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呆鵝(高甜)
第65章 呆鵝(高甜)
皇後原本以為他在開玩笑, 可透過她那雙墨色瞳孔裏蔓出來薄日的餘晖,這才漸漸醒悟過來,她用最平靜的口吻, 陳述一個最殘酷的事實。
這也勾起了她之前的回憶,難怪當初驗身的時候, 她是那般抗拒。
她的心頭像是有一面鼓在敲動着, 渾身的血一陣冷一陣熱。心頭像是被隐隐一根血脈的紅線扯着似的, 隐隐抽搐起來, 臉上的表情像一面破碎的鏡子,嘴唇蠕動着,那些想指責她不自重的話卻噎在嗓子眼裏,什麽也說不出來。
也許,她該開口寬慰她點什麽, 可她卻詞窮了起來, 又見她嘴角執拗地輕抿着,那張臉恬靜又從容,便知道她已經不需要了。
鳶眉也不期望能從她口裏聽到什麽, 既然這些事已經在她這裏翻了篇, 她便只會往前走, 即便想起那段屈辱的時光, 也不過是像被蟻蟲噬咬了一口,淺淺地痛過一下便沒什麽知覺了。
皇後字斟句酌地思忖了半晌,可說出來的話卻還是透着一股虛僞的關懷。
鳶眉很會自我開解,她唇邊綻出一縷春意。
她當然不能期望一個久居深宮的精致女人與她感同身受, 不過這也聊勝于無。
兩人便虛與委蛇了一番, 後來也實在是找不出話說了,皇後打發她回去, 回到府中,她那強裝鎮定的臉終于洩出一絲惴惴不安來,不過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眼下也只能等待命運的宣判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一切波瀾不興。
可這樣平靜的日子卻讓她寝食難安,終于在某一天裏,內侍總管過來宣旨,“德章公主持躬淑慎,才德兼行,今有監察禦史言卿舟,經明行修,金聲玉振,二人天緣湊合,有司擇日備典完婚。”
鳶眉接了旨,整個人才松軟了下來。
她贏了。
她竟然贏了。
帝後各賜下的六十四擡嫁妝也在幾日後擡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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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還有一個月,是倉促了些,兩府的上上下下都開始忙碌了起來。
尤其是言家父母早為卿舟的婚姻大事愁壞了,這回,娶的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言卿舟的父親言尚書在萬壽節那日倒有遠遠瞥見鳶眉一眼。
偏言大娘子直到婚期在即,還沒見過兒媳婦的金面,急得她抓心撓肺的,于是還未等下聘之日,便偷偷帶了丫鬟摸到公主府來。
侍衛見她臉生,便問起身份。
言大娘子支吾了一下,這才扶了扶鬓角道,“煩請你向殿下通報一聲,我是……言……禦史的娘。”
侍衛見她長了胖墩墩的身子,雖有了些年紀,可臉上依舊圓潤,泛着珍珠光澤,心裏也反應過來,這是未來的婆母過來探望兒媳了。
侍衛趕緊朝她打了拱道,“請言大娘子稍待,卑職這就禀報殿下。”
說着便向鳶眉回禀了此事。
冷不防地造訪讓鳶眉心裏慌了一瞬,也不敢耽擱,便讓宣進來。
不一會,侍衛便引着一個中年婦人漸行漸近,鳶眉大老遠便瞥見她豐腴的身姿,頭上梳着高髻,身上是一襲柿黃的襦裙,真真是光彩奪目。
她的心跳一下子便懸到了嗓子眼,起身便迎了出來。
還沒踏出門檻,言大娘子也已經走到廊庑上來,見到她先是被她通身的氣質怔住了,而後雙膝一彎便福下身去,“參見殿下。”
鳶眉哪受得住她的大禮,立馬便伸手托住她的手臂道,“大娘子快免禮,進來坐吧。”
言大娘子盯得眼睛發直,這容貌身段,簡直是仙女下凡,又這般平易近人,這又更為難得了。
她遲怔怔地哎了一聲,便跟在鳶眉身側進了屋。
鳶眉臉上羞赧地渡上一層紅雲,第一次見面,手就被緊緊她握着,她的手指也短短的,看不出棱角,帶着一絲溫度,一下子便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她淺淺一笑,請言大娘子上座,這才旋裙跟着坐下來道,“這些日子忙,不曾到府上拜訪,還請大娘子見諒。”
言大娘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哪能呢,聖旨下得急,典儀更是繁瑣,不說是你,家下也開始修葺了起來,你不必趕在這時候來,現在到處都亂糟糟的,等過些日子修好了,還請殿下來參觀一下。”
“那是一定,”她說着又頓了一下,這才道,“還請大娘子不要客氣,叫我茵娘便好。”
“好,那我就逾矩了,”言大娘子倒也沒有推辭,拍拍她的手背道,“茵娘啊……你實在不知道,我此刻有多開心……”
說着眼裏便笑出了淚花來,又想起不合适,便趕緊掏出手帕揾了揾眼角。
鳶眉也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弄得有些無措,愣了好一會。
言大娘子這才重新綻放出笑容,“見笑了。”
“哪裏哪裏。”
兩人便這麽聊了一會,言大娘子是個健談之人,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簡直是一個人便弄出一堂熱鬧的景象。
說了一會兒,她停了下來,問她,“我嗓門是不是太大了?你千萬別誤會,我是天生如此。”
婆母鳶眉的心也不自覺冒出新芽來,“你說吧,我府上冷清,你說才好呢。”
言大娘子又兀自說起家長裏短,講到最後差點把正事忘了,這才剎住嘴道,“對了,瞧我這張嘴,差點忘了這個……”
她說完便笑眯眯從丫鬟手中取過一只匣子,遞到鳶眉跟前來,“來,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快看看喜不喜歡。”
鳶眉道,“你客氣了。”
說完便開了匣子,只見裏頭躺着一對金燦燦的臂钏,樣式是俗了點,可那寬足有兩指,又做了繁瑣的浮雕,可見都是純金打造而成的。
“這……這也太貴重了。”
“這不值當什麽,只要你喜歡就好,這也是我娘給我的嫁妝,如今有了……你,這也算是個傳承。”
話音剛落,鳶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一聲清潤的聲音傳了過來,“娘,你怎麽過來了?”
兩人順着聲音往門邊看過去,言卿舟一身綠袍,就這麽提着袍角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鳶眉聽到他的聲音,登時松弛了些,趕緊招手讓他過來,“你下值了,快來坐會。”
說完便讓人又奉了茶來。
言卿舟應了一聲便走過去,見她們一左一右的坐在暖炕上,炕桌上還擺了些幹果茶點,看那些東西都用了半碟,便知道她們已經坐了許久。
當然炕桌上最耀眼還不是這些,而是那只匣子裏兩個頗為沉重的金臂钏,他只掃了一眼便知道這是母親的嫁妝,于是便問,“娘怎麽把這些老古董拿出來了?”
“這怎麽是老古董了,這是你外祖母給的嫁妝,我是要當做傳家寶傳給我……”說完一頓,眼梢往鳶眉臉上瞥了過去,聲音也低了下來,“未過門的兒媳婦的。”
一句話把兩個人的臉弄成兩盞紅燈籠,餘光在各自臉上掃了一眼,便都若無其事地挪開了。
他在下首的鼓凳坐了下來,卻是笑着揶揄道,“這都什麽年頭了,現在的小娘子哪愛戴這種啊。”
言大娘子見他胳膊肘往外拐,不禁睨了他一眼道,“時興的當然也有,那不是還沒打造好嘛。”
鳶眉摸不準他們倆的相處方式,只好偏着言大娘子道,“好了,這是大娘子的心意,我會好好珍藏的。”
“還是兒媳貼心。”
她說着目光又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越看越覺得宛如一對璧人般,心頭樂了起來,唇邊也不自覺揚着。
笑了一會這才想起要給小兩口一點單獨相處的機會,于是突兀兀地站起來道,“對了,我想起來,家裏頭還有些事,這便先走了。”
二人見她要走,便也拔座而起。
鳶眉道,“既然有事,那我便不久留了,還請大娘子有空再來坐。”
言卿舟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言大娘子往外走,言大娘子乜了他一眼,見他仍沒有醒悟過來,便只好明示道,“卿舟,你剛來就先別走了,陪茵娘聊會。”
他這才察覺母親的良苦用心,于是駐足立在門邊道,“那娘慢走。”
送走了言大娘子,屋內又恢複了安靜。
鳶眉重新挪回暖炕去,他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也不坐那只鼓凳了,更不想與她隔着炕桌,便壯着膽子,挨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他看着她細嫩的臉龐,上面淺淺的絨毛清晰可見,他喉嚨驀然滾動了一下才轉開話題道,“我娘一直想見你,她沒唠叨着你吧。”
鳶眉搖頭,“大娘子是性情中人。”
“嗯。”
他手心有些發潮,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須臾,才遲怔怔地傾身過去,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臉上。
她幾乎要閉上了眼,卻聽他的聲音已經在她耳畔響了起來,“我幫你戴上試試?”
她一垂眸,才見到他越過她的身子,從匣子裏拿出那對臂钏對她晃了晃。
她半是失落,半是松了口氣,怨怼地睨了他一眼,默默卷起袖子,将那對雪白的藕臂伸出來。
這一段胳膊簡直白得晃眼,令他心跳又紊亂起來,可他又不敢将視線停留太久,雖然知道他們倆離成親已經只差最後一步了,可他骨子裏還留着那段非禮勿視的涵養。
他屏住呼吸,認真地将那對臂钏扣到了她胳膊上,臂钏太大,落在她手上,顯得有些滑稽,兩人見了不約而同地噗哧一笑。
“我娘年輕時就是豐腴的身子,後來越來越閑不住嘴,就越來胖了。”他邊解釋邊将那對臂钏又摘了下來,重新收回匣子裏。
鳶眉見他臉上露出一絲緊張,又怎會不懂他的心猿意馬?
畢竟是定了婚的男女,就算親密些也沒什麽。她覺得他有些笨拙,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正當他又慢悠悠地準備坐直了身子時,她忽地叫了他一聲,“卿舟。”
“嗯?”
冷不丁被她喚了名,就好像想做錯事卻被人抓了個正着似的,他一下子僵硬起來,甚至欲蓋彌彰地往後挪蹭了些。
鳶眉有些恨鐵不成鋼,不禁将他的衣襟緊緊拽住,雖然心頭也怦然直跳,卻非要故作鎮定地欺近了他。
她的聲音極軟,呼吸也輕得像根羽毛撓在他臉上,“你……是不是想對我……這樣?”
她說着,便仰起頭,主動在他唇邊落下一吻。
他愣住了,腦海裏仿佛綻開了火樹銀花,轟隆隆的心跳也冒上了嗓子眼。
“茵娘?”
鳶眉見他熾熱的眼神,後知後覺地臊紅了臉,正想往後躲時,後腦勺卻被他滾燙的手摁住了,他俯下頭來,鄭重地在她唇上回了一吻。
“娘子,我早就想這樣了。”
她見他愣愣的樣子,臉上雖脹紅,卻不由得咯咯發笑,“呆鵝。”
他瞳孔震顫了一下,“什……什麽?”
她小聲咕哝,“還不是個呆鵝嚒,你就只會想……怎麽沒膽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