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天
第39章 雨天
即便言卿舟說這只是一個巧合, 鳶眉卻仍半信半疑。
為了讓她徹底信服,他又道:“租下這間宅子,也不為別的, 一來離衙門近,二來, 我如今手頭上确實沒有那麽多銀子, 這家主又同意我先交一部分定金, 剩下再按月還, 這才……”
其實就算是他有意為之,那也怪不了他什麽,畢竟他并非惡意。
于是鳶眉便尴尬地點頭道,“我明白了,那我先出去了。”
衙門裏分早衙午衙, 鳶眉坐那裏一天就幫人寫了好幾份狀子, 過了晌午,又下了一場豪雨,直到下值時分依舊滂沱, 路上也積了水。
卞道仙外出公幹還未歸, 其他的衙役都是身強體壯的, 倒也不怕淋雨, 不過披了蓑衣鬥笠便往回家趕。
她站在天井前,看着雨柱子砸向石板磚,地面的積水又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來。
那雨竟像是怎麽也不會停似的,都下了一下午了, 也都是這個勢頭。
眼看着天色漸暗下來, 她咬咬唇,剛撐開了手中的油紙傘, 傘柄上方陡然又多了一只指節分明的手。
她順着手臂回眸,卻落進一片清澈的湖泊裏,他略薄的眼皮下,那雙淡色的瞳仁裏湧着柔情萬丈。
“這樣回去定會濕透的。”
“那我……再等等。”她倉惶地挪開眼,想收回傘,卻發現他的手還停留在傘柄之上。
他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她的動作,趕緊松開了手。
鳶眉收起了傘,眼見着這裏只剩下他們兩人,便有些局促了起來。
言卿舟看了她一眼道,“表娘子不如乘我的軟轎回吧,我今晚留在這也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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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反正也順路。”
這下她也無法拒絕了,只好朝他道了謝,乘着他的軟轎回了家。
怎知這一夜的雨就沒停過,到了第二天醒來,積水已經漫到第一個臺階,雖然這裏離衙門不遠,可步行也成了奢望。
她捧着腮,望着時密時疏的雨幕,一時躊躇不定。
好在她也沒等多久,便有輛馬車在門口停下,卞道仙掀起簾子朝她喊道:“快上來吧。”
鳶眉恍若見到救星,一手撐傘,一手抓裙,盡力挑着水位低的地方踩,也不過幾步的距離,她走得又相當小心,登上車時也只是鞋頭輕微有一點暈濕了。
菱香又給她包了雙幹淨的鞋襪,讓她到了衙門替換着穿。
車輪開始緩緩朝前滾動,因吃了水,行得格外緩慢。
卞道仙率先開了口,“這雨也不知何時才會停……”
鳶眉應道,“家裏頭可有積水?”
“都快漫門檻了,要是再不停,晚上回去還真可能無處下腳,你這邊如何?”
“院子裏的水也是退不去,不過離門檻還有段距離呢,”鳶眉說着又想起昨日來,便道,“對了,昨天你可有淋濕?”
他笑了一下道,“當然,那麽大的雨,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都濕透了。”
說話間,車子已行到言卿舟的宅子,她微微挑簾望向那個朱門,喃喃自語道,“昨日卿舟把他的軟轎給了我,昨晚應該就歇在衙門,沒回去吧……”
他見她主動提起他,心想倒還有戲,便故意道,“誰知道呢,反正他一個八尺男兒,就算淋點雨倒也無所謂。”
鳶眉弱弱道,“話也不是這麽說,倘若他沒把轎子給了我,哪會淋到一滴雨啊……”
“他是個憐香惜玉的,這麽做倒也是合情合理,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
她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副若有若思的模樣在他看來又是另一番解讀了,便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問她,“其實卿舟除了出身顯赫些,他倒也沒有那些世家公子的惡習,性子又溫潤,算是個可靠之人了,你道是與不是?”
她一下子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這話她不敢接腔,因為她确信自己對言卿舟沒有半分男女情誼,即便他再好,也不是她能妄想的。
于是她忖度片刻,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表哥說得是,寧陽有這樣的知縣,實在是百姓之福。”
卞道仙見她竟像是個榆木疙瘩,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開竅,于是又接口道:“那你呢,別說對百姓,你自己又是怎麽想的?”
這算是徹底将話挑破了。
可她仍是無動于衷,“卿舟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當然也和寧陽百姓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只能再直接點道,“如果作為郎子,你覺得他怎樣?”
她剛想開口,簾外就傳來衙役的聲音,“卞縣丞,早上東山村的山滑坡,有些臨山的屋子坍塌了,言知縣一大早就帶着人過去了,說今日衙門的急要事你先行處置。”
兩人一聽事态緊急,當然也無心說起私事了,卞道仙回了句,“我知道了。”
繼而又對鳶眉道,“看
來今日是沒法開衙了,你那邊還有什麽事忙嗎?沒有的話,就來幫我吧。”
她便點頭道好,跟着卞道仙入了偏堂。
好在老天有眼,過了晌午,雨聲漸歇,蒼穹卻仍是被厚重的雲翳覆蓋,只有一縷微弱的光從雲層裏鑽了出來。
鳶眉跟着卞道仙忙了一個上午,到了午休時辰,言卿舟才從東山村回來。
他那襲佛頭青的官袍底下已經辨不清原來的顏色,被淤泥浸黑了,袖子口也皺皺巴巴的,整個人有明顯的疲意。
他對卞道仙說,“眼下雨雖暫歇,卻也不知什麽時候還會下,俞河決堤了,東山村的百姓都要先撤離,多派些人手,在天黑前能轉移幾戶是幾戶。”
卞道仙接了命令,不敢耽擱,轉身便出去了。
鳶眉端量了他一眼,見他眸底布滿了紅血絲,猶豫道,“要不……你還是先下去換身衣裳,好好歇一會吧。”
他揉了揉太陽穴道,“沒事,我得先将此事上報朝廷。”
他說完已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研墨。
鳶眉杵在那裏,覺得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頓時有些自責,沉吟了片刻才退了下去,親手替他泡了一盞茶來,“你喝點茶潤潤嗓子吧。”
言卿舟剛想讓她放着,想了想既然是她泡的茶,便先擱下筆,端起茗碗道,“多謝你。”
說着便刮了刮浮沫,輕呷了一小口,怎知他一上午未曾進食,這會子茶水滑入腹中,胃卻隐隐作痛起來。
他擱下茗碗,不動聲色地揉了揉胃部。
鳶眉見他眉心微蹙,便問:“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這才抽了一口冷氣道,“今早走得匆忙,還未曾進食。”
“你怎麽不早說,”她嗔怪了一聲道,“那你別喝茶了,我讓人弄些吃的來。”
這樣帶着怨怪的表情讓他心頭一暖,疼痛仿佛也減輕了不少,他笑了笑,溫聲道,“那勞煩了,有剩什麽随便來點就成。”
鳶眉省的他是為寧陽的百姓事必躬親,她當然也很樂意為他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于是輕點螓首,轉身退了出去。
接下來這幾日,天倒是放晴了,只不過俞河一決堤,邊上的幾個小村落都遭了殃,災後的重建和撫恤也成了一大難題。
言卿舟這些時日一直留宿衙門,卞道仙也要留到天黑才回去,衙門裏原本人手就不大夠,現在真是每個人都恨不得生出八只手來,鳶眉就跟着他們鞍前馬後,倒也充實。
州府的撫恤金也下發了,就在事情漸漸回歸正軌時,有一日,十幾個身着粗布衣裳的村民扛着鋤頭鐵鍬,相約了一起鬧到了衙門,這回他們狀告的不是別人,竟是言卿舟。
村民們情緒激動,根本不顧衙役的勸誡,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衙役們只得折回堂內尋問言卿舟的意思。
言卿舟道,“先別動手,聽聽他們說什麽。”
衙役領命前去,過了一會又去而複返,支支吾吾道,“回禀知縣,這些大膽刁民竟然造謠生事,屬下看,都給他們抓了算了。”
“造的什麽謠?”
衙役抿緊了嘴不肯說。
“無妨,本官這就去會會。”
言卿舟說着已繞過書案走了過來,衙役才連忙出聲道,“知縣別去,他們情緒激動,屬下怕他們會動手。”
他蹙起眉,眉宇間隐隐有些不耐,“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衙役躊躇地瞄了他一眼,這才結結巴巴道,“那些是東山村和鄰村的村民,此番前來,是對災後重建不滿,他們說……說……知縣口口聲聲幫他們重建建家園,結果……結果……他們說你是放屁……不……總之,說我們根本沒有管過他們……他們現在無家可歸,莊稼地也都被糟蹋了……”
衙役邊說邊冷汗直流,觑見他臉色還算平靜,便忍不住道,“知縣別聽他們一派胡言,依屬下看,他們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着能多撈一點是一點。”
言卿舟沉吟了片刻,喚卞道仙過來問話。
兩人對質了半天,這才得知這筆銀子早已交由巡檢發放,災後的重建也由巡檢牽頭落實。
言卿舟眉骨微動,支着下巴道,“古自弘?”
“正是,”卞道仙說,“是我失職,沒有追蹤到底,這就馬上叫他來問話。”
言卿舟點了點頭,又喚衙役過來,“備車,本官要去東山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