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雲泥(修好了放心食用)
第67章 雲泥(修好了放心食用)
鳶眉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無辜的面容,半晌她才漸漸醒過神來,自己是落入了他設下的陷阱裏。
只是他演技太過精湛, 以至于她被蒙在鼓裏這麽久還未曾發覺。
現在仔細想想,她不過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公主, 何至于他一個矜貴皇子來主動結交呢?
再說了, 他在宮裏浸淫了多少年, 她又怎會相信他還保留天真?
想到這, 她猶如掉入了冰窟裏,冷得她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針見血道,“不,你不是為了我,你只是為了你自己的私仇。”
李昭被她戳中了痛點, 臉上的表情逐漸綻開了一道醜陋的裂痕, 嘴唇顫得不成樣子,卻還在颠倒黑白,“阿姐……你為何這般想我?”
她這才覺得他這般纏黏, 和裴疏晏不同的是, 裴疏晏至少偶爾還聽得進人話, 而他卻是厚顏無恥的, 簡直到了胡攪蠻纏的地步。
她不敢想象,如果說這一切是他布下的局,那麽落到他手上的裴疏晏會有怎樣的後果。
誠然她并不想再與裴疏晏有什麽交集,可她也不能對此坐視不管, 雖然她曾經也想過報仇, 可時過境遷,這份報仇的欲望已經淡去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麽多年的是非恩怨早已成了一團亂麻, 又如何能扯得明白?
她只知道他為官以來,雖有過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可後來都被擊破了。況且那麽多年的朝夕相處,她也願意相信,他不過是因為仇恨一時走了岔路,骨子裏還是保留着那份明淨的。
但是李昭不同,她對他并算不上十分了解,只不過初遇時他便解救了她,後來也每每将她從困局之中拉扯出來,她對他從一開始便抱着感激之心,也僅僅将他當成一處避風港而已,并未過度深交,只是後來,他的主動要求,她才一步步跳入了他的坑。
她卻不再受他的蠱惑,只面無表情地吩咐,“帶我去見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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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頭,安靜地在前面為她引路。
鳶眉不可能忘了她在這個地方度過提心吊膽的一夜,牢裏潮濕又陰冷,還散發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她自來愛潔,幾乎連坐都不敢坐下去,只是後來站累了,才勉強尋着一塊幹淨點的地方坐了下來。
她知道他亦是每日都要沐浴熏香,乍然間來到了這裏,定是與那時的她一樣的感受。
思至此,她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走入獄門,李昭跟獄卒說了幾句話,從獄卒手中拿取了鑰匙後便帶着她繼續往深處走去。
到處都是黑黢黢的,走道也不寬,兩側都是一間間的牢房,裏面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人是看不清的,可他們的眼神在黑暗裏泛着異常的光芒,像垂涎三尺的狼,令她膽戰心驚。
她黴臭的味道讓她屏住呼吸,她只掖緊了手小心翼翼地朝黑暗的盡頭走去,根本不敢側目望向兩旁。
忽地,一只扭曲的手穿過木栅門,幾乎要抓住她的裙角,一擡眼又猛然對上一雙晦暝的眼,吓得她心跳驟停,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李昭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陰冷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定了一下,後伸手摸向配在身上的佩劍。
空氣中破開聲響,她幾乎看不清他的手,便見一道銀光在她眼前閃過,她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菱香遮住了雙眼。
一股血腥的味道迅速蔓延了開來,緊接着又聽到罪犯嗷嗷叫喚,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阿姐沒事吧。”
她沒有接腔,腹腔不斷湧上來一陣又一陣的酸水,一半是因為這血腥的場面,另一半更是有些膽寒。
她好像招惹到了一個真正的瘋子,她腦裏惘惘的,像被線纏住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安全脫身。
他陰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牢獄裏缭繞着,“裴疏晏是謀反重犯,關押在最底下,這裏是有些腌臜,還請阿姐忍耐片刻……”
她不敢亂動,生怕下一刻那把利劍便會架上她的脖子。
她閉着眼睛,任由菱香攙扶着她往地底下走,越往下走,越有一股陰森森的寒風鑽進來。
直到菱香的腳步停了下來,悄聲扯了扯她袖口,“娘子,裴……大人……他……”
李昭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阿姐,這裏沒有旁人,你可以睜開眼了。”
她有些不忍睜開眼,眼皮顫了顫,這才緩緩睜了開來。
被捂了太久,乍見之下,眼前有一層灰白的影子,只能依稀辨出個潔白的輪廓,她眨巴了眼,才漸次恢複了過來。
一眼看過去,地上癱着個冷白的身影,身上裹着單薄的袍子,空落落地映出他清瘦的身形,上面沾滿血跡和草屑他,早已辨不清袍子原本的顏色。
他強撐着坐起來,然而背卻佝偻着,那張臉也被散亂的頭發遮住了,下巴上是新冒出來的胡茬,看樣子已經好幾天沒刮過了。
鳶眉有些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他,直到看到那抿成一道直線的唇,這才确信這真的是他。
李昭見到他這副直不起腰的樣子,心頭快慰,語氣也不自覺多了分譏諷,“裴疏晏,你擡頭看看,是誰來看你了?”
裴疏晏整個人仿佛是木的,遲怔怔地擡起沉重的眼皮,透過鬓發的罅隙,他只能窺探出是那道纖細的身影。
是個女人。
他驽鈍地回過味來,除了鳶眉,還會有誰?
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他感到一半的血凝住了,一半的血又隐隐沸騰起來,其實也沸騰不起來,他想恨恨地剜他一眼,然而腫脹的眼皮都不許他如此。
他暗暗攢緊了雙拳,身上卻提不起一點勁,最後只能負氣地耷拉了下去。
他艱難地背過身去,對着冰冷的牆面,心口在淌血流淚,眼裏卻是枯澀的。
他起皮的嘴唇蠕動了下,嗓子裏發出嘔啞難聽的聲音,“殿下請回吧。”
鳶眉沒有看清他的臉,可從他的姿态也知道他受了很嚴重的傷,見他一副避而不見的模樣,她幾乎本能地趴到栅門上去,聲音也有如秋風落葉,“裴疏晏……”
李昭有些不忍,溫柔勸道,“阿姐,你應該感到開心才是。”
她腦子裏亂騰騰的,只喃喃道,“他會死的……”
“可你淪落教坊司的時候,他可曾管過你死活啊?”
“阿姐向來心善,不會對仇人也産生恻隐之心吧?這可不行,你忘了你曾經受過的苦難了嗎?”
“裴首輔能有今日,還是多虧了阿姐你啊,要不是你主動提供線索,誰又能想到看似光風霁月的裴首輔,背地裏卻在策劃謀反呢?”
兩人都沒有說話,整個地牢裏只有李昭的聲音回響。
鳶眉被他說得腦袋嗡嗡的,差點被他帶入溝裏,轉念一想,她又何曾為他提供過什麽線索?當日她雖向他坦誠了過往,可不代表她事無巨細地向他吐露,覺察到他在打探他的事情,她更是一句話便揭過了。
事到如今,他還在故意挑撥,想到這她不禁對他産生了惡寒。
她指甲默默掐進掌心裏,臉上抑制着翻滾的怒意,沉着聲道,“你開門,我有話想對他說。”
“好。”他說完便取出鑰匙,摸向了鎖住栅門的鐵鏈,鐵鏈子發出叮哩咣當的聲響,像是一道催命符扼住了裴疏晏的喉嚨。
他沒轉過身來,身上微微起伏着,“我不想見殿下。”
鳶眉腳心一頓,一時進退維谷地杵在那裏。
李昭手中的動作卻沒停,不過三兩下便解開了鐵鏈,又體貼人意地對她說,“阿姐有話便說吧,我不打擾你們。”
丢下這句話,他也不等她回應,踅身便上了石梯,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了頭頂。
鳶眉呆滞地立了一會,這才挪動了腳步,手伸出去還沒碰到栅門時,他喑啞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殿下還是走吧。”
她嗫嚅着解釋,“裴疏晏,我沒有……是他在……”
“我知道。”
他當然不會着了他的道,只不過他不想被她瞧見這副斯文掃地的模樣罷了,即便她已經喜歡上了別人,他也不想留在她心頭最後的印象,竟是這麽邋遢不堪的樣子。
灰白的石牆上有一束從上頭傾下來的光,雖不甚明亮,卻能從眼前這道拉長的人影裏想象出她的模樣,那影子一動不動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情願她心狠點,就這麽一走了之,可過了須臾,牆上的黑影動了,卻不是往外走,而是她開了栅門走了進來。
“這裏頭有鼠蟻爬蟲,你還是走吧。”
她腳心僵了一瞬,心頭雖有些發毛,可卻依舊壯起膽子走了進去,“我有話問你,問完我就走。”
他沒有力氣阻止他,聽到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不禁把身體緊緊蜷了起來。
她卻像沒看到似的,不管不顧地在他跟前蹲了下來,憐憫的目光在他身上劃過,“我想問你……你真有謀反之心嗎?”
她親眼看到他的身體僵住了,半晌才松弛了下來,氣若游絲地回道,“未曾。”
她見不得他仿佛脊梁骨被戳彎的模樣,心頭像被針淺淺紮了一下,看着他的亂蓬蓬的頭頂道,“你看着我說。”
他心裏抗拒,可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執拗,他知道,今日他若是不肯擡起頭看她一眼,她能這麽與他耗下去。
他思忖良久,終于妥協,慢慢扭過身來,又一寸寸地擡起頭。
時間仿佛凝住了,每一個動作都艱澀,他終于看清她身上的交窬裙,那是極為淡雅的晴山色,裙角大片的流雲鋪在潮濕又肮髒的地上,仿佛是伫立于雪山的九天玄女,卻為了他踏入了這污穢不堪的泥淖裏。
當然,他心頭清楚,這不過出自于她的悲憫之心。
再往上擡,待瞧清她那張如月皎潔的臉龐時,他的身子愈加佝偻了下去,恨不得把自己淹沒在這一片泥濘的黑暗裏,只擡起恹恹的眼皮道,“我以性命起誓,我不曾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