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合一(入v公告)
第38章 三章合一(入v公告)
既然言卿舟這個縣令都發話了, 卞道仙自然只能照做,于是第二天便準時帶着鳶眉來到縣衙點卯。
清早還要升早堂,言卿舟和卞道仙一時顧不上她, 只讓她先在偏堂等候。
鳶眉便百無聊賴地坐了會,過了半個時辰, 那廂的問理詞訟也終于告破, 該杖責的杖責, 該賠錢的賠錢, 圍觀的民衆們也都看完了熱鬧,相繼離去。
言卿舟這才卷起訟書繞到公堂後,往偏堂而去。
鳶眉捧着腮坐在窗邊對着一盆六月雪發呆,遠遠見有一個佛頭青官袍的男子穿過回廊朝這走來,便直起身子站了起來。
“見過言知縣。”在他剛邁入內時, 她已屈膝施了禮。
她禮數這般周全, 他卻覺得始終隔了一層,于是伸手虛扶了一把道,“我說過, 不必拿我當什麽知縣, 我和道仙是摯友, 阿琴也如同我的親妹子, 表娘子千萬別再這樣了。”
他的手很克制,雖伸了出去,卻連她的衣袖都沒碰到便收了回來。
鳶眉被他這樣說,只好硬着頭皮道是。
他又緩聲補了一句, “表娘子比我小兩歲, 叫名字也相宜。”
她暗暗絞着縧帶,忖了須臾才低聲喚道, “卿舟。”
這聲軟糯的語調簡直是熨到他心頭去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名字被人喚起來,還能引起一番心潮翻湧。
正出神間,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将他的幻想打破,是卞道仙捧着厚厚的一沓宗卷走了進來,“這些是去年的,我先教你怎……”
話音未落,見言卿舟已經杵在這裏,便自覺道,“咱們知縣整理這個也是一把好手,既然有他在,那不如……”
言卿舟瞥了他一眼道,“還是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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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便自己退到窗邊的交椅上落坐,眸光往桌面掃了一眼,這才發現,竟然連杯茶水也沒有。
于是讓人拎了炭爐來,自顧自地坐在那兒燒水,在等水開的當口,他才笑道,“辛苦你們,給你們泡盞茶潤潤嗓。”
鳶眉擡眸望了他一眼,見他低頭搗騰茶具,一雙修長潔白的手優雅地颠來倒去的,她怔了怔,忽地想起另一個身影來。
不該如此的,她離了他後的這些日子,她從沒一日想過他,這會子怎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來呢。
她甩了甩頭,把那些不愉悅的過往都抛到腦後。
卞道仙見她沉默,便接口道,“在我們衙門裏有句諺語,想不想聽聽?”
鳶眉問,“什麽諺語?”
“衙役泡茶是——千金茶葉尚可解渴,知縣出手是——陳茶碎葉亦可逢春。”
鳶眉聽後不禁噗嗤一笑。
言卿舟乜了他一眼道,“什麽諺語,我看又是你在杜撰。”
他說着已泡好了兩盞茶,用托盤端了過來,在他們手邊擱下,而後斂袍跟着坐下,看着鳶眉道:“表娘子覺得難不難?”
鳶眉搖頭道,“我還要再學一會。”
“不急,”他悄然湊近了些,抽出她手底的那卷,指着編號耐心地告訴她,“你瞧這裏,是年月……還有這是盜竊案,像這個……”
他又重新翻出了另一卷道,“這給則是買兇殺人案……不同的案件要分門別類,再按年月份排好順序,而後再一一抄下目錄,也就可以了。”
鳶眉看着他手中的卷宗,仔細聆聽,聽完終于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嗯,有不明白的随時問我,問你表哥也行,還有,不急,不必緊張。”
鳶眉道是。
她沒想到,自己能留在衙門幫忙,白天他們三人一起共事,一起用飯,氣氛和睦,到了下值的時候再跟卞道仙一起回去。
如此過了數十天,這才将卷宗整理完畢。
恰好巡檢的撫臺和言卿舟的父親也是熟識,帶着一堆小吏走了個過場,卻發現整理得井井有條,又随口問了他好些問題,也都對答如流,便止不住誇贊他。
言卿舟卻沒将這話放在心上,只徐徐道,“齊撫臺謬贊,為民請命,本就是身為縣官的份內之事罷了,再說,這衙門缺了哪個都不行,我反而是那個最‘清閑’的人了。”
齊撫臺見他這般謙遜,愈加寬慰地點了點頭。
言卿舟向他反應更實際的問題,“我們這兒是個小衙門,前些日子走了個典史,如今是一人幹兩人活,還請齊撫臺将這事禀報給上頭,我們這邊缺了不少人手。”
齊撫臺摸着胡須笑道,“必須的,我瞧你也并非池中物,呆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還是太屈才了,回頭給你寫一封舉薦帖,還是回京城去吧。”
言卿舟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不必麻煩齊撫臺,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問題,我畢竟缺乏歷練,以前只想着廉潔奉公,卻不想處處露出棱角,還是得罪了不少人,來了寧陽一年……我倒是沉澱了許多,為官者倘若從沒有深入百姓,又怎能為百姓做主呢?”
齊撫臺訝然道,“你出身世家,難道願這麽一輩子都留在寧陽?”
他溫和一笑,“寧陽氣候适宜,民風淳樸,我不敢說一輩子,可我知道……內心是留戀這裏的,反正三年五載的,我是不願回到建京的。”
齊撫臺呵呵一笑,指着他嘆道,“你倒真是個奇人,你爹為你焦心不已,你倒好,在這過得這般清苦也不肯回去?”
“我當官不為錦衣玉食,如今有吃有住,哪裏不好?”他說道又沉吟,“煩請齊撫臺轉告我爹,我在這很好,讓他不必憂心,還有,務必保重身體。”
“好,我必轉告之。”齊撫臺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先離去了。
就在齊撫臺離去後,言卿舟又對卞道仙說,“這些日子辛苦表娘子了,表娘子又不肯收我的工錢,剛剛齊撫臺還在稱贊表娘子的字呢,我看,不如明日你帶她過來,等中午,我必犒勞你們兩個。”
卞道仙知道他不過是變着法的想再見她一面罷了,不過見他們之間相處越來越自然,也令他松軟了态度。
言卿舟這人他是信得過的,如果她也有那個意思,那自然也不好再蹉跎了。于是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在共事這麽些天來,鳶眉對言卿舟這人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他雖是一方父母官,卻沒見過他拿官架子,反而願意聽百姓的肺腑之言,面對罪犯,也極少疾言厲色,反而溫文爾雅,以理服人。
她知道他出身世家,自幼起便衣食無憂,可到了這,卻也過得慣粗茶淡飯的日子,甚至于來了寧陽一年,也沒錢建宅邸,不過是在衙門後院辟一間房當寝室罷了。
正因如此,便更加難能可貴了,于是聽卞道仙這麽一說,她也不像前幾次那麽抗拒,于是忖了忖便答應了。
阿琴又被冷落在家,有些悒悒不樂,她不想讓她誤會什麽,于是詢問卞道仙,能不能帶她一起去。
卞道仙睨了自家小妹一眼,不留情面道,“幹活的時候不見你的身影,吃飯的時候倒積極!人家言知縣是為了犒勞表妹,有你什麽事?”
阿琴不悅地癟起嘴,“我的字又不像表姐那般好看,去了又頂什麽用,你也知道我向來是個半吊子,不去還不是為了不給你們添亂嚒!”
鳶眉也給她說情道,“阿琴一個人在家也無聊,還是帶她過去吧,我保證……我們就在偏堂裏等着,哪兒也不亂跑。”
阿琴連連點頭道是。
卞道仙這才松了口。
早上依舊要開衙,言卿舟和卞道仙有各自的事要忙,一時半會顧不上她們,鳶眉便陪着阿琴在偏堂裏喝茶。
幾盞茶下肚,阿琴有些內急,便要鳶眉陪她去解手。
看着她進了茅房,鳶眉也沒走遠,便站在廊下等候着。
忽而,一個細細地啜泣聲挑起了她的耳廓,她扭頭看了過去,見堂廳有個頭上扭着麻花辮,身着粗布衣裳的婦人孤身坐在那裏哭泣。
她怔忡片刻,腳心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緩緩朝那婦人走了過去,抽出身上的帕子遞給了她道,“大姐,這給你擦擦吧。”
婦人聞言,擡起那張淚痕交錯的臉,透過朦胧的淚光望着眼前這個神仙似的小娘子,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鳶眉俯下身來,把帕子塞入她掌心道,“不知你有什麽煩心事,不過既然到了衙門,縣太爺定會替你做主的。”
婦人這才回過神來,看着她眼淚又簌簌掉了下來,“小娘子心善,卻不知……沒有狀書,連縣太爺的金面都見不着,又有誰聽我說?再說了……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是沒錢請人寫狀書的。”
鳶眉見她哭得實在可憐,便忍不住問她,“那不知是什麽事,可否說與我聽聽呢?”
婦人抽抽噎噎道,“有人搶我孩子,還不給他飯菜吃,我也是沒了法子,這才……”
鳶眉聽得一頭霧水,便問,“那你可知……那搶你孩子的人姓甚名誰?”
婦人揩了揩臉上的淚痕嗫嚅道,“是……是我夫君,可……可他打人,我早不想跟他過了的,他又不同意……說只要他沒休了我,我就還是他的娘子,我……我就只能抱着孩子逃了出來,沒……沒想到……”
她說着又開始哭了起來,“小娘子是菩薩心腸,可我怕……我和我那夫君又沒和離,縣太爺也不肯聽我的……”
鳶眉只能安慰道,“你別多想,咱們縣太爺是最為公正的,只要你向他陳述事實,他定能為你主持公道。”
她這廂還在溫言軟語地勸着,殊不知言卿舟已悄然走到了她身後,自然也将她最後那句話盡收耳底。
婦人見了他,不禁揉了揉眼,這才知道沒在做夢,于是立即起身朝他跪了下來,“青天大老爺,求你為民婦做主吧……”
“你先起來,把你的事跟本官說一說吧。”
鳶眉扭頭對他道,“卿舟,這個婦人沒有狀書,我可否替她代寫呢?”
言卿舟自然信任她,于是不假思索點頭,“好。”
鳶眉感激地朝他彎了彎唇。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着,在第三人看來,仿佛是有什麽情愫湧動一般。
至少,在阿琴的眼中正是如此。
她剛出茅房不見鳶眉的人影,便自己走了幾步,沒想到竟撞上了他們含情脈脈的場面。
她的腦子登時轟的一聲,腳也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鳶眉剛回過頭來,便見阿琴面無血色地站在那裏,也不知将他們的話聽去了多少,總之,她定是誤會了什麽。
她能如此順利在寧陽紮了根,也得益于卞家的相助,更何況阿琴天真活潑,向來是家裏的開心果,她格外珍惜這一段姐妹情,自是不願與她起什麽矛盾的。
于是走過來,想要解釋剛才的場面,卻見她已笑了出來,“表姐,你怎麽在這呢,我剛才一直等不到你。”
說完又朝言卿舟看了一眼道,“卿舟哥哥,你下早衙了嗎?”
言卿舟朝她略略颔首。
鳶眉見她不過是在強顏歡笑,心頭一揪,便對她說,“将才我站在哪兒,聽到有個大姐在哭,就順着聲音走到這來了,不想……知縣也剛好下了衙。”
阿琴拍了拍她手背道,“我明白的。”
鳶眉見她臉上的血色恢複了些,便對她道,“這個大姐想狀告她的夫君,可沒錢寫狀子,我便想着幫她一把,等回去,我們再好好談談吧。”
阿琴點了點頭,目光在那婦人身上掃了一眼,這才乖巧道,“既然表姐還要忙,我還是回偏堂去等你吧。”
“好,我一會就去找你。”
阿琴也不再逗留,自顧自地往偏堂裏去了。
鳶眉便要帶婦人下去問明原委,言卿舟道,“就在這吧,我來問,你按她陳述的寫就好。”
她沒有二話便道好,踅至書案前研起墨來。
言卿舟便開始問,婦人斷斷續續說了起來,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鳶眉才将那份狀書寫好。
因婦人說得聲淚俱下,她的情緒也被牽動着,心頭蒙上了一層陰翳。
言卿舟看過狀子,不禁颔首,又對婦人說,“你先往家去,明日自提審你夫君來,倘若你說的屬實,本官自會還你一個公道,如果有捏虛造假,按律,你也要受到懲處,你可明白?”
婦人木了一瞬,這才叩首道,“大人放心,民婦省的。”
“你退下吧。”
婦人又磕了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他這才将目光挪回她身上,見她還悵然失色地坐在那裏,便彎唇一笑道,“走了,我叫了勝春樓的酒菜,這會想必也到了。”
鳶眉嗯了一聲,起身跟在他身側走着。
他一邊走一邊緩聲道,“一個合格的狀師,首要的一點就是按原告人所說的詳實記錄,切勿投入過多情緒,因為這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在案子尚未查清前,一切還有變化。”
她擡眸,與他溫和似水的目光撞上,又匆匆別開了眼道,“是,你說得對。”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偏堂。他偏身想讓她先進,她卻主動與他隔開了距離,淡然道,“你先進去吧。”
阿琴就坐在窗邊,早就将他們并肩而行的模樣盡收眼底,雖然他們始終保持着半臂之距,她也極少對上他的眼神,可沒想到一向寡言的他竟然會一次又一次地朝她搭話。
他望向她的眼神足以令多少女子吹皺一池春水,她有些好奇,他們共事這麽些日子,難道她就沒有對他有過一點愛慕?
見他們在門邊相讓,她覺得她好像是那個拆人姻緣的惡人。
雖然她心裏還有些難過,可是,她不願她為了自己,謹小慎微地與他保持距離。
于是她率先笑了起來,故作輕松道,“你們怎麽那麽慢,等得我肚子都餓扁了。”
他邁入屋內,見卞道仙不在,便道,“你哥哥不是還沒來嚒?”
阿琴道,“他說要拿酒去。”
說完又将目光轉向了,跟在他身後進來的她,見她還有些怔忡,于是朝她招了招手道,“表姐,你快來我這裏坐下。”
鳶眉見她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的,也彎唇笑了笑,朝她走了過去,挨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姐妹兩個拉着手,頭湊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講一些私密話。
言卿舟雖然離她們不遠,卻也能感受到她們都在壓低聲線,他不願窺探別人的隐私,于是主動走到窗邊,等卞道仙回來。
少頃,見窗外一個瘦長的身影提着一小壺酒朝這邊走來。
卞道仙甫入屋,見人都在,便開口道,“都到齊了,那開始吧。”
他說完便把手中的酒壺交給了阿琴,“來,待會,你來斟酒。”
阿琴笑嘻嘻應了。
卞道仙又踅到月牙案,拎了食盒過來,鳶眉見狀正要起身幫忙,卻被他止住了,“表妹不收分文地幫了我們這麽多天,這是為你而設的犒勞宴,又怎能讓你親自動手呢?”
“你說的倒不全是,這犒勞宴又不是專給表娘子設的,你們兩個都勞苦功高,所以……你也坐下。”言卿舟摁着他的肩膀落座,自己則牽了袖子,慢條斯理地将食盒裏的菜端了出來,守門的小吏見狀,殷勤地上來給他打下手。
不一會兒,佳肴便擺滿了全桌。
言卿舟也坐下來,阿琴忙上前給他斟酒道,“等會還有午衙,卿舟哥哥還是少喝點吧。”
“阿琴說得是,不過既然是請客,總得應景一回。”
一時氣氛和睦,因是午晌休衙時間,也不像正式宴客那般鋪張,用完了飯,鳶眉和阿琴也不再逗留,便先行回了卞府。
鳶眉這段時日雖是無償幫忙,可也并非一無所獲。
跟在言卿舟和卞道仙身邊,她學到了很多,也讓她明白,原來自己不是一事無成,原來自己也可以靠自己的方式謀生。
這樣的想法讓她心頭竊喜,也讓她萌生了另一個想法。
恰好,她打算今日将這事一塊說了,于是主動邀阿琴留下,屏退了衆人,這才對她提起今日之事。
“我知道阿琴喜歡卿舟,或許……你今日對我有些誤會,我必須向你解釋……”
阿琴聽後尴尬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表姐已經解釋過了,我當然明白的,就是……我喜歡卿舟哥哥的事,可不可以別對他說?”
鳶眉不解問,“為什麽呢?”
阿琴嘆了口氣道,“哥哥都說他将來肯定是要回到建京,他這樣的人,必然是要娶門當戶對的貴女為妻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鳶眉只好捏捏她臉頰上的軟肉,寬慰她道,“別這麽想,你這麽讨人喜歡,千萬別妄自菲薄。”
“真的嗎?”阿琴被她這麽一說,眼睛陡然一亮,就這麽直勾勾地望着她,烏黑的瞳仁裏盛滿了期許。
看到她天真無邪的模樣,鳶眉倏爾想到了過去的自己。
如今的阿琴,又何嘗不是過去的她呢?
她眸色黯了黯,語氣也冷硬了下來,“不過,我知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這與配不配無關。”
阿琴眼底的那簇光忽地就滅了。
鳶眉知道她心裏不好受,只好自揭傷疤道,“曾經……我也像你一樣仰慕着一個人,後來……”
她腦海裏又浮現起那個她曾愛得刻骨銘心,也曾恨透骨髓的身影。
她慘淡一笑,接着續道,“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騙我,接近我……也不過是為了複仇罷了……”
阿琴這才知道她在說自己那段慘痛的過往,連忙抱住她說,“我懂了,表姐,我知道……他不喜歡我,我以後也嘗試着不再喜歡他了。”
鳶眉其實已經不那麽痛了,那些曾令她覺得不見天日的日子,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變成了偶爾想起才會淺淺地刺痛。
可見阿琴這般一點就透,她突然覺得,這段自揭傷疤很是值得。
她擡臂撫了撫她的背道,“阿琴,喜歡就去追求本沒有錯,可是,要記住……只有兩情相悅,才是真正的愛,但願你能遇到那麽一個人。”
阿琴點了點頭。
鳶眉垂下眸子,嗫嚅道,“還有另一樁事……其實這些天來,我一直有個想法,不知和誰說起。”
阿琴坐回了原位,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遞入她掌心道,“你慢慢說來。”
鳶眉手心一暖,指尖在杯緣上輕叩了一下,思忖了半天才開了口,“我想……一直住在這裏終究不是個事兒,我之前攢了些體己,剛好可以買個小院,添幾個奴仆就可以搬進去住了。”
阿琴格外吃驚,“你是說你想搬走?”
“嗯。”她點頭。
阿琴慢慢擰起了眉心,漆黑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你為何會這麽想呢?是不是哪裏不稱心了?”
鳶眉搖了搖頭。
沒有,相反,卞家上下待她都還算親厚,除了一些嘴碎的下人會在背地裏妄加揣測,可這也不是她想自立為府的原因。
她深吸了一口氣,徐徐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雖然我腆顏應了你這聲表姐,可我畢竟與你們家沒有血緣關系,你們收留我,是你們心善,可是……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我也不能一直留在這成為你們的累贅。”
“誰說的,你再胡說試試,你就是我表姐,我不準你離開我!”她激動地反駁,話音未落,眼眶已微微泛了紅。
“阿琴,我也當你是我妹妹,”她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可是你總有一天要嫁人,你哥哥也會娶妻,我這麽大的人一直留在這裏,怕是不妥當。”
阿琴自幼喪母,好不容易來了個可以說體己話的姐妹,自然格外珍惜,聽她去意已決,不禁淚光閃爍道,“你已經決定了嗎,無論我說什麽你都要走?”
鳶眉淺淺一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更何況……我雖要搬,卻也還想留在這,說不定日後咱們還是好鄰居呢。”
而且,她終究不能靠自己手頭上的那幾千兩銀票過日子,既然她還有一技之長,那不妨趁着這回,也開始嘗試為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她原本還愁怎麽開這個口,有了阿琴這個傳聲筒,便容易了許多。
到了暮食時分,衆人圍坐一堂,阿琴一提起,衆人都十分訝然。
卞清泉臉色一凜,頓下手中的筷子道,“茵兒,你要是有什麽煩心事,不妨直說,怎麽好端端的,突然說要搬走?”
鳶眉驟然鼻酸,可她心知,卞家待她再好,她也不是卞家人,她不能鵲巢鸠占。
再說,時刻記着卞家的恩情,反倒令她在這個家如履薄冰,終究沒有一個人自由。
她暗暗攥緊了筷子道,“這些日子承蒙舅舅關照,我沒有感到不舒服,只是,我畢竟只是外甥女,沒有一直住在這不走的道理,剛好我也存了些體己錢,夠我買個院子,所以我想……”
“可你一個小娘子,自己住一間宅子畢竟沒有在這來得安全。”
鳶眉一鼓作氣道,“我會雇幾個看家的護院和丫鬟婆子,還有……我雖有搬離的想法,可還沒物色宅子,到時候,我肯定不會住太遠的,有空我常來看看你。”
卞清泉斂下眼皮,陷入沉思。
他知道,她畢竟不是他真正的外甥女,她要走,他畢竟不能強留。
不過他還是不贊成她一個小娘子自立門戶,一來是不夠安全,二來也容易遭流言蜚語。
卞道仙瞧出他還在猶豫,便對鳶眉道,“其實表妹多想了,既然你來到這裏,我們就把你當成親人,你瞧,我爹頭一個不贊成。”
鳶眉為難地抿緊了唇。
卞清泉這才擡眸,看着她道,“你已經決意要搬嗎?”
鳶眉颔首道是,“我知道大家都把我當成家人,可我還是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好,”卞清泉鄭重地點了點頭,轉頭對卞道仙道,“既然如此,你來幫她找一處宅子,不要找太遠太偏的,我看這附近要是有合适的就不錯。”
卞道仙自然沒有拒絕,“表妹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那就麻煩表哥了。”
卞清泉又問,“那找到宅子後呢,你對未來又有什麽打算?”
鳶眉的目光轉向卞道仙,沉吟道,“聽說縣衙裏還缺了個狀師,不知表哥能不能向知縣說一聲,讓我先去幫忙,倘若不缺人了,我再……”
卞道仙心想,原來是這麽個事,雖說衙門裏都是男兒郎,可畢竟是縣衙,就算塞一個女郎進來也沒什麽,更何況,就算他不問言卿舟,也知道他定然欣然同意。
不過這事不能說得太透,他便只能道,“好,這事我跟卿舟說一聲。”
到了翌日,卞道仙将此事跟言卿舟一提,他果然沒有意見。
“表娘子想搬出去住?”他琥珀色的瞳仁一震,默默攥皺了手中的紙。
卞道仙一邊說着一邊偷觑他的臉色,“是,我這表妹心思比較敏感,總怕給我們家添麻煩,如果她搬出去能自由些,那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就是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還是怕遭歹人惦記。”
言卿舟愣了愣,又遲怔怔問,“令尊讓你幫她找房子?”
“是,我爹就一個要求,不能離我家太遠的,日後也方便照應。”
他聽完又陷入沉思,半晌才淡淡地開口,“其實我近來也有意賃一間宅子……”
“啊?”由于太過驚訝,他甚至忘了掩飾,就這麽張大着嘴看着他,須臾才回過神來,把下巴重新合了上去。
言卿舟被他一驚一乍的表情弄得面頰微紅,于是擡袖掩唇,刻意清了清嗓子才欲蓋彌彰地解釋道,“我來寧陽也有一年多了,沒個宅子說不過去,要是賃了個宅子,宴請朋友也便宜。”
“是、是該如此。”卞道仙看破不說破,只随口附和。
言卿舟暗自搓着手指,故作淡定道,“那我看宅子的時候,也幫忙替表娘子留意一下吧。”
“行啊,那我就先替表妹謝過……。”
“等等,”他驟然想起什麽,急着打斷他道,“別說,你畢竟和表娘子是表親,而我又算不上什麽,我怕說了表娘子反而多心,況且我也不一定就能替她找到合适的……”
卞道仙撫掌笑道,“對,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自然能聽出他的揶揄,便繃起臉道,“你別……笑話我。”
卞道仙這才正色道,“你誤會了,我怎會笑話你,只是……我那表曉說群幺兒武宜絲儀四幺二。廣播劇小說漫畫都有哦妹受過一些傷,你若真心悅于她,那也得緩着來。”
他聽過他好幾次提起她曾經受過的磨難,可他總是半遮半掩的,令他心疼她的同時,又覺得她像是他怎麽也猜不透的一個謎。
“那我能不能知道她的過往?我會守口如瓶的。”他真摯地看着他道。
卞道仙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嗦回喉嚨裏去。
這更讓他抓心抓肺的難受,可見他難以啓齒的模樣,他大約也猜出必是不那麽光彩的事。
“是我逾越了。”
卞道仙忖了忖道,“這事我的确無可奉告,除非她肯親口告訴你。”
收了話題,繼而又各自處理起要務來,不在話下。
進入暑夏以來,連日裏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到了這日,雨水剛收了梢,曦光破雲而出,難得晴朗。
卞道仙給鳶眉帶來了好消息,說在桂子巷尋了一處二進的院子,屋主是一個官員留下的,因那人調任到了外地,便要賣了這宅子。
屋主是個喜好清幽的人,院子裏設了不少奇花異草,裏面的家私也都還保存得極好,只要稍微打掃一番便能入住。
鳶眉一聽有些心動,便問要多少銀子。
“屋主不日就要前往外地,因而自接受一次性付清,要價一千兩,”卞道仙說完看了她一眼道,“價格是貴了點,不過離我們這邊很近,出了前面那條街再過兩條巷子就是了,要不你先看看,錢的事還可商量。”
鳶眉點了點頭,跟着卞道仙來到這處宅院參觀了一圈,這房主人仿佛是照着她的喜好建的宅子似的,除了有些家私有些年頭,每一處都戳在她心尖上。
她滿意地笑了笑,“表哥果然可靠,這屋子深得我心。”
卞道仙撓了撓頭道,“這算什麽,你是我表妹,我為你打算也是天經地義的。”
鳶眉便對他說:“那麻煩表哥幫我問屋主,能不能再便宜些,要是不能也不打緊,這點銀子我剛好也出得起。”
卞道仙颔首答應下來。
過了幾天,又把談好的價格跟她說了,最終以八百八十兩的價格買下了這座宅子。
宅子提前讓奴仆打掃幹淨,又擇了一個吉日,鳶眉就這麽住進了屬于她自己一個人的宅子。
真正住進來的時候才感受到這處宅子的好處,遠比她之前膚淺地觀看好上太多,坐北朝南的格局,大夏天裏也不會過于炎熱,冬天裏卻能曬得到太陽。
而且這裏不僅離卞家近,離衙門也不遠,又不過分嘈雜,又不算特別偏遠,實在是宜居之所了。
雖然這一下子便花去了她八百多兩銀子,可住得這般舒心,這錢倒也花得值。
剛搬了過來,鳶眉又雇了兩個身高體壯的護院,還有一個管家、一個丫鬟并一個粗使婆子,院子不大,這些人也夠用了。
她如今在衙門裏替人代書狀子,一大早便得去衙門裏點卯,因而搬過來幾天了,鄰居也認不全。
秉着睦鄰友好的原則,她便讓人買了些米油,挨家挨戶給人送了過去。
如此過了兩天,便陸續收到一些鄰居送來的回禮,大多是點瓜果臘肉之類的,在這一大堆回禮中間,有一個物品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把芭蕉狀的團扇,上頭畫了一副蘭花圖,配色淡雅,可扇柄上雕花精致,還挂着一條碧色的蜻蜓絡子,一看便不是幾十文銀的那種便宜貨色。
她将扇柄握在手中,那不沉不輕的分量剛剛好,便有些好奇道,“這是誰家送的扇子?”
菱香對這把團扇也印象深刻,她一提就想起來了,指着對面道,“就是……那邊斜過去的第三間宅子,聽說那家主人也剛搬來不久,奴婢也沒見過那主人的面,是一個婆子送過來的。”
鳶眉微鼓起眉心。
新來的丫鬟榮芝接口道,“奴婢見那婆子一身簇新的衣裳,想必那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娘子。”
被她們這麽一說,鳶眉也就沒了疑慮,只想着對方既然如此有心,那下次有空她得登門道謝才是,于是第二天便搖着這把團扇上值去了。
甫入衙門,她便跟言卿舟行了禮。
怎知那一向溫潤的臉,一見到她便紅了臉,被突如其來的口水嗆得咳個不停。
他只得扭過身去,掩唇悶悶地咳着,不知怎麽,耳根子也紅了起來。
鳶眉一頭霧水,低頭檢查了自己的儀容,發現并沒問題,于是又僵着嘴角道,“言知縣,你要是沒別的吩咐我就先上值了。”
“抱歉,”他深吸了口氣,慢慢緩了過來,重新轉過身子對她道,“這把扇子倒很襯你。”
“多謝,”她擡臂舉高了扇子道,“這是我鄰居送的,這扇面畫得真好,我也喜歡。”
他喃喃跟着道,“喜歡就好。”
鳶眉總覺得他很不正常,不禁又追問,“什麽?”
他只好偷觑她的臉色,硬着頭皮道,“這些天來,我忙着搬家,也來不及告訴你,其實……我昨日剛送了鄰居一把扇子……”
話音未落,鳶眉登時覺得手中的扇子仿佛成了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燙得她差點握不住,嘴皮子也微顫了起來,“你……你說什麽?”
他吐了一口氣,才鼓足勇氣道,“我搬到桂子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