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走水
第11章 走水
應該是一句誇獎的話,但衛稷自認他今晚沒做什麽值得誇獎的事,所以這話聽起來就有點陰陽怪氣。
但衛稷知道,衛衍沒工夫陰陽怪氣他,那衛衍在誇他什麽?
“長兄,我……”
“我記得你很喜歡訾同甫的畫。”衛衍道。
“……是。”話題轉得太快,衛稷有點跟不上衛衍的思路。
“鶴山院有幅訾同甫的《溪東春雪》,回去後我叫玄羽拿去給你。”衛衍說,他說完就轉過身,準備離開回寮房。
衛稷愣在原地,從頭到尾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知道自己白得了一幅畫。
另一邊,盛媗本來想給衛衍他們三個道謝,但看他們兄弟三個在說話,就沒上前打攪。
她想了想找到玄風,先給玄風道了謝,又請玄風幫忙轉告衛衍多謝他出手。
玄風一口應下,盛媗看着他:“你……你怎麽流了這麽多汗,你很熱嗎?”
如今才剛入夏,又是深夜,照理說不會覺得熱才對。
玄風意味深長地看了盛媗一眼,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玄羽就來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就走。
玄羽一邊拽一邊替玄風回話:“他應該是剛才和人動了手,出了點汗,那個、世子要回去歇息了,屬下二人先告退。”
兩個人拉扯着往外走,盛媗跟着走了兩步,她看着兩個人的背影,一腦門的莫名其妙,剛剛玄風分明是一招制敵,又不是大戰了三百回合,怎麽就累出汗了,真是奇奇怪怪。
搜房的事鬧了一通,衛南霜擔心廖銳波忍不下氣回來找麻煩,就叫人将盛媗屋子裏的兩張床拼在一起,她帶着衛思思和盛媗一起睡。
夜很深了,衛思思哭得睡了,衛南霜和盛媗卻都有點睡不着。
屋子裏吹了燈,黑乎乎的,衛南霜看不見,只聽見盛媗窸窸窣窣翻身的動靜。
衛南霜小聲問:“媗妹妹,你睡了沒?”
窸窸窣窣的動靜停了,過了片刻盛媗應聲:“南霜姐姐,你還沒睡嗎,是不是我翻身吵着你了?”
“不是。”衛南霜忙說,“是我自己有點睡不着。”
盛媗嘆了口氣:“我也睡不着。”
衛南霜說:“今天我真沒想到世子長兄會來幫我們,他以前從來不會管這些事。”
盛媗雖然看見衛衍有點心虛,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她覺得衛衍是個很好的人,不管是幫她縫衣裳還是做鞭子,又或者是寫福牌,都能看出他是一個很熱心的人,和衛家人說的不太一樣。
盛媗覺得很奇怪:“可我覺得世子哥哥為人很好啊,他幫我了很多。”
“也不是不好……”衛南霜有點說不明白,想了一會兒才說,“就是覺得世子長兄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盛媗不知道衛衍以前是什麽樣,她對他所謂以前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那個時候的衛衍只有十一二歲,很清瘦的一個少年,不大愛說話,不像如今,高大挺拔如松如竹,臉上總是帶着笑。
盛媗有好一會兒沒說話,衛南霜偏頭看了她一眼,不過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衛南霜又道:“世子長兄以前……好像對什麽都沒興趣似的,家裏的事也好,外頭的事也罷,甚至連他自己的事,他也都是淡淡的。”
這種“淡淡的”說好聽點是寵辱不驚、超然物外,說不好聽點,其實就是冷漠。
盛媗又不知道說什麽了。
“媗姐姐,”衛思思忽然醒了,也不知道她醒了多久了,張口就問,“你會不會這樣就不喜歡衛衍哥哥了?”
“你怎麽醒了?”衛南霜轉過身,輕輕拍着衛思思哄她睡。
盛媗愣了一下後才慌忙出聲:“這……我、我有什麽喜不喜歡的……”
衛思思咕哝着說:“外頭很多人都不喜歡衛衍哥哥呢……”
盛媗無端一噎,覺得自己方才慌得有些杯弓蛇影,衛思思天真單純,她說的喜歡肯定不是她想的那個喜歡,盛媗又找補了一句:“世子哥哥人很好,不管外頭說什麽,我還是……挺喜歡他的。”
這話說完沒人再應聲了,身側的呼吸聲漸漸均勻安寧。
盛媗睜着眼睛還睡不着,從剛才搜房的事想到哥哥“投敵”的事,從衛衍想到太子,她所求不多,只盼着太子至少能和衛衍一樣,是個溫和愛笑的人。
盛媗不知道自己怎麽睡着的,但難得她睡得挺沉,是被衛南霜叫醒的。
睜開眼,屋子裏亮彤彤的,衛南霜一邊穿外裳一邊皺着眉語速飛快地說:“今晚真是不安生,好不容易睡着怎麽又走水了。”
走水?
盛媗一個激靈,這才發現屋子裏亮得不正常,不是日光,是燭光和火光。
衛國公和柳氏的寮房是單獨一個院子,衛南霜命丫鬟把熟睡的衛思思抱了過去。
走水的屋子離她們不遠,穿過兩道隔牆就是,去了才知道走水的竟是郦香菱的寮房,這可真是現世報。
衛稷和衛襄也被救火的動靜吵了過來,衛稷道:“在院子裏瞧見這邊的火光,還以為是廖銳波縱火報複你們,幸好不是。”
郦香菱本不會在山上過夜,但為了搜捕重犯平慈山被官兵圍了,她下山晚了就被攔了回來,衛稷衛襄身邊的近侍都已經被指去救火,盛媗一邊聽衛稷說話,一邊默不作聲往衛稷身後看——衛衍也來了。
衛衍站得離他們不遠不近,并不加入談話,等衛稷說完話帶着衛襄親自去幫忙救火,衛衍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潑墨一樣的夜色裏,衛衍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格外打眼,他略微低着頭,不知在看腳下的什麽,但整個人幾乎不怎麽動,沉靜得像一彎紋絲不動的月。
盛媗突然無端地想起了十七公主落水的事,那回的事和衛衍八竿子打不着,因為他壓根不在宮裏,但盛媗就是覺得今天郦香菱這倒黴勁兒簡直和那天的十七公主一模一樣,她恍惚有一種動物似的直覺,直覺衛衍和這兩件事有脫不開的幹系。
衛稷一走,盛媗看向衛衍的目光就沒了遮掩,衛衍眼睑微動,視線一擡将盛媗抓了個正着。
那毫無由來的直覺頃刻灰飛煙滅,盛媗胸口一顫,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起來,她忍着沒躲開視線,盡量表現得自然。
衛衍很快地蹙了一下眉,收回了視線。
衛衍對身側兩個近侍吩咐:“去救火。”
“啊?”玄風反應極大。
玄羽推了他一把:“啊什麽啊,快去!”
玄風看一眼衛衍的臉色,無奈地頂着一臉苦大仇深去救火。
玄風走了,衛衍又看了盛媗一眼,提步走過來,他到了近前聲音很輕地說:“沒事,火勢不大,很快能撲滅。”
盛媗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衛衍剛才誤會了她的目光,他以為她是質疑他沒幫忙救火。
“不是,我剛才……”盛媗趕忙解釋,話說到一半又停下,她剛才什麽,剛才懷疑衛衍是老天爺派來給她一個人“懲奸除惡”的?
“我剛才……”盛媗又把話接上,“只是看世子哥哥你穿得單薄,擔心你會着涼。”
“擔心我?”衛衍笑起來,他雖然經常會笑,但難得笑得眉飛色舞,這種狀态有點像盛媗聽到了好玩的笑話時的樣子。
“你冷不冷?”衛衍問。
盛媗還被衛衍笑得不知所措,他問完手已經伸到她身側,手背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一觸即退。
衛衍點點頭說:“是有點冷。”
盛媗飛快将手背到身後,剛才被衛衍碰過的肌膚好像一下子燙了起來,她忙說:“是風吹的,我、我不冷。”
“媗妹妹。”衛南霜剛跟着衛稷想去幫忙,但實在沒幫得上的地方,這時候又回來了,沒走近喊了盛媗一聲。
盛媗巴不得從衛衍眼皮子底下逃開,立馬“诶”了一聲應聲,她飛快對衛衍說:“世子哥哥,那我先過去了。”說完不等衛衍回話,趕緊轉身就走。
郦香菱受了點小傷,本就沒準備過夜的衣物,身上的衣裳又髒了,還燎破了幾處,好不狼狽。
衛南霜找了兩件自己的衣裳給郦香菱送過去,盛媗跟着她,心想若是自己,必定不會這麽好心。
而衛南霜的這番好心,郦香菱果然并不肯領受。
“幾件破衣裳而已,還用不着你來施舍,你不就是想來看笑話嗎,你現在看到了!你可以滾了嗎,當我也是鄉野村姑沒見過世面麽,你的臭衣裳我不才稀罕!”
郦香菱的聲音一點沒壓低,頓時吸引了很多救火的人,衛南霜雖有容人之量,也遭不住郦香菱這般狗咬呂洞賓,何況一句“鄉野村姑”又是在罵盛媗,衛南霜氣道:“畫眉,拿好衣裳,有人樂得衣不蔽體,我們也少管她的閑事。”
盛媗陪着來又陪着走,回去的時候問衛南霜:“那個郦香菱是和姐姐有仇嗎,好大的氣性。”
衛南霜嘆口氣,她沒說話,是她的丫鬟畫眉低聲解釋:“那位郦小姐是嫉妒我們小姐。從前在學堂的時候小姐的功課就比她出色,後來她喜歡上了……一個世家公子,但那世家公子那時喜歡我們小姐,這件事不知怎麽傳開了,她平素心高氣傲,學堂很多人早看不慣,為了這件事笑話了她大半個月,從此以後她就和我們小姐結了仇。”
“原來是這樣……”盛媗慢慢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郦香菱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件僧衣,有點大,套在身上不倫不類,但總算衣可蔽體了。
盛媗正要收回目光,餘光一掃,卻瞥見隔牆後一道人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