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氣派很大的女人
氣派很大的女人
01
郝可愛把手放到唇前,嘬出一聲嘹亮的口哨,哨聲穿透雲霄,在山谷中回蕩。
須臾,只聞夜空中傳來一聲嘹亮、高昂的叫聲,一只眼神銳利的鷹隼在空中旋了一個彎,朝郝可愛襲來,郝可愛指尖輕輕一彈,一張被卷起來的小紙條就彈了出去,那鷹隼不遲不早,剛好一嘴叼住,展翅飛向雲海。
郝可愛拍了拍手,話語裏透出幾分得意、狡黠。
她轉過頭,笑吟吟對方燭明道:“這次若再失手,我就給你當仆人。”
“我不要你當仆人。”方燭明盯着她那張又黑又粗糙的臉,認真地道:“你是我的朋友。”
郝可愛愣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肩:“你是我的朋友,也是仆人。”
方燭明:“……”
每當他不由自主說些煽情話時,郝可愛總會不解風情地破壞氣氛。
山頂的風越來越大,方燭明把郝可愛拉到樹下,道:“你等一下,我去撿柴燒火,暖一下身子。”
柴已堆好,火已燒起,兩人剛圍着火堆坐下,就見樹林深處隐隐有紅色的燈光亮起,光亮越來越清晰,方燭明眼裏格外好,老遠就看見一架垂着紅帳子的胡床。
擡床的一共有四人,走在前面的是兩個身姿修長,面容俊美的少年。他們身上穿的長袍是上好的面料,做功考究,十分精美。
看他們走路的姿勢,臉上的神态,方燭明便知他們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大戶人家的公子怎會淪落到給別人擡床的地步?他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成了郝可愛的仆人?
既然是仆人,主人要你擡床你就要擡床,叫你脫靴你就要脫靴。
思及此,他暗暗松了口氣,好在郝可愛沒有讓他做這些事情。
擡床的人在離他們三丈遠的地方停下來,床胡床後忽然走出七八名提着燈籠的小丫鬟,她們動作十分利落,轉眼就在泥地上鋪了一條又幹淨,又精致的紅毯子。
她們鋪攤子的時候,床簾裏已有人說話了。
方燭明一聽到那聲音,立即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說話的是個女人。只有女人才有那種又嬌,又柔,又媚的聲音,既像甜甜的糖,又像味道醇正的陳年老酒,簡直将人的骨頭都泡酥了。
光是聽聲音就已知道簾子後的人是一個很美,很絕的女人。
只要是聽到這種聲音的男人,一定很想看看轎子裏這個又美,又絕,氣派又大的女人。
方燭明并不想見她。
他甚至還沒有見到她,就已蹙起了眉頭。
因為他聽到那個女人用一種又戲谑,又傲慢的嗓音道:“這麽久沒見,你還是一樣醜。”
郝可愛伸手烤着火,絲毫沒有生氣,微微一笑:“這麽久沒見,你還是一樣美。”
她似乎已習慣被人取笑,被人辱罵。因為習慣,所以不在意,不在意,就不會生氣。
如果郝可愛生氣,方燭明就不會像這麽生氣了,但郝可愛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所以方燭明很生氣。
他不是生郝可愛的氣,而是生那個無禮女人的氣,也不是生那個無禮女人的氣,而是生郝可愛總被欺負的氣。
他一生氣,眼角眉梢就緊繃起來,嗓音也變得冷冷淡淡的,他說:“她一點也不醜,她很美麗,很可愛。”
“哦?”那女人似乎有幾分驚訝,笑意更濃了:“你竟然替她說話?你是她什麽人?她的寵兒,還是丈夫?”
這句話還沒說完,方燭明就已看見一只又白,又柔的手挑開了簾子,然後他就看見簾子後那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蛋,他以前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女人,以後也許也不會了。
這個女人瞧上和郝可愛一般的年紀,她的一眉一眼都生得恰到好處,一颦一笑間自生風華萬千。
她穿着一件鮮紅的袍子,更襯得肌膚晶瑩如玉,她靠着軟枕,斜斜側躺在胡床上,她沒有穿鞋子,精致的腳踝上系着一個小小的金鈴铛,她稍微一動,鈴铛就發出一陣清脆的叮鈴聲。
她的肌膚白如雪,裙子紅如血,在燈光映照下,白的更白,紅的更紅。
她坐起身來,手中的銀制煙管在床沿輕輕敲了敲,紅唇吐出一口弄又濃又白的煙霧。
方燭明腦袋空白一瞬。
她美得就像一朵紅玫瑰,一朵美豔絢爛又帶刺的玫瑰。
這時,郝可愛也已起身,笑道:“這麽晚還要勞煩仙子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仙子眸光流轉,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半夜找我來,有什麽事?莫不是來喝你和你的小丈夫的喜酒?”
郝可愛道:“我沒有丈夫,也沒有喜酒。我請你來,只不過是想請你幫一個忙。”
“報酬是什麽?”仙子打量方燭明片刻,笑了。
她笑起來時仿若明珠生輝,光彩照人。
“如果你願意把這個小男人讓給我,我倒是可以幫你。”
她說這句話時,方燭明忽然感受到四道銳利的目光朝他射來——擡轎的四個美少年直勾勾盯着方燭明,眼裏閃着不加掩飾的嫉妒和敵意,就像被人搶了食物的小狼崽子。
方燭明沒有說話,他想看看郝可愛怎麽說。
郝可愛的回答果真沒令他失望。
她說:“他是人,又不是物品,怎麽讓?你若真想要他,也該自己問他。”
紅衣仙子還沒有問,方燭明冷冷道:“我不願意。”
郝可愛笑嘻嘻接道:“他不願意,我願意。你若幫我,我把自己讓給你。”
紅衣仙子露出一副嫌棄的樣子,道:“你莫要恩将仇報。說吧,要我什麽忙?”
02
四個美少年擡着胡床走在前頭,七八名提燈婢女恭敬地走在中間,郝可愛和方燭明走在最後。
胡床在木梯前停下,七八名婢女照樣利落地鋪了紅毯。
仙子沒有下床,只是輕輕地、随意地喊了一聲:“紅衣?”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輕,卻近在耳畔,似乎正有人附在你耳邊說話。內家功夫高深之人,就算在十丈之外,你也能清楚地聽見她說話的聲音,這個女人無疑也是個高手。
紅衣已站在胡床之前,一雙精明、傲慢的眼裏忽然漾起漣漪,就像是懷春的少女看見仰慕的大英雄時一樣的眼神,又愛慕,又崇拜,又溫柔。
“玫瑰,我總算等到你了。”他的眼神黏在玫瑰的臉上,似乎除了玫瑰仙子之外,周圍一切皆是虛無。
玫瑰仙子最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翻了個白眼,道:“我找你有事。”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不要你赴湯,也不要你蹈火,更不要你死。我只要你聽她的話,幫她解決困難……”她的語調忽然變了,變得又溫柔,又甜美:“好不好,乖乖?”
方燭明看見紅衣像喝醉酒似的晃了一下,但他沒有喝酒,身上也沒有酒味,但他确實醉了,醉在玫瑰仙子的美麗的眼裏,溫柔的聲音裏。
面具已做好了。
照着方燭明畫的模樣做的,面具又輕,又薄,方燭明細細摩挲着,觸感和人的肌膚一模一樣,還有一點溫熱感。
紅衣抱着手坐在椅子上,眼裏有幾分怒意:“拿着面具,給我走。”
他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為郝可愛找了玫瑰仙子來,也不是因為一分錢不收白給他們幹活,而是因為玫瑰走的時候,湊在方燭明耳邊道:“我住在玫瑰園,你若有時間,來找我玩。”
這句話已經能讓他生三天三夜的氣了,更令他生氣的是,方燭明居然對他說:“你放心,我對她沒有興趣。”
方燭明本意是說自己不去找玫瑰的,讓他不必生氣,但在紅衣聽來,這個少年似乎對玫瑰的魅力不屑一顧。
他尚能忍受玫瑰對別的男人感興趣,卻不能忍受別人的男人對玫瑰不屑一顧。玫瑰是他的仙子,他的女神,對玫瑰的不屑就是對他的侮辱!
人被侮辱,當然會生氣的,所以他生氣了,就把郝可愛和方燭明趕走了。
02
張鐵牛的名字很普通,他的人也像他的名字一樣普通。
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叫張鐵牛的人,張鐵牛就是這千千萬萬中其中一個。
雖然世上有千千萬萬個叫張鐵牛,但方府裏卻只有一個張鐵牛。
他在方府做的活也很普通,砍柴、打水、推車、進貨,雖然是普通的事,他的話不多也不少,和別人的關系不遠也不近,所以他的朋友不多也不少。
這樣一個普通又平凡的人,沒有人會特別關注他。
夜已深了。
方老侯爺的寝居裏還亮着燈,院子外守着四五名家丁、婢女。
張鐵牛垂着頭,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托盤裏放着一個白玉碗,碗裏盛着藥。
他微微低着頭,順着樹影慢慢地走,走到離院門三四丈遠時,卻瞧見守在門口的家丁斜斜靠着牆壁,正在打瞌睡。
他快速走到院門前,又慢慢地穿過月洞門,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走進院子裏,他尋思着如何同婢女交接,卻見那些婢女一個個精神萎靡,眼睛幾乎要眯成一條縫,連背都站不直了,有的甚至坐在地上,靠着門柱打起盹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