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見你就想嘆氣
看見你就想嘆氣
01
從侯府出來時,因着柳姨娘對他做的這等惡事,他本有些失落,悲傷,是以路上一言不發,但此時聽郝可愛說起她從前的慘事,竟然覺得她比自己還要可憐千倍,悶在心裏那口氣忽地散了,反倒對她生起同情,忍不住安慰她:
“我也是你的朋友,你若沒有飯吃就來找我,若沒有衣穿就來找我,若有人罵你,欺負你,你也來找我。”
聞言,郝可愛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忽地笑了,笑得很愉快,很慵懶:“我餓了你要給我做飯,我渴了你要給我端水,我困了你要給我鋪床,我受欺負了你要幫我出氣,因為你是我的仆人,仆人就要照顧好主人,對不對?”
她笑起來時,細長的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方燭明恍惚片刻才反應過來:是不是又被她套了?
她知他心情失落,故意說自己比他更慘,好讓他稍有安慰,又借他的同情要求他為她端茶送水,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不忍心拒絕的。
方燭明忽然發現這女人說的話很絕,做事也很絕。
有時她故作不經意說的話就能引起他的思考和懷疑,幫助他破開層層迷霧,查清身世,有時她不經意做的一些怪事,起初令人摸不着頭腦,但到最後你卻會發現自己已掉進她的圈套裏。
方燭明正思考着,郝可愛慢悠悠打了個哈欠,懶懶地道:“我困了。”
“你想在這裏睡?”
這句話方燭明沒有說出口,因為在他啓唇前,郝可愛已經閉上眼睛,睡着了。
這荒山野嶺,她竟然說睡就睡?還睡着這般快!
方燭明愣住了。
他發現這女人不僅很絕,很怪,還很任性!
他呆站在原地看她半晌,一陣涼風吹散蟲鳴,花草起伏如波浪,地上的燈籠映出一片朦胧光影,恰好罩住一只從草裏跳出來的癞蛤蟆。
方燭明拿她沒有奈何,本欲背她回去,又憂夜中山路難行,唯恐踩着一個洞,踏着一個坑,兩人一道兒滾下去。
他思忖片刻,索性拔了些草蓋在她身上,自個兒在她身旁坐下來,眼見那只癞蛤蟆一雙又大又鼓的眼睛看着郝可愛,似準備跳到她身上去,方燭明撿起一個小石頭扔向它:“去!”
癞蛤蟆彎身側過,朝方燭明“咕呱”叫上幾聲,跳進草叢去了。
02
自己既是父親的親兒子,為何在滴血驗親時出了意外?又為何在與蕭西樓認親時,兩滴血能溶在一起?
方燭明雖想不明白他們用的是什麽法子,卻明白蕭西樓與他們是一夥的!
他的娘親是是蕭西樓的表妹,他是蕭西樓的侄兒,他為何要幫着方夜闌陷害他,辱他母親的清白?
這些時日在外流浪,他多少也知道些江湖事,他知如月山莊在江湖中不算太有名,也不算太有錢,而蕭表舅又是懷有雄心之人,想在有生之年提高如月山莊在江湖中地位,若是需要銀子,需要人脈,待父親百年後他承襲爵位,表舅若有需要,他定會幫忙。
方燭明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為何表舅會聯合方夜闌陷害他。
适時,郝可愛忽然問了他一句話。
她問:“若是你有家産,你會給兒子還是侄子?”
方燭明毫不猶豫:“自然是……”
話還沒有說完,他眉頭一蹙,轉眼看向郝可愛:“你的意思是……”
郝可愛今日換了一身淺藍色的寬大袍子,腰間松松系着一條米色腰帶,烏發以一根淺藍色發帶随意挽了,身上再無一樣多餘裝飾,連耳墜也沒有。
她雖然生得醜,但她卻很愛幹淨,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認真洗臉,擦鞋,她的指甲也總是修剪得圓潤、幹淨,無論什麽時候看見她,她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枚剛從樹上長出的果子,又幹淨,又新鮮。
一個人生得醜并不讨人厭,一個人又懶、又髒才讨人厭。
方燭明聽了她的話,立即起身回洞中,将方夜闌背出來。
他看向郝可愛:“你想同我一起去麽?”
不知何時開始,他與郝可愛似乎成了彼此的影子,一起吃飯,一起行動,一起說話,只要有郝可愛在的地方,必有方燭明。
如他一人走在路上,反倒覺得有些孤獨了。
郝可愛懶懶地從樹幹上坐起來,輕飄飄落下:“閑着也無事,且陪你走一遭。”
馬車行駛在蜿蜒的黃泥路上,車輪碾過枯枝發出“咔咔”聲。
雲層裏的日光朦朦胧胧,像是被攪碎的蛋黃,與雲海拌成一團,淡淡的,白白的,黃黃的。
馬車在颠簸,方夜闌看着自己的手,盯着手指數了數:一、二、三、四、五。
嗯,剛好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那日他被點了穴,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那個母夜叉将他的手指剁了下來,疼得他臉色發白,滿頭冒汗,事後他才知曉,原是那該死的母夜叉給他安上一只假手,故意吓唬他呢!
他淡淡地盯着母夜叉那張醜臉,淡淡地嘆了口氣。
母夜叉聽他嘆氣,笑吟吟問:“年紀輕輕嘆什麽氣呀?”
方夜闌咬牙切齒:“我看見你這張臉就想嘆氣!”
郝可愛松了口氣:“愛嘆氣的人,通常都是運氣不好的人。”她還補充一句:“還好我看不見我這張臉,所以我總是你比幸運一點。”
方夜闌十分厭惡她,本想揪着她的痛處說幾句話刺她一刺,她卻連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倒給他講起大道理來。
方夜闌閉嘴不言,過了片刻,他情不自禁彎起嘴角。
“你笑什麽?難道看見我這張臉就想笑?”郝可愛又問。
方夜闌仔細端詳着她的臉,笑意更深:“我在想,如果你和他成親,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指的自然是方燭明。
“為什麽好?”
方夜闌笑了:“無論誰天天看見你這張醜臉,活到二十五歲都算他長壽。”他故意露出濃重的嘲諷意味,生怕郝可愛聽不出他在嘲諷她。
郝可愛道:“他是我的朋友,我舍不得他早死,若是要嫁,我也嫁給你!”說着,她伸手就去摟方夜闌,方夜闌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土如此瘋狂,如此放浪,吓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郝可愛已抓住他的胳膊,整個人都已貼在他身上,笑嘻嘻道:“我們今晚就成親,好不好?”
方夜闌額頭青筋凸起,大叫:“不好!”
郝可愛忽地瞪大眼睛:“不好也得好,我要你娶我,你就得娶我!”
方夜闌忽覺胃裏一陣痙攣,發出“嘔”地一聲,吐出了幾口苦水——他發誓,若他再同這女人說一句話,他就不得好死!
兩人在車裏推搡,不慎撞在車廂上,發出“砰”一聲響,方燭明只覺不對勁,忙勒了馬掀開車簾往裏瞧去,這一瞧冷不丁吓了他一跳,只見方夜闌已被推翻在車板上,雙眼一瞪,咬牙切齒,一副“寧死不從”的模樣,郝可愛雙手撐在他胸膛上,上半身揚起,嘀咕道:“讓你莫要掙紮,摔了吧!”
方夜闌兩眼幾欲冒火,若非被這母夜叉點了穴此刻動彈不得,他一定要踹她兩腳,給她兩拳!
“不掙紮難道讓你玷污嗎?!”
他吼了一嗓子,擡眼看着方燭明,怒罵:“士可殺不可辱,你寧可一刀殺了我,也莫要讓她來侮辱我!”
方燭明臉色一沉,不由得喝斥:“下來!”
郝可愛不急不忙起身,正要坐回位置上,便被竄進來的方燭明拉下車去,慌忙間不注意踩了方夜闌□□一腳,疼得他冷汗直冒,丢了千金少爺該有素養,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他娘的!”
馬車停在路邊,方燭明自顧自拉着郝可愛到了車對面一株枝葉繁茂的香樟樹下。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他直勾勾看着郝可愛,沉着語氣問。
郝可愛笑嘻嘻道:“我只不過是想和他開開玩笑罷了。”
她不不笑還好,這一笑卻令方燭明更來氣,一張俊臉黑如鍋底,質問:“哪有姑娘家趴在男人身上開玩笑?你們江湖女兒難道都如你這般不講究臉面?”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她看見郝可愛蹙起了眉頭,樹影罩在她臉上,又疏離,又冷淡:“你想來管我?”
“我……”方燭明生出一絲後悔,一絲自責,正要道歉,只聽郝可愛道:“我不想再看見你,再見!”
這句話說完時,她便如一只紙鳶般略上空去,腳尖點過樹梢,霎時不見了蹤影,方燭明擡眼時只來得及看見她随風飄揚的發梢。
方燭明愣在原地,呆呆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心裏似打翻了油鹽罐子,不是滋味。
方燭明站了一會才慢慢走回去,方坐上車,只聽車簾裏傳來方夜闌帶着惡意的冷笑:“走了?”
“閉嘴。”
方夜闌繼續道:“她方才說要嫁給我。”
“你再說一句試試。”
“她是為了你。”說完這句話,方夜闌就閉嘴了。
為了我?什麽為了我?為了我就要嫁給你?為了我就要爬到你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