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問路
第76章 問路
何烏城有東蕪最大的仙門坐陣, 傀師衆多,普通百姓也樂意在此落戶,繁華并不亞于椿都。
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 進城的道路覆滿白雪,每踩一下都會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快到城門口時, 積雪才漸漸少了,路好走了許多。
一輛馬車在城門口被攔下來,守城的護衛走上來,問他們從哪兒來。
車門半開,一截劍柄挑開車簾,眉眼冷峻的人道:“青楓。”
他聲音大概是本來就冷, 落在隆冬裏更是凍人,那護衛沒由來心裏一陣怵,又莽着膽子問:“裏面都有誰?”
多半是為了壯膽, 他提高了音量, 想在氣勢上鎮住馬車內的人。
但挑了車簾的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沒有要答他話的意思。
“進城還要問名姓麽?我記得從前沒有這規矩。”
另一道人聲從車內傳來, 又輕又溫,尾音微微上揚,聽來是個脾氣極好的。
那護衛先前便瞧見車內還有別人, 但車門只是半敞,看不到坐在裏面的人,只略略看見了衣擺和一雙白靴。
問完那話,車內便響起了一陣咳嗽聲。
原來是個病秧子。想到方才那溫輕的說話聲, 那護衛神情便松了一些, 沒那麽嚴肅了。
聽裏面人的意思, 以前似是來過何烏城的。
那護衛便道:“并非是一定要查問名姓,只是城內近日不大太平,各處警戒要比往日裏嚴一些。”
“還請幾位露個面,我看一眼,方可進城去。”
Advertisement
坐在門邊,已經露了臉的那位聽見這話,臉色更沉了。
那護衛自是不知怎麽惹怒了他,咽了口唾沫,後頸都被吓出了冷汗。
好在那溫輕的聲音在此時又響起來:“流蘇。”
聞言,坐在車外駕車的小少年跳下車來,将車門完全打開了。
冷風倏地一下灌進來,車簾翻飛,又被劍柄穩穩挑起。
車內三人皆露了面,坐在最外圍邊上的便是冷臉的那位。
裏面則有兩人,一個一臉慈悲相,看着便是個好相與的。另一個坐在最裏面,皮膚極白,雖然滿臉病色,還披着雪白的狐裘,但一雙眉眼生得極為好看。
那護衛看得愣了神,聽見咳嗽聲才回神,頓覺有些不好意思。
“看夠了沒有?”
這聲音又冷了幾分,聽起來很不耐煩。
護衛這才意識到,先前車門半敞,車簾半挑,都是為了顧着裏面那位病氣沖天的。
“得罪了,幾位請吧。”護衛退開,給他們讓了路。
直到馬車駛遠,護衛都還記着那雙眉眼,不似平白生出來的,倒像是畫出來,被誰精雕細琢過的。
***
“會是怎麽個不太平呢?”
醫塵雪咕哝了一句,往車窗外看了一眼,轉回來時視線便落到了斜對面。
“道長,去問問?”
因為隆冬,某人現在便極為放肆,慣會指使人了。
也因為隆冬,某位道長極為縱容他,擡眸看了他一眼,便掀了車簾下去了。
其實這車上最方便去打聽傳聞的該是醫塵雪自己。一來他面容溫好,誰都樂意和他說上兩句話,二來他那滿身病氣,也沒誰會防着他,知道什麽就說什麽了。
但奈何這冷冬來得不是時候,他又才恢複人形不久,須得少受些風霜,仔細将養着。
流蘇雖然生了張眉清目秀的臉,但旁人未必能聽懂他一兩個字往外蹦的意思。
至于玄鶴……
還是算了,輩分太高,可能會折壽。
如此說來,還是司故淵去打聽再穩妥不過,除了臉有些冷之外,沒什麽不好的。
不過醫塵雪還是過于樂觀了。
司故淵确實打聽了緣由,說是這裏有一個叫故人莊的地方,許多年前便因為天災成了一座荒村。
本來無人問津已久,前段時間不知是何原因,開始常常有邪祟異動。白下門一批又一批的弟子派去,折了不少人進去,結果都是死傷一片。
而那邪祟卻像是生了根,怎麽除也除不幹淨。
今日驅除一批,明日又會有新的生出來。斷不了,卻也尋不出源頭。
這其實有些奇怪,白下門是東蕪最大的仙門,傀師雲集,能人異士衆多,卻連一個荒村的邪祟源頭都找不出來,實在過于駭人聽聞。
要麽,便是白下門名不副實,養出來的弟子都是些徒有虛名卻不中用的草包。要麽,便是這故人莊着實有什麽古怪。且這古怪得是極為不尋常,哪怕是白下門最出色的弟子前去,也瞧不出半分端倪來。
“那故人莊在何處?”
醫塵雪問。既是邪祟難除,去看一看也無妨。
司故淵卻沉默着,沒答話。
“你沒問?”醫塵雪幾乎是驚訝。
縱然不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但有傀師這層身份在,聽了那樣的傳聞,司故淵不可能沒問那荒村在哪。
就連玄鶴也是這麽認為的,但看了司故淵一言難盡的神情,他便猜到是怎麽回事,笑了:“想來是問了的。”
确實是問了的,只是問得太過直接,語氣和神色又比這寒冬還要凍人,聽起來不像是随口一問,倒像是要去掀了那故人莊。
被問的人讪讪地擺着手說“不知不知”,向後的腳步就沒停過,待到确認兩人之間的距離伸手拉不住後,便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堂堂劍仙,難得吃了回閉門羹。
于是一行人決定先前往白下門,去見一見那位姓溫的門主。
千年前,除了他們三人,最有可能接觸到紙偶之術的便是明無鏡的幾個親徒,後來醫塵雪和司故淵都出了事,明無鏡也在歸墟留守了許多年,門徒早已散了大半,幾個親徒也不知所蹤。
後世又都以為傀師的祖師爺已殁亡,處處為他立像。
這麽長的時間過去,那些親徒還有沒有人活着都難說,更別說是将他們找出來了。
不過,得益于醫塵雪愛翻舊書,愛聽傳聞的習慣,關于明無鏡的親徒,也有一些相關的傳聞流傳至今。
流傳得最廣的,便與白下門那位姓溫的門主有關。
據說是年紀輕輕便當上了門主,帶領門中弟子除邪祟,行善事,名聲日漸蓋過了何烏城別的仙門,甚至在整個東蕪的仙門前列也占了一席之地。
傳聞還說,這位門主曾受過傀師祖師爺親徒的教導,傀術在東蕪首屈一指,尤其是紙傀之術修得極其精深,門中弟子個個效仿,也悟出了不少門道。因而若是論及紙傀之術,必然會提及白下門。
如此說來,明無鏡的親徒與白下門的門主有些牽扯,他們此去見人問事,或許便能知曉那親徒的行蹤。
不管是哪一個親徒,對千年前的舊事總歸要比他們三個清楚得多。
***
大約是因為故人莊的事,白下門的弟子多有損傷,守門的竟只有兩個弟子,且都面色凝重,如兩塊鐵板一般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的。
見了遠處有車馬,他們凍得僵冷的眸光才又恢複了點生機,齊齊朝那裏望去。
馬車停下後,一行人便直直往這裏來。
即便隔得有些遠,走在最前面的人還是惹眼,一身雪白狐裘,在薄霧後面都難以掩藏。
走近了,那兩個弟子便将一行四人都打量了個遍,瞧出來其中一個是紙傀後,懸着的心便暫時放下了。
只要是傀師,與他們便是一頭的,不是敵人。
“你們是何人,來此所為何事?”
其中一個弟子問道。
冬日裏入夜早,幾個人的面容都隐在薄霧之後,即便有石柱裏的火光照着,也看不太真切。
“你們門主在麽?”醫塵雪指尖搓着爐壁,還是覺得有些冷,擡眸問這話時便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聽他這麽問,又看他面有病色,那兩個弟子便露出了然的神情來。
先前說話的弟子道:“你來晚了,門主昨日便去了故人莊,現下不在這裏。”
醫塵雪點點頭,又問:“那故人莊怎麽走?”
那弟子道:“故人莊兇險,你們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尋到門主。
另一個弟子接了話道:“是啊,若是沒見到門主,反把命搭進去就不值當了。”
他大概是個熱心腸的,又好心勸道:“如今門內治病救人的事統歸元衡師兄管,你們也可以求他。元衡師兄是個心善的,多半會幫你們的。”
醫塵雪颔首笑道:“多謝你了,不過我們不是來治病的,你去過故人莊,便替我們指條路吧。”
聽見這話,熱心的那個弟子神情有一瞬的僵硬,雙瞳也跟着驟縮了一下。
最先說話的那個弟子則是困惑:“你怎麽知道他去過故人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