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洗靈
第74章 洗靈
不知是花槐城離青楓不遠, 還是那青鳥飛得太勤,往返不過幾日,便帶來了玄鶴的回信。
醫塵雪不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麽, 但司故淵當着他的面看了之後,眉間平展了不少。
想來是個好消息。
這幾日醫塵雪翻不了舊書,日日捧書的人便成了司故淵。
醫塵雪要麽躺靠在他臂彎上, 要麽趴在他肩頸處,總歸是在他視線之內。
知鳶和流蘇剛知道這事時,愣愣地盯着自家主子看了半天,仍然是很不信,直到聽到了醫塵雪的聲音才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來。
流蘇企圖将醫塵雪和花愁放到一起,一起占着那個空闊的花盆, 被司故淵一記冷眼給盯滅了這個念頭。
去見明燭時,醫塵雪坐在司故淵肩頭,一只手熟練地拉着他頸間的領邊。
司故淵側頭, 視線往下瞥了他一眼, 沒說什麽。
大抵是真的等久了,明燭見到來人時, 神情是有些驚喜的。
但很快那驚喜就轉成了困惑。
“只有你麽?”他往後掃了一眼,沒看見別人。
司故淵不語,眸光從眼尾斜落出去, 停在了肩頭的紙人身上。
就見紙人扯了下他的領口,于是他點了下頭,默認了“只有你”的說法。
明燭自然也看見了那個紙人,但東蕪盛行紙傀, 那樣的紙人并不少見, 沒什麽稀奇的, 即便看見了也不會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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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下他将那紙人扯人領子的動作瞧了個一清二楚,便覺得有些神奇了。
尋常紙人都是聽從主人的命令行事,不會有這麽似人的細微舉動。
“這紙人通靈性,化形後想必極有慧根。”他稱贊道。
這本來可以算作是寒暄時的随口一說,司故淵應一聲便足以,但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思索什麽。
明燭正疑惑這話有什麽可深思的地方,便聽司故淵道:“他化形與否,有無慧根,都是一樣。”
說到底都不過是個紙傀。明燭以為他的意思是這個,便沒再說別的。
醫塵雪心裏卻清楚得很,樂了。
***
雲淮蹲坐在池塘邊,并不朝他們這裏看,似是那冷冰的池水更有意思些。
司故淵往那處看了眼,道:“救他,只能洗靈。”
紙傀只有靈識,并無靈魄,明燭一聽便知他指的洗靈是什麽。
但靈識于紙傀便是命,一旦動了靈識,若是出了差錯,那就不是救人,而是殺人了。
可司故淵說了“只能”,明燭便別無選擇。他問:“如何洗?”
“剝靈。”
“生剝?”明燭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
司故淵點了頭。
靈識那東西,不管是于人還是于紙傀,都是連接最深的存在,是最重要的命門,哪怕沒有剝過靈識,明燭也知道這絕不是什麽無苦無痛的法子。
他曾在戰場上受過無數傷,刀戈槍劍,剜肉斷骨,什麽都受過了。可即便是早已對這些苦痛麻木不覺,他還是在司故淵說了那兩個字時問了一句:“會很疼麽?”
不知為何,他問了這話時,司故淵并沒立刻答話,反是垂下眼簾,似是在思索。
醫塵雪歪了頭去看他的神情,還沒琢磨明白那片刻的沉默是為什麽,便聽見他道:“尋常人不能承受之痛。”
醫塵雪這才反應過來,司故淵方才那番沉默,不是為了消減明燭的擔心,在想一個委婉一些的說法。
而是他在試圖理解明燭所指的“很疼”是哪種程度。
是了,司故淵與他一樣,并不是什麽長得安樂之人。他們早已習慣了皮肉之痛,對于“疼”的認知幾乎已經扭曲了。
明燭默了會兒,想到傀師擅用符落陣,便又問:“可有什麽引渡之法嗎?”
這倒是問對人了,醫塵雪想着,又扯了下司故淵的領邊,是詢問的意思。
雖然沒出聲,但司故淵像是知道他的意思,偏頭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會有事,受罪的是他。”
言罷,他轉向明燭道:“有陣法,要試麽?”
明燭看了眼池塘邊的人,點了頭:“試。”
***
千年前司故淵用那個陣法承接天譴時,醫塵雪并未親眼得見。這次他就坐在司故淵肩上,看見了全程。
明燭一直閉着眼,緊皺着眉頭,像是陷入了無法醒來的夢魇。但并無喊叫與掙紮,便又顯得有些平靜,看起來沒有那麽可怕。
如此,醫塵雪依然沒有窺見當年司故淵是如何替他承下的天譴。
雲淮便要輕松許多,生剝靈識的苦痛沒有落到他身上,他依然蹲在池塘邊,伸手去捧那冷冰的水。
只在某一刻,他回頭看見明燭一動不動,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便倒了手裏的水,走了過來。
然後就暈在了明燭身邊,司故淵甚至沒有伸手扶一下。
醫塵雪忽然想,他當時該有殘魂,但卻對那件事毫無印象,該不會也是這人動的手腳?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但偏頭看見司故淵繃着的下颔線,終究沒有問。
上一次只是因為那個陣,這人就搭了條命進去,這次雖然不是他自己做那承接之處,但又是落陣又是剝靈,哪怕是恢複了記憶和靈力的劍仙,多半也不會是什麽太容易的事。
就算是面上雲淡風輕的,也未必就真的是不費什麽精力。
似乎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無論什麽事,司故淵都很少會直接在臉上表露出來。
受傷也是如此,只要他不願意說,旁人也瞧不出來。
此刻他若是問了,司故淵必然是要分心來答他的問話。若是因此出了什麽差錯,再受點什麽傷,司故淵定然也會瞞得好好的。
他現在這個紙人模樣,總不能扒了人家衣袍去看司故淵到底落沒落下傷。
況且千年前那件事,于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樂意談及的話題,于司故淵只會更甚。還是算了的好。
所謂洗靈,便是将雲淮的整個靈識與身體剝離開來,再以靈力去重塑和溫養。
後者容易些,費的只是靈力。司故淵與他不同,靈力消耗了可以再攢聚。
前者便難上許多,生剝靈識若是出了差錯,雲淮極有可能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所以醫塵雪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麽看着。
大約是變成紙人的緣故,他不知冷熱,也不知疲累,視線在司故淵臉上就沒挪動過一瞬。
但他實在沒想到生剝靈識會那麽久,一個日夜都過了,也不見司故淵有停下來的跡象。
醫塵雪如今這紙人模樣,能攀人肩頸,能鑽人衣袍,行徑比之人形時放肆了不少,逗弄起人來也愈加娴熟。
但此刻他沒由來地有些惱,也是因為這紙人模樣。
他只能看見司故淵臉上的疲色,什麽也做不了。
***
直到他們離開了那個院子,醫塵雪都還自己生着悶氣。
他不說話,司故淵很容易便能瞧出來不對勁,彎了手指去碰他:“不舒服麽?”
這問題其實沒什麽意義,一個紙人能有什麽不舒服的?又不是被火燒被水淹,談不上舒服還是不舒服。
但司故淵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就像那日他問醫塵雪冷不冷,哪怕醫塵雪說的是那樣拙劣的謊話,他也還是信了,去尋了手爐來。
這次再問,醫塵雪便沒法心安理得的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只能規規矩矩說了實話:“……沒有。”
聽起來并不怎麽情願,有些恹恹的。
司故淵又問:“那怎麽不高興?”
醫塵雪更煩躁,不想說,只問他:“明無鏡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司故淵答他。
醫塵雪心情更加複雜,一句話也不想再說了。
但司故淵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問他:“想變回來了?”
想得快瘋了。
醫塵雪心說,開口卻是截然相反的一句:“沒有。”
熟悉的別扭和口是心非。
司故淵唇角微揚了下,手指輕按了下他的腦袋。
這幾乎算得上安慰的動作讓醫塵雪徹底安靜下來。
又被順毛了。
醫塵雪沒忍住在心裏“啧”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