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奇怪的小老太婆
奇怪的小老太婆
01
适才他讓方夜闌閉嘴,此刻方夜闌果真閉嘴了,他又開始琢磨方夜闌的話。
過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問:“為了我什麽?”
方夜闌顯然是存心要捉弄他,聽他開口問,只覺自己贏了,也不賣關子,愉快地道:
“我說無論誰看見她這張臉,活到二十都算長壽了,若是她嫁給你,你日日夜夜看着這張臉,只怕只有兩三年活頭了,她卻不肯,說你是她的朋友,不願讓你早死,反倒要嫁給我。”
他頓了頓,笑道:“你說她對你好不好?可你方才那副綠毛龜的模樣,好像要把人家吃了似的……”
“閉嘴。”
他語氣雖淡,方夜闌卻已聽出一絲怒意,心裏暗喜,又故意嘆了口氣:
“我每每說她一句,你就要打我一拳,好像人家是你媳婦兒似的,你卻也不是想罵她就罵,想吼就吼,好像人家是你媳婦兒似的。”
方夜闌好不容易逮着個機會讓方燭明心塞,一路來喋喋不休地訴說郝可愛對方燭明如何如何好,先是冒着生命危險将他從侯府救走,又是陪着他綁架了自己,又是為他出主意,又是為他費心巴力,他卻倒好,擺臉色給人家看,還把人家氣走了,真不是個人吶!
方燭明一路冷着臉不說話,被方夜闌說得煩了,駕車時故意往有石頭的地方碾兒,震得車廂抖了幾抖,躺在車板上的方夜闌也跟着抖了幾抖,一不小心兒腦袋撞在車板上,疼得直罵方燭明。
方燭明這一路的心情就像落起了蒙蒙細雨,雖不至難過,到底還是有點濕濕沉沉。
走了幾日,還未走到如月山莊,某一日在攤子上吃面時,只聽鄰桌幾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一邊吃肉喝酒,一邊道:“池家老爺子不日将舉辦生辰宴,你們可有人收着帖子了?”
一人道:“池家是什麽人家,我們這等無名小卒也能去?”
另一人接話:“前日我在半路遇見蕭莊主,他竟也去了。”
原先那人道:“蕭莊主?哪個蕭莊主?”
“就是如月山莊那個蕭莊主,本也不算出名,這次卻也收到了池家莊的請帖。”
一人笑了:“趕明兒老子也在山裏買座宅子,雇幾個奴仆來差使,整個莊主來當當!”
雖是玩笑話,但話語卻也有輕看如月山莊的意思:在山裏有一座宅子,有幾個仆人就是莊主了?這樣兒說的話,人人都能當莊主。
他一筷一筷的夾着面吃,雖身着麻衣,戴着鬥笠,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但夾筷子的動作,吃面的動作卻是慢條斯理,優雅至極。
江湖人多豪邁,那幾條大漢很快吃光了鹵肉,喝完了陳酒,結賬走人。
支攤子的是個小老太婆,她一手顫着拐杖,一手端着一碟醬小菜送來,用一種飽經風霜的聲音道:“新來的客人,送一碟醬小菜。”
方燭明正要道謝,那小老太婆的手忽然伸過來,笑眯眯道:“這麽大熱的天兒,戴着鬥笠不熱嗎?”
方燭明忙別頭避過,道:“我不熱。”
小老太婆卻道:“你不熱?今兒日頭大,我瞧着你還是有些熱的,左右你這帽子也不是啥金子做的,還怕我搶了不成?”
方燭明擔憂着小老太婆伸手去揭她的笠子,屆時若自己閃躲傷着她便不好了,當即站起來,垂頭看着彎腰駝背的小老太婆,道:“多謝婆婆好意,我不熱。”
小老太婆眯着她那雙渾濁的眼兒細細看了看方燭明,幾乎眯得看不見眼珠的眼裏多了幾分思量,低低道:“我瞧你生得這副好模樣,想來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如今卻穿着破麻衣,戴着鬥笠,卻是惹了麻煩不是?不過你吃飯的樣子卻像個女孩兒似的端莊,我一個快老花眼的都能瞧出來,旁人瞧不出來?”
方燭明有些驚訝,這老婆婆竟然這般心細,但看着老婆婆笑眯成兩條線的眼睛,忽地想起郝可愛,她笑起來時,眼睛也是眯成兩條線,看起來卻很舒服。
小老太婆似看出方燭明心中疑惑,解釋道:“我今年也六十八了,見過的人也多了,什麽人是什麽性格,我一摸就摸得出來。”說着便要伸手去摸他。
方燭明本不習慣與人觸碰,登時避開,心道這江湖裏的女子,不管是年紀老的還是年紀小的,都一樣奔放熱情。
為了逃脫小老太婆的糾纏,他忙摸出幾個銅板兒放在桌上,臨走之時忽地想到一件事,遠遠地問道:“您可知池家在何處?”
既然蕭西樓去了池家,他也必去池家尋他。
小老太婆似乎耳朵不讨好,隔着老遠問:“持家?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找個媳婦持家了。”
方燭明道:“是江湖上的那個池家,池塘的池。”
老太婆想了想,似乎只聽到後半句,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吃糖的吃?你要吃糖?我這裏沒有糖賣,鎮上的張記雜貨鋪才有賣,你想吃什麽糖?麥芽糖?奶糖?”
方燭明幾不可聞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和老太婆糾纏,朝她揮了揮手,上馬去了。
“你給我帶飯了沒?”車裏傳來方夜闌的聲音。
方燭明正在想事情,聽他這一問才想起來方夜闌還沒吃飯,又不願意去招惹那小老太婆,随口道:“忘了,忍一下。”
方夜闌:“……”
方燭明趕着車走了,尋人問路這事兒先不說,他心裏想着那老太婆,不,準确來說,是想着郝可愛,想起郝可愛卻又是因為看見那老太婆,看着小老太婆卻又想起了郝可愛。
想來想去,他也不知自己想着的究竟是那奇奇怪怪卻又心細如發小老太婆,還是想着郝可愛。
人生豈非有時也是這樣子,一件事兒纏着一個人,一個人又纏着另一件兒,到最後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人纏事,還是事纏人。
他想着那老太婆,只因那老太婆說話的語氣,神态與郝可愛非常相似,只是人已老了,彎腰駝背,瞧不出年輕時的模樣。
他忽然想起郝可愛說,她年少時娘就走了,莫非……這老婆婆是她離散多年的娘?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如真是她娘親,她會不會很高興?
這念頭方冒出來,方燭明便不由自主調轉馬頭往回走,馬車行至方才那處,一眼望去,卻是除了花草樹木之外,空無一物。
方才那攤子就支在那株三人合抱的老柳樹下。
樹下本來擺了三四張桌子,旁邊架了一口冒着熱氣的大鐵鍋,大鐵鍋旁擺着一張垂着綠紗簾的櫃子,櫃子裏擺賣些鹵菜,陳酒。
而現在那株大柳樹下卻什麽也沒有了,好像那個攤子和小老太婆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雖說攤子不大,就算是有人幫着搬也得費些時間,但他離開時攤子裏一個客人都沒有了,那小老太婆又瘦又小,怎能一下子就把物什撤完,莫非有法術不成?
方燭明本該驚訝,但自打跟着郝可愛見了些“世面”後,他也心理素質也增強了不少,知曉江湖中奇人奇事甚多。
他想着想着,心突地一跳,一個腿腳不便的老婆婆哪能有這般本事?莫非方才那不是郝可愛她娘,倒是她自己?
方燭明幾乎忍不住要追上去找她,他下了車,将方圓幾裏處處尋了個遍兒,莫說人,連一只筷子都沒見着。
他心裏越發相信方才那老太婆是郝可愛假扮的,除了郝可愛,誰還有這等本事?誰還有這麽古靈精怪?
但經這一出,他心裏頭倒像是由蒙蒙細雨轉為傾盆大雨,痛痛快快下了一場後倒也不似之前那般失落,郁悶了。
她到底是還記着他的。
02
池家乃武林世家,府邸雖不如皇家貴族精雅,卻也寬敞、氣派,從左牆至右牆怕不有一座跑馬場那般大,大理石砌的高牆又堅固,又厚實,無論誰想越過牆飛去搗蛋,都不容易。
透過牆裏斜伸出的樹枝,隐約可見飛檐鬥拱。
門前兩尊麒麟雕刻得又逼真,又威嚴,門匾上龍飛鳳舞題着三個鎏金大字:池家莊
莊子外是一條用水泥平鋪的大道,寬敞又平坦,道路兩側栽植了兩排柳樹,每一株柳樹下都站着一名穿着光鮮的迎賓家仆,路上擠滿了前來給池老爺子拜壽的人,有男人、女人、老人、青年、小孩兒,此時便如潮水一般,慢慢湧向府門。
今日漆黑的府門大門,有兩人正站在門外驗帖。
蕭西樓也在其中,在家仆客氣有禮的問候聲中随着人群朝大門走去,忽地,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蕭西樓轉頭望去,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之色:“你怎麽來了?”
他一看俊美少年的臉色,就知他心事重重,似有重要事說。
果然,少年開口了:“表舅請随我來一下,有要緊事說。”
兩人站在路中央,過路的人主動繞開從身側而過,難免有人側眼瞧瞧,其間伴随着幾聲小娘子的驚嘆:“那細皮嫩肉的小公子是誰家的?”
“那是我未來夫君。”
“啐,真不害臊!”那人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