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薄情寡義的女人
薄情寡義的女人
01
方燭明已習慣郝可愛這樣“咄咄逼人”,方夜闌卻不習慣,被她炮彈似的話語轟上已通,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他不由自主解釋:“我讓你走,卻不讓他走!”
郝可愛瞪着他:“為什麽不讓他走?他得罪你了?”
方夜闌道:“他害死了我父親,他是個罪人!你要帶他走,難道你也是他的同謀?”
郝可愛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他害死你父親?”
方夜闌指着周圍的人:“他們都看見了,這就是證據!”
郝可愛眼珠一轉:“這些都是你的人,你怎麽想他們就怎麽說,我卻說他沒有害死你父親,這也是我的證據!”
方夜闌眼裏閃過一絲殺意。
他已明白這女人是來搗蛋的。
“好,好極了!你果真是他的同夥,那麽,你就留下陪他一起死!”
話音猶未落,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忽有銀光暴射而來,方燭明急忙伸手拉郝好可愛,卻拉了個空。郝可愛不知何時竄起身子,她整個人已懸在半空中,她長發發如一片黑旗子,在風中飄揚。忽然,她一伸手,本來挽住頭發的墨色發帶已被她卷在掌心。
墨色發帶一抖,便如一條靈活的黑蛇般竄出,将四面八方箭矢卷住,手腕再一翻,利箭竟然在空中打了個旋,“铮铮铮铮”釘在高牆上,箭尾顫抖。
她的動作極快,甚至沒有人看清她是何時竄上空中,何時出手的,等他們轉頭看向釘進牆內的箭時,那個醜陋卻令人害怕的女人和方燭明已不見了。
她輕飄飄降臨,輕飄飄離去,恍如鬼魅。
02
亂葬崗。
亂葬崗,就是人死後屍體被丢棄的地方。亂葬崗裏埋的通常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孤兒,或是無家無友的乞丐,又或是翻了錯被主人打死的仆人,這些人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他們死後,就像這裏的花草木石一樣,雨天被雨淋,晴天被太陽曬,腐爛後也會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味。
除了野狗,誰也不會來這裏,現在已來了兩個人。
月亮被烏雲遮住,周圍一下子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涼風穿過樹林,吹來老鸹凄厲的啼叫,破了一角的棺材和随處可見的白骨裏騰出點點綠色的鬼火,無論誰在看見這副場景,都一定會感到毛骨悚然!
少年立在白骨綠火之間,一動不動。忽然間,天邊扯了一道紫紅的閃電,天地間霎時亮如白晝,郝可愛看見方燭明那雙布滿紅血絲的雙眼,紅得幾欲滴血。
烏雲深處炸開一聲雷響,片刻間,大雨傾盆而至。方燭明還是沒有動,冰涼的雨水劃過他的臉頰,懸在下颌上。
郝可愛就站在他的對面,她渾身已被雨水澆透。
她沒有替他打傘,因為她沒有傘。就算有傘,她也絕不會打傘的,她從不擅長為別人遮風擋雨,她只會陪別人一起經歷風雨。
雨越下越大,山中起了薄薄的白霧,方燭明忽然拉住郝可愛的手,快步走到一株老松下避雨。郝可愛還沒有說話,方燭明已挽起她的發絲,雙掌一扭,擰出水來。
“謝謝你救我,但你不該來救我。”他低着頭,又去凝她衣袖上的水。
“聽不懂。”郝可愛淡淡道。
她就這樣站着任方燭明為她擰幹發上、衣服上的水,這一刻,方燭明好像真的成了她的仆人。
“如果受傷了怎麽辦?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來?”
“來救你。”
“他們都說我是殺父之人,是不孝之子。”
“你不是。”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如果你是,用不着別人,我第一個宰了你。”
她的語氣很淡,卻很篤定。
方燭明的手頓了一下,心中湧出一股暖流。他與郝可愛萍水相逢,她卻三番兩次救他于生死之間,如此大恩,何以為報?
這一次,他是心甘情願當郝可愛的仆人,為她出生入死,為她赴湯蹈火。
冷靜下來,他已明白為什麽方夜闌要誣陷他?為什麽急着置他于死地?因為權利,因為金錢。
只要他死了,方夜闌就能名正言順繼承爵位,成為方家家主。他也想清楚了,那夜雇殺手刺殺他的人不是父親,是方夜闌,但他卻自以為是地以為父親生氣、憤怒,所以巴不得他死。
他心裏泛起一陣淡淡的悲哀。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權利和金錢會使人發狂,連兄弟父子間也會為了權利互相殘殺,這本不是什麽稀罕事,令他生氣的是父親剛去世,方夜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斂父親的屍身,而是急着殺死他!
縱然如此,他還是不願與方夜闌刀劍相向,他喜歡美好,喜歡和平,厭倦血腥,厭倦陰謀,但他越讨厭,這些事就越纏着他,這就是人生無可奈何的地方。
02
紫藤花串在風中微微晃動。
小小的山洞裏擺着小小的床,小小的桌子,小小的椅子,粗糙的山壁上挂着一個竹編籃子,籃子裏的花枝已枯了。
方燭明躺在床上。
小小的竹床上墊了二十層天鵝絨毯子,躺在上面就像睡在雲朵上一樣,又柔軟,又暖和,又舒服。
那夜淋了雨,又在冷風中吹了一夜,天亮時他就已有些發熱了,只覺渾身無力,腦子裏像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又堵,又悶,又暈。
他昔日是個公子哥,身子不至于弱不禁風,卻弱不禁風雨,加之他父親之死,他心中又悲,又痛,只覺喉間一股腥甜上湧,他又強行咽了回去——絕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在女人面前示弱。
他把那口子血吞回去之後,只覺眼睛有些花了,耳畔的風聲、雨聲已漸漸模糊,像是從天邊傳來。
最後,他的耳邊只剩下郝可愛的聲音,像是從遠山邊吹來的風,淡淡的,柔柔的,令人心安。
她說:“睡吧,醒來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待他再醒來時,就已回到這個小小的山洞,小小的床上。
他的額頭上還敷着帕子。
“可愛?”他嘴唇翕動,輕輕喚了一聲,沒有人回應。
去哪裏了?
他正起身,洞口紫藤花微晃,一個人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方燭明定睛一看,這人正是郝可愛。
她靠着洞壁,像是被惡霸逼到深山裏的少女,一臉驚慌失措。
“怎麽了?”方燭明第一次見她露出這副模樣,心裏一沉,趿了鞋子朝她走去。
他方邁出一步,只聽一陣窸窣聲響,洞口上方竟緩緩垂下一面石壁,須臾間,洞裏一片黑暗。
一絲細細的火苗燃起,只有一點微末的光芒,雖照不到別的地方,但若靠得夠近,也能映亮彼此的臉。
“怎麽了?”方燭明盯着郝可愛的眼睛,她那一雙又細又小,幾乎看不見眼珠的眼睛裏竟然也閃着細碎的光。
郝可愛也盯着方燭明,努力瞪大眼睛,說話時眉毛一聳一聳的:“我想下山買點藥給你吃,還沒走到山腳就見一群官兵上山來了,我想大概是來找你的,就趕忙溜了。”
如月山莊再找他,方夜闌也在找他,現在官兵也來了……想來是方夜闌将此事禀了上頭,上頭信了他害父的話,緝捕他了。
現在他已無處可去了,但若他留在這裏,豈不是要連累郝可愛陪他過這種暗無天日,茍且偷生的日子?
他打死也不做這種事,他已欠她許多了。
“你讓我走……”我不想拖累你。
第二句話還沒說出口,郝可愛脫口道:“好,你走,馬上走!”
她生怕方燭明連累她,又恐方燭明怪她不講情義,解釋道:“我不怕和別人打架,也不怕方夜闌,但即便是我,也不敢和朝廷作對。”
方燭明并沒有怪罪她。
他的眼裏甚至露出一種“我明白”的溫柔情緒,柔聲道:“就算你不要我走,我也要走的,你已幫我太多,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連累你?”
郝可愛耷拉着腦袋,有些沮喪:“人本來就是自私的。我有餘力時才會幫你,可我現在害怕你連累我,我不敢再幫你了,甚至不能敢收留你……”
見她這副模樣,方燭明不由得愧疚,溫聲安撫:“你一點兒也不必自責,若不是你幫我,我已死兩三次了。人活在世上,第一要務就是保護好自己。”
郝可愛還是耷拉着腦袋,嗓音也變得細細的,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一般:“你真的不怪我嗎?那你還當我的仆人嗎?”
“我一點兒也不怪你。我還當你的仆人。”
郝可愛擡頭看他:“真的?”
方燭明道:“真的。”
郝可愛緩緩伸出握拳的手,舉到方燭明面前,小拇指突地翹起來:“拉鈎。”
方燭明愣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郝可愛道:“二十二歲半。”
方燭明故意板着臉:“二十二歲半,馬上就是二十三歲的寶寶了,哪能這麽幼稚?”
郝可愛瞪眼:“你拉不拉?”
方燭明表現出嫌棄的樣子,郝可愛瞪他看了半晌,見她不動作,氣呼呼放下了手。
方燭明餘光瞟了她一眼,見她腮幫子鼓得像只河豚,心道總算贏了一把,這才慢悠悠伸出手,小拇指在她跟前晃晃:“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