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焚淨
第77章 焚淨
“因為他去過, 不是麽?”
醫塵雪不答反問。
那弟子怔住,一時竟沒反應過來這話的邏輯關系有什麽不對。
然而下一瞬,他身旁的另一個弟子卻忽然暴起, 雙手曲成利爪狀往前狠抓去。
“你幹什麽!”
那弟子大驚,完全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他們雖都是白下門的弟子,理應是一邊的, 但對面的幾人并沒有什麽敵意,況且為首的人又一身病氣,這一抓下去怕是要沒命!
他下意識便要去攔——
可沒等他攔下,一道劍光便穿透冷霧掃了過來,刺得他閉了下眼。
只聽兩聲巨響,再睜眼, 撲上去的那個弟子已經硬生生劈到了石牆上,又重重砸落在地。
沒搞清楚狀況的弟子直接傻眼了,看了看淡定站着的幾人, 又看了看□□在地的弟子, 一邊想去扶人,一邊又想問是怎麽回事, 但猶猶豫豫半天,人沒扶,話也沒問。
因為那弟子撲抓過去的動作明顯是發了狠的, 若是那一抓落在了那滿身病氣之人身上,恐怕會生生将他的脖頸擰斷。
可門主日益行善,門中弟子不會這般兇狠地對待外來客,這變故來得突然又毫無理由。
他實在摸不着頭腦, 也不敢輕易去扶人。
至于為何沒問出口, 則是因他看見了持劍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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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太冷了, 連人帶劍都裹着冷霧,教他不敢質問對方為何要下這麽重的手。
倒地的弟子嘔出一大口血來,浸進雪裏,紅了一片。
站着的弟子終究是看不下去,想上前去扶他。
“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別去。”
醫塵雪說着,下一刻,銀白的劍身便橫在了那弟子身前。
那弟子登時便不敢再往前半分。
醫塵雪也是一怔,倒不是被吓的,他只是有些疑惑,為何每次這種威脅人的事,司故淵總是做得這麽熟稔,無師自通又信手拈來。
這麽一番下來,先上前去查看的人反而成了醫塵雪。
他跟個沒事人一般,仿佛那弟子要傷的不是他,而将那弟子劈飛到牆上的也不是他。雖然也确實不是他,但并無分別。
醫塵雪臉上帶着笑,語氣甚至有幾分關切:“對不住,我身後這位道長下手沒有輕重,你還能動嗎?”
他這話問的,就像是司故淵那一劍并非有意,而是無心似的。
還完好無損站着的弟子看着那地上的血紅,瞬間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那劍氣淩厲,怎麽看都不像是無心的。
躺在地上的弟子只是痛苦地□□着,看向醫塵雪的目光都帶着畏懼。
等不到回答,醫塵雪嘆了口氣,道:“不能動的話就沒法帶路了。”
另一個弟子這才明白,先前那關心的語氣并非是為了那受傷的弟子,而是怕沒人帶他們去故人莊……
這幾人實力如何,他不知道,但僅憑那一劍來看,他是萬萬抵擋不了的。深知這一點的弟子不敢輕舉妄動,只在手上捏着符紙,一臉戒備地看着幾人。
“你們……究竟是誰?”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醫塵雪原本微彎着腰,這會兒便直起身來,轉過來看着他道,“你去尋個能做主的人來。唔……他剛才說的——”
想了想那個名字,他才接着道:“元衡,就他吧。”
那弟子僵在原地沒動。他其實是該去尋人來幫忙的,可又不願意順着別人的意思來。
于是司故淵的劍就飛了過來,劍尖堪堪停在他喉嚨毫厘處。
“照他說的做。”
那弟子腦門上冷汗滾落,絲毫不敢動彈。
相較這兩位一個動嘴一個動手的,玄鶴的解釋簡直算得上大發慈悲。
“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你仔細看看。”
聞言,那弟子也不敢偏頭,依然保持着頭部上揚的姿勢,餘光往下斜瞥出去,去看倒在地上的人。
從外表上看,他其實與常人無異,可現下,他身上卻纏上了絲絲縷縷的黑霧,像是因了方才那一劍才洩露出來的。
“邪祟……”
那弟子睜大了眼睛,瞳孔微微震顫着,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可他修傀術,對邪祟再熟悉不過,那道氣息不會錯……
然而這便是更加恐怖之處。他們二人在此守門已有半月,這弟子名叫方勤,是前幾批去往故人莊的弟子之一,因為受了傷,所以才被派來同他一道守門。
但這半月的時間裏,方勤能說會笑,和一個普通人并無分別,他也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身上有邪祟之氣。
日日站在眼前,同自己說話交心的人,竟只是邪祟……
占着那副軀殼的,早已換了人,甚至談不上是人。
知曉這些時,他心底生出來強烈的厭惡,以及難言的痛苦。
***
待到那弟子跌跌撞撞跑走,醫塵雪才往後招了手:“道長,你過來看。”
長劍在司故淵手中翻了一圈,插回劍鞘中,他才邁腳走上前去,俯下·身,伸手在那弟子額上探了一下,而後轉頭看向醫塵雪,搖了搖頭。
沒有殘魂。
“有些可惜了。”嘆這聲的是玄鶴。
醫塵雪“嗯”了聲,算作認同。
若是還有殘魂,興許還能救一救,讓這人暫時恢複自己的意識須臾。有什麽念想,有什麽遺憾,也許便能彌補一二。
但現下卻是完完全全沒有法子了,殘魂是最後的一線生機,但這人已經被吃空了靈識和魂氣。除了這張人皮,找不出任何原原本本屬于他的東西來了。
***
大概被吓得不輕,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去叫人的弟子回來的也很快,醫塵雪對這一點是很滿意的。
但随着薄霧後走出來的身影越來越多,醫塵雪便有些不高興了。
他并不想陣仗弄得這麽大。
司故淵此時已站到了他身側來,沒有站在他身後。玄鶴和流蘇便站得稍靠後一些。
掃了一眼這十幾號人,醫塵雪視線最終落在了那去叫人弟子的旁邊。
“你便是元衡?”
那人瞧着與別的弟子不大一樣,周身有些說不出來的氣韻,醫塵雪竟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元衡也正在看他,開口倒沒有咄咄逼人,反有些儒雅。
“正是,幾位是……”元衡也看見了倒在地上的人,又轉了話問,“聽底下弟子說,幾位是要去故人莊?”
醫塵雪應道:“這麽說也不算錯。”
元衡便要比旁人更看得清局勢,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拱手便道:“今日之事多謝幾位了,方才弟子多有不敬,還望見諒。”
他這一賠禮,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弟子也忙不疊躬身作了禮。
醫塵雪道:“無妨,我們也動了劍,扯平了。”
看了眼地上的人,他又道:“這個人沒救了。”
元衡上前,也是伸手在那弟子額間一探,沉默了一會兒,才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不過須臾,他手上便亮起了好幾道靈符,齊齊貼上了那弟子的眉心與四肢。
靈火驟燃,慘叫聲聽得人心驚。
然而在場的人都知道,那只是邪祟模仿着人所發出來的聲音。如此一想,便更加可悲。
衆弟子皆不忍看昔日同門被靈火焚身,偏頭的偏頭,皺眉的皺眉。唯有三人不為所動,靜靜地看完了全程。
有些東西,是需要有人見證的。
“我們需要人帶路。”等到那處只剩血水黑灰,醫塵雪才移開眼,看向了元衡。
又不等對方答話,便接着道:“你既是能做主的,想必也知道故人莊在哪。”
這意思,是指名道姓要讓元衡帶路了。
那十幾號弟子皆面露不滿,先不說傀師多傲氣,不喜被人指使,元衡又是門中很有威望的人,竟要給幾個不知來路的外客帶路。這簡直是在故意給人難堪!
若是帶路,這裏哪一個弟子都成,偏不能是他們的元衡師兄。這些弟子都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元衡卻沒這麽想。對方要讓他帶路,多半不是刻意刁難。
因為他覺得,對面的幾人根本不屑于刁難他們……
至于為何非得是他,大概是應了那句“能做主”。
若是一個普通弟子去帶路,無論如何都威脅不了白下門,但若是他這個“能做主”的去,便不同了。有他這個人質在,別的弟子定然不敢輕舉妄動,也就少了中間的許多麻煩。
“我确實認得去故人莊的路,幾位跟我來吧。”
“你們留在門中,去找幾位執事長老,将去過故人莊的弟子都清查一遍,若是再有剛才的情況……”說及此,他不知怎地頓了下,才又偏了臉道,“就地焚淨。”
“是!”弟子們齊齊應聲。
這個叫元衡的,确實是有些不同的。
醫塵雪想。
做事果斷,又知道讓弟子排查,難怪說是“能做主”。
但方才那一猶疑,又像是不忍。為此,醫塵雪的視線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越發覺得這叫元衡的人熟悉了。
幾人轉了身,醫塵雪又想起來什麽,轉回來問了一句:“他叫什麽名字?”
十幾號弟子面面相觑,沒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誰。但沒過會兒,便有人出聲道:“方勤!”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過來,是先前守門的另一個弟子。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便又稍稍縮了身子,放低聲音說了一句:“他叫方勤……天道酬勤的勤。”
“方勤。”醫塵雪跟着念了一遍,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麽,片刻才擡了眼應了聲,“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