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賭局
第30章 賭局
天寒地凍的除夕夜裏, 街上一個人也沒有。裴疏晏辭出了叔父家,也不知該往哪去,就這麽漫無目的地走在石板路上。
她會在做什麽呢?
不過是三兩日沒見, 他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肌骨都已經想念起她了。
步行到一座宅院門前,見門前挂着兩個巨大的燈籠, 裹了一層紅色的光傾瀉下來, 凍得略微僵硬的身體這才渡上了一層暖意。
再仔細一瞧, 原來他已經走到金沙水巷了。
擡腿入內, 園裏挂着大大小小的燈籠,有種家常的味道,再走上回廊,雙腿有自己的想法,不過須臾就到了東廂門口。
窗屜裏還是亮堂堂的一片, 還有她銀鈴般的笑聲飄了出來, 他駐足聽了片刻,一股暖流從心田湧溢而出。
他放緩了動作,推門而入, 負手立在屏風邊上, 尋聲望了過去。
只見那少女着一襲嫩姜黃的袒領襦裙, 下系一條紅白相間的八破裙, 鞋襪盡褪,露出白嫩嫩的腳趾,抱着雙膝坐在暖炕上,和敏芳一起打着葉子戲。
他有意避開她的視線, 鳶眉又喝了酒, 一時沒察覺他的到來。
對面的敏芳擡起頭,見到他的身影, 不禁瞳孔顫動,正要開口,見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于是默默将話咽回了腹中。
他就這麽站在陰影處,靜靜地偷窺了她許久,她那笑容可掬的模樣,令他也悄然彎了嘴角。
鳶眉又贏了一吊錢,笑得合不攏嘴,敏芳搖手道,“娘子放過奴婢吧,奴婢下個月的月錢都輸光了……”
她卻不讓,按着他的手道,“沒有這樣的,這才哪跟哪呢?”
敏芳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鳶眉見她目光有異,這才扭過身來,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這麽站在屏風邊上,銜着春山新碧的眸子就這麽定定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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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頭一突,下意識便擡袖遮住散在炕桌上的零碎牌面和籌碼。
“藏什麽?”他擡腳走上前來,揉揉她的腦袋,“嗯?”
鳶眉這才垂下手,嬌聲嘟囔道,“郎主怎麽回來了?”
“聽你口氣,有些不情願?”他貼着她坐下,歪頭看她。
鳶眉怕被他看出端倪,趕緊攀着他的手一頓噓寒問暖,“郎主這是哪兒話,只是除夕夜的,你叔父家不吃團圓飯嗎?餓了沒有,廚房裏還有剩點蹄花湯,要不讓張嬸溫了給你送來?”
“不必了,我來看看你。”甫一靠近,便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露清香,繼而腦子裏又充斥着她綿軟無力的身子,然而還有他人在場,不便太過親近,便暫且按捺住了。
鳶眉心頭仿佛也被他熨軟了些,撥了撥被他弄亂的頭發扭捏道,“妾有什麽可看的,不就一張嘴巴一對眼嚒……”
他見她修長的脖頸上也染了一層紅雲,省的這是她最真實的反應,心頭也稍稍得到了撫慰。
他眼風一轉,對敏芳道,“娘子贏了你多少,跟來賢說一聲,讓他支給你。”
敏芳屈膝行禮道,“多謝郎主。”
“無事就退下吧。”
敏芳見他一進來,那膠着的眼神就一直釘在娘子身上沒下來過,好不容易迎來他的眼神,也不過是在她身上掠了過去,不禁心頭微酸。
可這樣的酸澀,她已經嘗過太多了,當初之所以能留在他院子裏,也只是因她懂進退,現在自然也只能如此。于是她沒過多猶豫,便主動退了出去。
房裏只剩下兩人,他止不住又貼近了些,頭幾乎要靠在她雪白的肩窩上了。
她微蹙起眉心,推開他的腦袋道,“郎主身上寒浸浸的……”
他便坐正了身子,摸了一把牌面問,“這葉子戲怎麽玩?”
她眸裏一下子泛起雪亮的光來,“郎主想玩?”
他乜了她一眼道,“你教教我。”
她不會放過從他身上榨取利益的機會,于是拍着胸脯道,“這簡單,不過還是下點籌碼好玩些。”
他對她已經完全放下戒備,莞爾道,“你随意。”
鳶眉便手把手傳授要點,他倒也開竅極快,輸了兩把便開始轉戰上風了。
她抿緊唇,對着牌面冥思苦想,他不由得揚起唇角,乘勝追擊,把她逼到退無可退。
“等等……”
“怎麽了?”他一頭霧水道。
“我熱……”她邊說着邊解開一粒襻扣,以手扇風道。
原本便寬松的領口,更是露出一段凝脂軟玉,波瀾壯闊地撞擊着男人的眼。
趁他視線轉移,她手中的牌面便已迅速調轉過來。
“我又贏了!”她得意得揚起手中的牌面。
他醒過神來,瞥了自己手中的牌,無奈地攤開認輸。
這點小手段,他未必不能看穿,不過本也是情·趣一樁,又何必較真?
“這般慷慨,邀我品鑒?”他眸色一沉,撐着胳膊便要傾身過來。
鳶眉心頭一驚,忙捂住了胸口往後縮,他沒有得手,斂下長睫卻見裙底露出一抹白,毫不猶豫便把她那只小巧圓潤的腳握進掌心。
白嫩的腳就像剛剝了殼的雞蛋,不十分的骨感,反而有種敦實的美感。
他止不住揉捏把弄,指尖在她腳心輕撓着,她被撓得咯咯直笑,胸脯子一聳一顫的。
“快饒了我吧,我最怕癢了……”
他眉骨微挑,手指稍稍用了力,“饒了你,那怎麽可能?”
她能屈能伸,癟着嘴道,“我來月信了。”
他斂眉一頓,算了一下确實到了小日子。
于是又重新坐了回去,握住她腳掌的手卻沒有放,将她的腳拉過去放在膝上,垂着眸子,百般揉捏。
忽而聲音啞了幾分,像在呢喃自語,卻一字不漏地傳到她耳裏。
“用腳,未必不行。”
鳶眉一想到他那勢頭,雙腿已經開始酸軟了,又急着求饒,“小腹不舒服,腳會酸。”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不用你動。”
翌日。
因昨夜守歲,兩人雙雙起晚了些,吃罷朝食,便在站門前放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甫一響起,左鄰右舍便相繼跑出了幾個小孩來觀看。
有個小女娃看上去還不到兩歲的樣子,紅撲撲的臉蛋肉肉的,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襖子,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格外可愛。
鳶眉見她一臉茫然就要走到那串鞭炮邊上去,便揪起心來,剛想向前,身側的人影比她更快,先是摁住了她的手背示意她別走,繼而便已沖進硝煙裏将小女娃抱了過來。
小女娃這才後知後覺地哭了起來,鳶眉見狀便讓敏芳端了果脯盒子來,分些果脯給孩子們吃。
又蹲下來,抽出手帕掖去她臉上的淚痕道,“沒事了,下次不可過去了,知道嗎?”
小女娃抽噎着點了點頭。
鳶眉又拿出了八寶盒子道,“來,想吃哪一個?”
小女娃看着琳琅滿目的幹果犯起了難。
鳶眉見她肉嘟嘟的,便也不自覺學着她呆滞的表情道,“你看看,黃色的是杏脯,紅色的是胭脂梅子,你喜歡什麽顏色?”
小女娃摸了摸腦袋道,“紅的。”
她便拈了一個胭脂梅餅塞入她嘴裏。
“多謝小娘子。”小女娃破涕為笑道。
其他的小孩也都齊刷刷地說道,“多謝小娘子!”
鳶眉笑意盈盈道,“不客氣。”
她在哄小女娃時,裴疏晏就站在她身後默不作聲地看着,思緒飄得極遠。
鞭炮很快燃完,隔壁有個年輕的婦人邁出門找孩子,目光巡睃在孩子堆裏,一時沒見到自己家的娃。
忽而餘光一瞟,見那女娃竟站在鳶眉腳邊,手中還拿了一個果脯準備往嘴裏塞。
婦人臉色微僵,頓了頓才過來把那小孩拉開,用手摳出女娃口中的果脯,嘴裏還小聲嘀咕,“都說了,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家裏缺你這一口不成!”
鳶眉尴尬地退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婦人把小孩牽回家去。
“走吧。”她覺得沒意思,掉頭就折進宅子裏。
她知道這左鄰右舍看不起她,她也一直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可剛才她見到孩子們純真的笑容,腦子不知為何一抽,做出了這種事來。
她慢慢往回走着,腦子越來越清明起來。
倘若她因他一時的溫柔而再度淪陷,那麽她将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裴疏晏一直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心頭亦是百味雜陳,一股鈍鈍的痛意逐漸侵占着他的胸口,再沿着脊椎向下,疼得腳心都蜷了起來。
原來在他看不見的視線裏,她一直遭受着這樣的鄙夷和非議。
鳶眉走了一段,見他沒跟上來,忽覺自己反應過度了,怕他發起瘋來又生出了什麽驚世駭俗的想法,于是又踅回去挽起他的臂彎道,“郎主怎麽走這麽慢?”
裴疏晏看着她那張若無其事的笑臉,腦中還當真閃過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只是這念頭剛冒了出來,又被理智摁了回去。
他扯起嘴角轉移話題,決定當做沒見過那回事,“大年初一的,不去外面走走嗎?”
她掰着手指數道,“年年都是舞龍,有什麽稀奇的,不如打葉子戲來得好玩呢!”
“昨晚你贏的還不夠嚒?”
“銀子啊,哪有嫌多的,”她說完睨了他一眼道,“郎主想不想賭一次大的?”
既然某些地方上他無能改變,可只要她喜歡的,他當然肯多補償她一些,于是點頭道好。
“僅此一次。”
這一場賭局還未開始,結局就已然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