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天迄
第67章 天迄
淮, 至清也,無欲無念,無挂無礙, 滿世清白。
森白骸骨遍地,這名字與那少年最是相襯。
他想,也許是神佛前日夜的忏悔起了作用, 上蒼才會讓他遇上雲淮,予他一場久違又短暫的甘霖。
雲淮會生老病死,會有所愛,有所恨。終有一日,這少年将會離開他,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去。
最初, 他便是這麽認為的。
可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雲淮并沒有回到家人身邊, 身量和容貌也毫無變化。
他終于意識到, 雲淮并不是人類。
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相伴, 花海山青,并不只是映在他一個人眼裏。
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 他們走過許多地方,他漸漸不再想起那片戰場,那滿地的白骨和獵獵長風。
他不再去往傳聞中的兇險之地,不再一心求死。
相反, 人來客往, 熱鬧繁華的地方, 他聽了就會帶着雲淮一起去看。那種時候他便會覺得,永生于他是上蒼的恩賜。
幾百年後,紙傀之術在東蕪盛行,他才知道,雲淮便是他人口中的似人之物,紙傀。
只是又有些不同,尋常紙傀似人,能吐露人言,喜怒哀樂也會浮現在臉上,更能與人一樣知春秋冷暖。
但雲淮卻不行。
雲淮極少說話,有時甚至無法理解別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對于尋常的寒涼暖熱也沒有太強烈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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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時間過得越久,這種情況就愈加嚴重。
好幾次,他叫着雲淮的名字,雲淮轉頭看他時,眼裏只有茫然。
不只是五感的缺失,甚至是記憶也出現了問題,雲淮有時會認不出來他是誰。
***
“一千年前麽……”醫塵雪大概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有些失神。
司故淵也垂着眸子,不知是在想什麽。
明燭又道:“具體是哪一日碰見雲淮,我記不清了,不過那時似乎正逢上年號更疊,叫做……”
他想了一下,說:“天迄。”
醫塵雪聽見這兩個字,忽地擡了眸子。
天迄年間的事,他有印象。
因為那一年死了許多人,大批鬼魂過境,蜿蜒的山路上盡是提着青燈的鬼魂。
而山下的都城內燈火通明,歡呼的人語順着長風吹了十幾裏,像是個難得的吉日。
醫塵雪那時就駐足在山上,望着等了好幾個日夜才等來的鬼魂過境,在長風驟起時,回頭看向了身後的另一只鬼魂。
“那個時候,不該有紙傀。”倚着樹的人在此時開了口。
醫塵雪轉頭看了他一眼,問明燭:“沒有見到別人麽?”
“并未。”明燭搖了下頭,“那種地方不會有人去,我那時也試着找過,但除了雲淮,沒有再見到別人了。”
問不出什麽來了,醫塵雪索性起了身,去看那個叫雲淮的紙傀。
他依然蹲在地上,用枯枝胡亂畫着看不懂的圖樣。
醫塵雪手指捏住枯枝,叫了他的名字:“雲淮。”
雲淮擡頭看他,似是現在才發覺近處多了一個人。他歪了下頭,漆黑的眸子茫然一片。
聽到名字還能有反應,就不是完全沒救。
醫塵雪又道:“伸手。”
這回雲淮便像是沒聽懂他說的,不出聲,也沒什麽動作。
“我來吧。”
跟過來的明燭俯身抽走了那半截枯枝,将雲淮牽起來,輕擡着他的手臂往前送了送。
不論是手中的枯枝被取走,還是手臂被抓住,雲淮至始至終都表現得很順從,只偏着臉去看身側的人,并沒有任何反抗。
“他聽你的。”醫塵雪說。
明燭視線在雲淮臉上停了一瞬,才又道:“因為一起走過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信我吧。”
沒再說別的,醫塵雪兩根手指并在一起,點在雲淮手心。
探靈其實通常都是探腕間,但醫塵雪有意窺人命格時就會點人手心,成了習慣,因而即便是探靈,也是下意識碰人手心。
僅僅一瞬,醫塵雪就蹙了眉。
太碎了。
除了他自己的,他就沒見過誰的靈根碎成這樣。
人沒了靈根還能活,紙傀沒了靈根就真的如一捧散沙,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流失殆盡。
“如何?”明燭眉擰得比醫塵雪還緊。
良久,醫塵雪才攏了衣袖蓋住手指,擡眼道:“恐怕要耽擱好一段時日了。”
明燭眸光動了下,颔首道:“多謝。”
“先別謝,回頭治不好,你再賴上我,我這人最怕麻煩了。”
醫塵雪這話像是玩笑,但司故淵聞言卻擡了頭。
他一直靠在白梅樹下,并未挪動半分,只像是在想事情,但擡頭的瞬間,又像是一直分着心神去注意着醫塵雪,才會在聽見那話時眸光動了動。
醫塵雪同明燭說完話,便轉身往他這裏來,眼尾唇邊都帶着很淺的笑意。
可落在司故淵眼裏,那笑瞧不出一點高興的模樣。
“醫塵雪。”
待眼前人走到近處時,司故淵叫了名字。
醫塵雪停下來,聽見他說:“不用怕。”
只一瞬間,醫塵雪臉上的笑意就像是一層很薄的殼,碎裂,剝離,露出來的眸光有微微的詫異,像亮在長夜裏的青燈散出來的明光。
那一刻,他又安靜得像只雪貍了,任由司故淵走過來,牽着他出了院門。
一如千年前,司故淵裹着滿身的霜雪,明明是要上山,卻又轉身牽着他往山下去。
石道走了大半,醫塵雪才出聲:“司故淵。”
“嗯。”走在前面的人應了聲。
“雲淮是第一個紙傀麽?”醫塵雪捏了下他的手指,“你剛才說,那個時候不該有紙傀。”
司故淵回頭看了他一眼,轉回去時說:“不确定。”
其實多半是。紙傀之術是近幾百年才興盛起來的,在千年前連一絲痕跡也尋不到,可偏偏有人将雲淮造了出來。
只是他沒有親眼看見,便不能下定論。
“為什麽那個時候不該有紙傀?”醫塵雪又問。
司故淵沒有立即答話,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擡了下眼皮,朝醫塵雪看過來。
“我同你說過紙偶,記得麽?”
醫塵雪點了下頭。
為司蘭卿送喪時,司故淵曾燒了一只紙兔,還說紙傀最初喚作紙偶,現在的叫法是後人歪曲。
“千年前會那種的術法的只有三個人,你,我,還有玄鶴。”微冷的聲音落在近處,化開來卻又是一片柔和,似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傷感,“可我們那時都在歸墟。”
醫塵雪現在知道,為什麽當日他在裴家看見傀師那位祖師爺的畫像時,會第一眼便覺得那不是祖師爺了。
“玄鶴是……明無鏡麽?”
醫塵雪本來還有點不信,但“明無鏡”這個名字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後,他就十分肯定了。
因為他覺得熟悉。
并非是因為在書上看過許多回,又在傳聞裏聽過許多回。
而是……就像他曾親口叫過這個名字很多次一樣。
但……
“為什麽他也會在歸墟?”
司故淵輕閉了下眼,道:“送人。”
至于送的誰,已經不用問了。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三次元事情有點多,更新可能不太穩定,晚11點沒更的話當天就是沒有了,不要等~可以攢一攢再看~
ps:我絕對不跑不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