒跟你搶功勞,也沒做過什麽得罪你的事兒,也沒想過把我自己這個‘副處長’轉正。我只是想踏踏實實為黨國做點事,為站長分憂,為上海站盡一份力,同時得到我應得的那份。”
“我來這半年,丁處長明裏暗裏給我的下的絆子不少吧?将近半年,我都沒做出什麽成績,什麽原因丁處長不比我更清楚嗎?”
“所有這一切,我都忍下來了,就是為了避免在站裏引起內鬥,辜負了站長,辜負了黨國的栽培,讓□□、讓日本人看了笑話!”
“如今你還不夠,又不知捏造了什麽出來陷害我。國難當前,□□在側,丁處長!你這是為了一己私利,構陷同志,置黨國的利益于不顧,讓敵人的陰謀得逞!丁處長,此舉大大不宜啊!”
丁華舟沒想到,平時看着老實巴交、屁打不出一個的林澤生,突然變得伶牙俐齒、咄咄逼人起來。
這讓他再說下去,自己就變成那個打入軍統內部的□□或日諜了!
“沒看出來啊,林副處長,牙尖嘴利的一副好口舌,”丁華舟冷笑一聲,“平時掩藏得很好嘛!”
“給你機會你不珍惜,居然還倒打一耙!你好大的能耐!”
“哼!為黨國盡忠,為站裏出力!說得比唱得都好聽!我和站長都希望你如此,可惜你有一點說錯了。今天能讓你坐到這裏,可不是因為我胡編亂造、打壓陷害,而是因為我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
“跟你實話說吧!你今天如果沒有主動出現,我保證明天你就會被滿上海搜捕。包括你家裏,包括……方——瑜——”
實際上,丁華舟早就想下令逮捕了,唯恐林澤生聽到風聲逃了。不過被顧安源攔住了。
顧安源向蘇陌詢問林澤生的傷勢。
蘇陌道:“跑啥?他那傷還能跑?過兩天吧,過兩天他就可以回來上班了。現在弄得雞飛狗跳的,惹人眼。”
顧安源聞之有理,于是讓丁華舟一直等到了現在。
可以說林澤生來得正好,遲一天,丁華舟就會耐不住性子,跟顧安源要了地址去拿人了。
林澤生一聽丁華舟提到方瑜,就知道他确實調查過自己了。要不就是顧安源把自己的檔案給他看了。
林澤生有種預感,事态正朝着不好的方向發展。
“林澤生,你在重慶的親戚是假的,你抵達上海的日期是假的,你的太太也是假的,你——還有什麽不是假的?”
“你這口口聲聲為了站長、為了黨國的心,也是假的吧?”
顧安源不動聲色,在陰影裏安靜地坐着,像是這屋子裏沒有他這麽個人。
顧安源對林澤生不是沒有失望的。
丁華舟的野心,他閉着眼睛都能看出來。他調林澤生來上海站的目的之一,就是讓他對丁華舟形成牽制。
沒想到,林澤生居然給他搞了個“□□”的名頭來!
這事要不查個水落石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了!
林澤生聽到“假日期”、“假親戚”還無動于衷,但一聽到“假太太”,心裏頓時開始打鼓。
不是他早已被那個神鬼莫測的蘇陌搞神經了,因此自我訓練了好久的表情管理,面對着長着一雙鷹一般利眼的丁華舟,和老謀深算、深不可測的顧安源,他現在,就露餡了。
“我再說一遍,我是四月六號到的上海;我在重慶的确有個親戚,不過那裏隔三岔五地轟炸,年年月月不停息,他不堪其苦,已經回老家了;還有,我不知道你從哪裏探聽到的,但我的太太的确叫方瑜。我們已經結婚三年了。她不是假的,作為我太太的身份也不是假的。”
“丁處長一再說有證據,證據呢?紅口白牙憑空污蔑是不行的。”
“放心,證據有的是。你慢慢聽。”
“就從你為什麽能來上海說起吧。表面上是站長千方百計才找到你,然後向上峰打了申請,将你調過來。但,實際上呢?”
顧安源眉毛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這事,難道背後還有他不知道的?
“實際上,不是站長千方百計,而是你和你的上級絞盡腦汁、千方百計,讓站長看到你的在職名單,站長這才知道你在重慶,這才能把你要了過來。”
“你上級給你的命令,是打進軍統吧?站長在招人,而你與站長有舊,站長對你還頗為賞識,所以你知道站長只要看見你的名字,就一定會招你進來。你就是利用了站長的信任,從而打進這裏的,對吧?”
顧安源眉頭微蹙。
上海站連續兩次任務失利,他被上峰斥責,更兼丁華舟蠢蠢欲動的小心思,他想招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澤生。
聰明能幹,又是自己人,第一次淞滬抗戰的時候就跟在自己身邊……林澤生差點射中心髒的子彈,就是為他擋的槍。
他怎麽可能是□□?
難道□□深謀遠慮,從那時候就開始布局?
那也太長遠了吧?
顧安源想到這種可能性,不由心裏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