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廟宇
第79章 廟宇
故人莊荒了已有許多年, 無人踏足之下,泥石滿雜草,蛛網異蟲随處可見。但現在正是隆冬, 便又是另一番荒敗的景象。
地上雪積得很厚,但因為大半個莊子都掩在冷霧後面,沒有半點火光透出來, 也看不見前方是怎樣一番情形。霧氣稀薄之處尚可看見積雪,再往裏,便連靈火也穿不透、照不見了。
他們走的地方有深淺不一的腳印,并沒有直直的通向一個地方,而是雜亂無章,向四面八方鋪開的。
“帶了這麽多人來麽?”醫塵雪掃過那些足跡, 自顧自咕哝了一句。
他聲音很輕,但其實每個人都聽見他說了什麽。元衡解釋道:“不只是白下門,還有別的仙門。”
“嗯?”醫塵雪轉過頭來, “棘手到這個地步了?”
不怪醫塵雪驚訝。白下門已是東蕪首屈一指的仙門, 門中弟子又大都是傀師,最擅長的便是驅除邪祟, 但現如今卻已經需要別的仙門來援助,實在不尋常。
元衡答道:“比傳聞裏要嚴重得多,這回不只是三昔之地, 椿都也有人來。”
“椿都裴家?”醫塵雪蹙了下眉,才問,“來了誰?”
“裴家現任家主,裴清晏。”元衡道。
聞言, 醫塵雪眉擰得更緊了。
別的仙門也就罷了, 裴家都是劍修, 驅除邪魔妖物倒是在行,怎麽傀師的事情也要來插一手?
裴家如今早已不如從前。沒了裴塬坐鎮,裴清晏便是再年少有為,想要撐起裴家和椿都,也是費勁心力,搭進去大半條命,才将裴家支撐到了現在。
故人莊這事又不尋常,裴清晏很不該千裏迢迢跑來摻和。
過了好一會兒,醫塵雪才又問:“三昔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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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裴家也就罷了,無非是好奇怎麽劍修反倒也來摻和傀師的事,但三昔之地便不太一樣,本就是修傀術的,理應是要來的。所以元衡無論如何想不通,醫塵雪為什麽要問三昔之地的事。
可他又問得很認真,不似随口一問,倒像是本就要問,卻又顧忌着什麽沒有開口,于是才先問了裴家,又在問了裴家之後便沒了話。
但因為在意,便在那番沉默過後,還是問了。
而更令元衡不解的是,在醫塵雪問了那話後,另外的幾人也朝他看了過來。
就好像,這個問題與他們都有關似的。
不知是人多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元衡竟莫名有些心慌。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答道:“三昔之地來的……是扶栖仙長。”
他說完這話,迎來的便是一陣十分微妙的沉默。
有一瞬,他甚至懷疑這些人認識扶栖仙長。可那懷疑之後,他便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扶栖仙長在東蕪也算是有些名聲在,識得他的人自然是多的。
“哦,他啊。”
在那短暫的沉默之後,醫塵雪應了一聲。
于是元衡那剛落下的懷疑又冒了出來,并且更加離奇。因為眼前這人的語氣,就像是他與扶栖仙長不僅認識,也許還見過,甚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
雪地上的印記分不清是誰的,不過知道名姓,傀師想尋個近處的人便容易許多。放了個紙人出去,一行人便都跟在後面。
放那紙人的是元衡。
傀師身上大都帶着紙人,這并不稀奇。沒帶才稀奇。
所以在醫塵雪提出這個要求時,元衡幾乎是震驚。那長相清秀的小少年便是紙傀,另外三人之中必然是有傀師的,又哪裏需要他來動手?
大概是他臉上的神情被靈火映得太明顯,醫塵雪解釋了一句:“我們不修那種術法了。”
元衡當然聽得出來這其中的意思,以前是修過的,只是現在不修了。
但為何不修,他無從知曉,因為對面的人沒有想再多說的意思了。
司故淵大概想叫人,卻又沒叫,反是走上前去,輕碰了醫塵雪的肩。醫塵雪回頭看他:“怎麽?”
司故淵卻只是看着他,沒說話。
但又似乎是說了,因為醫塵雪知道他想說什麽。
“不是為你。”醫塵雪往旁邊偏了下頭,“為他。”
司故淵順着他的視線看見玄鶴,片刻後點了下頭,算是贊成了醫塵雪的說法。
“那我可要多謝你了。”玄鶴這時才稍稍露出笑來。
這并非是玩笑話。紙傀之事生出來這許多因果,源頭皆是他。
陳家與司家,裴家,以及燼原的那場誅殺,哪件事單看與他都沒什麽關系,但其間的因果斬不斷,到底是與他有關。
醫塵雪應道:“謝過了,這事就當揭過去了。”
聞言,玄鶴一怔,一時沒話。
良久,他才出聲,語氣認真:“對不住你。”
“無妨。”醫塵雪說。
沒有說“本不是你的錯”,那樣的話反而顯得更加虛僞。
因果這種東西,難以說清,糾纏在一起,便沒法像理清幾根棉線那樣容易。因果橫在每個人身上,誰都無錯,卻又誰都有錯。
元衡聽着他們的對話,雲裏霧裏的沒個來龍去脈。但這畢竟是旁人的事,況且已經到了道歉的地步,便更不好問,于是他只能默不作聲,權當沒聽見那些話。
***
故人莊內邪祟頻出,他們跟着紙人走了許久,卻沒有遇到什麽邪祟,反是到了一處廟宇。
只從外面看,整座廟宇雖小,又荒廢,但同其他房屋比起來,還算是完好。
兩扇門壞了一邊,壞掉的那邊大概是被人扶起來斜靠在一旁的,留出來的位置差不多夠人穿過。司故淵走到了前面去,将另一扇門也給推開了。
雖是冷日,但興許是那扇門沒什麽人動過,煙塵氣還有些重,哪怕是有人擋在前面,醫塵雪還是被嗆得咳了幾聲。
司故淵回過頭來看他,靈火晃過他的臉,确認他只是被嗆,沒有別的異樣,便微低着頭叮囑了一聲:“待在我近處。”才又轉回去。
除了醫塵雪,其他人指尖都凝了一簇靈火。醫塵雪也不是不能凝出來,只是太過費勁,況且身邊有人顧着他,他也用不着靈火。
廟宇內比外面更完好一些,供臺和石像都還在,上面擺着的東西竟還是幹淨的,像是有人清理過了。
醫塵雪視線落過去,司故淵手上的靈火便跟着移了過去。
“紙灰。”醫塵雪睨了眼供臺上散落的黑灰。
“新燒的。”司故淵補全了後面的話。
尋常供奉用的是香灰,而傀師多用符,供奉之時便會用紙灰代替。
不難猜到,這座廟宇裏供的多半是位傀師。
但這是在荒村,又有邪祟頻出,能讓那些仙門在途徑時仍然要供奉跪拜的傀師,滿東蕪并沒有幾個傀師能有那樣大的面子。
醫塵雪扭頭問元衡:“這裏供的是誰?”
他們這些人裏,對故人莊有所了解的也只有這個白下門出來的人了。
他問這話的時候,身邊人手上的靈火已經掃向了那尊石像。
幽藍的火光從長袍衣擺掃上去,映亮了那張溫好又慈悲的臉。
與此同時,元衡答了他的話:“傀師的祖師爺。”
但其實,看見那副面容的三人,已經不需要這個答案了。
那尊石像雕得很好,甚至是栩栩如生,叫本尊見了都覺得驚詫。
那是真真實實的,明無鏡的臉。
傀師祖師爺明無鏡,世人皆知他慈悲,樂于與人相交,脾性最是溫和。但祖師爺生的什麽模樣,知道的卻沒有幾個。
就連曾與明無鏡交好的裴家,如今挂在正堂的畫像也并非是明無鏡真正的那張臉。
可故人莊內的這尊石像,一看便知是他。
玄鶴盯着那石像的臉,問:“誰雕的?”他轉頭看向元衡,靈火并未完全映亮他的臉,但他顯然不高興,“你麽?”
這話問的語氣很平靜,可因為太過平靜,平靜到讓元衡覺得熟悉,讓他無端感到害怕,瞪大眼睛,以至于失了分寸,忙不疊否認道:“當然不是!”
其他人皆未出聲,廟宇內便只有他的聲音,過于激動的情緒顯得這話沒有絲毫可信度。
“不是你,又是誰?”
玄鶴的語氣,倒像是元衡本該知道明無鏡長什麽模樣似的,而這石像是元衡所雕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如此一來,醫塵雪和司故淵也大致能猜到元衡的身份。
只是依然是謎團。知道明無鏡真容的,除了熟識的那幾位,便只剩下明無鏡的親徒。若是這石像不是出自元衡之手,又還會有誰?
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
元衡猶疑之下,最終道:“這是門主親手所雕,并非是我……”
他說到後面,聲音便逐漸小了下去,就好像他所承認的這件事,本身便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以至于他沒有底氣去解釋更多。
他擡頭看向幾人,仔細觑着他們的神情,确認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後才稍稍放了心,從中得到了許多安慰。
是了,這石像是誰雕的又有什麽分別,不會有人認出來這是傀師祖師爺的真容,更不會有人認出來他是誰。
已經過了那麽多年的事,還會有誰記着?他簡直是杞人憂天。
作者有話說:
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