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四十一
四十一
“打前陣的基本都是被攻陷的那幾個小國的兵力,看來符離是有意消耗掉這些人。”孟印明指着地圖,将當前戰況講給孟章聽。
他們這會兒并沒在前線,而是在蒼雲城。
蒼雲城是關內最大的城鎮,也是西北軍的駐地,地處交通要道,商貿繁榮,人口衆多,還有不少胡人久居于此,販買各種各樣的異國奇貨。
“核心部隊都在後面,我估計符離是想試探一下朝廷是否會出兵。若不出兵,能搶多少地是多少,若出兵就犧牲前鋒兵力,便于他對那幾個小國的統治。”孟印明嘆了口氣,“如今你來了,接下來怕是得打場硬戰。”
“二叔莫擔心,京城傳來的消息證實了我的猜測,符離對他的玩物很是執着,我們可以利用這點。”孟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孟印明看了侄兒一眼,皺着眉頭說:“你想好了,确定要那麽做?”
“兵不厭詐,能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孟章輕描淡寫地回答,爾後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飲而盡。
西北的酒烈,孟章突然有種辣至心口的感覺。
到蒼雲城幾天了,催歸覺得一點也不像來打戰,更像是游玩。孟章天天帶着他在城裏閑逛,吃各種西北美食,體驗邊關的風土人情。
“來,手伸直。”孟章擡起催歸的雙臂。
“做什麽?”剛剛孟章叽裏咕嚕地和別人講了一通,催歸壓根聽不懂。
京城裏也不乏胡人,有的還是萬香樓的常客。那些人雖然會說本朝語言,但磕磕碰碰,還經常詞不達意。孟章胡語卻講得很流利,若不是聲音顯示是他本人,催歸還真以為旁邊站的是個胡人。
“給你做套胡服,便于騎馬。”孟章握着催歸的腰,在他耳邊暧昧地說着,絲毫不在意光天化日之下人來人往。
催歸無語地任人擺弄,反正他看不見,穿什麽都無所謂。
不同于寬大博帶式的漢族服飾,胡服衣身緊窄,很适合催歸清瘦挺拔的身材,尤其是長褲和革靴,把他修長的腿勾勒得更加誘人。
催歸才穿上新衣,孟章就有種想将他剝個幹淨的沖動,不過最後還是克制住,給他披了件鬥篷,就帶着他騎馬一路飛奔出城。
凜冽的寒風如刀刮過,沒一會兒,催歸就覺得臉凍得疼,拉着缰繩的雙手也凍僵了。孟章卻沒有停的意思,速度反而越來越快。
“帽子系緊了,臉遮好,手也收進鬥篷裏。我們馬上要進山,等會兒山上可能會下雪。”孟章放慢速度,展開自己的鬥篷将催歸裹進懷裏摟緊。
“上山做什麽?”催歸本不想問的,但總覺得孟章不似之前閑逛之時,雖然後面跟着的人也不多,但氣氛裏隐隐散發着一股肅殺之氣。
“打獵。晚上烤鹿肉給你吃。”孟章笑着說,語氣放松,還給催歸講解起他們要去的地方。
蒼雲山連綿數百裏,是抵禦北方寒風的天然屏障,所以南面水草充沛,北面一到冬季就是冰天雪地且時間長。
“只是偏東西走向的蒼雲山沒能阻擋西邊大漠的風沙,每年冬春之交,總有來自大漠的黃霧。改天我們往西走,沙漠上有段古城牆,那裏的落日殘陽非落霞峰能比。”孟章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聲。
催歸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美景,但孟章聲音中的悲壯與蒼涼他能感受到,有種征戰沙場,碧血染黃沙的豪情。
進山後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有幾次還不得不下馬。過了半山腰,催歸感覺臉上有東西落下,伸出手一接,果真是下雪了。
侍衛報告前面發現鹿群腳印,隊伍氣氛一下高漲起來,衆人兵分幾路開始追蹤。孟章帶着催歸踏雪前行,依舊不緊不慢,好似閑暇時分随意轉悠。
“三爺……”
散水的聲音傳來,催歸聽見孟章噓了一聲,然後停下馬,顯然是發現獵物,他的心也跟着緊張起來。
“前面路不好走,你在這等一會兒,我很快回來。”孟章将催歸拉至一棵光禿禿的樹下,在他耳邊輕聲說。
之後,所有聲音逐漸遠去消失,天地間安靜得仿佛只剩催歸一人,飄飄然如遺世獨立。他擡起頭,仰望着看不見的蒼茫大地,這一刻,突然覺得生命若從此消失也未嘗不可。
即使消息從未斷過,即使一直對催歸的情況了如指掌,也不及親眼所見來得真實,符離心潮澎湃,欲望滔滔,沒想到成年後的催歸比當年更加吸引他。這麽多年,除了登基的那一刻,沒有什麽能再令他如此激動,如此渴望擁有。
望着催歸如勁松般不畏寒風挺立于雪地上,符離覺得胡服與催歸真是絕配,但一想到這身衣服是孟章選的,就恨不得馬上壓倒催歸,用血把白雪染紅。
孟章與催歸在蒼雲城的一舉一動,符離一清二楚,心裏的□□也是越來越旺,所以一知道他們将前往山中打獵時,他就當機立斷要伏擊孟章,奪回催歸。
為了不打草驚蛇,符離只帶了少許人。反正孟章也只是個草包,沒必要大動幹戈,以免暴露行蹤,引來西北統帥孟印明——他才是符離需要忌憚的敵人。
催歸忘我地站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才發現鬥篷不知何時已從肩上滑落,當他想俯身尋找時,突然就感覺到了危險。
巨大的壓迫感瞬間扼住了喉嚨般,令催歸喘不上氣,仿佛重回地獄,那熟悉的魔鬼的氣息,讓他确信符離就在附近,離他不遠,正看着他。
當催歸緩慢地轉身,符離看到他面向自己這個方向時,既驚訝于催歸的敏銳,又為他記得自己而感到興奮。
“過來,催歸,過來……你是我的,過來……”符離的內心一遍遍地說。
過去掠走催歸易如反掌,但符離并未被亢奮沖昏頭腦。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催歸站的地方相對空曠,視野極佳,若有人與他一樣埋伏在附近,那出去就是自投羅網。
貼身侍衛悄無聲息地過來,附在符離耳邊告訴他孟印明帶着數百人來了,很快就到,請他立刻撤離。
陰鸷之氣突然暴漲,符離滿臉狠戾。此次行動知之者甚少,卻還是走漏風聲,顯然是有人不想活了。
不甘心就此離開,毫無所獲,符離正想憑借自己的身手放手一博,搶走催歸時,馬蹄聲傳來,緊接着孟章的身影出現。
“催歸……”
幾乎是在催歸聽見孟章喊他的同時,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也響起,朝着孟章的方向而去。
“三爺……”催歸發不出聲音,甚至動彈不了,身體好像被牢牢束縛住,只能怔怔地呆在原地。
淬了劇毒的箭镞必能要了孟章的命!但最後符離還是功虧一篑!
斜刺裏另一支箭以極快的速度飛來,擦過符離箭的箭杆,不僅改變了其方向,力量也大大削弱,讓孟章輕松地躲過。
只是,誰也沒想到,第二支箭的角度也變了,即使速度已經減緩,也任誰都來不及挽救。
催歸依舊茫然地睜着雙眼,不知死亡近在眼前。
“催歸!”孟章的喊聲震耳欲聾,帶着強烈的波動湧向催歸。
一瞬間,催歸了悟。多年來壓在心底的恐懼消失了,符離帶來的噩夢煙消雲散,身上也不再感到束縛,他低下頭,輕聲一笑。
早上孟章為催歸親手系上的發帶斷了,上面的翠玉被箭射中,碎片落在雪地上,如淚一般。
天地好似化為虛無,短暫的寂靜後,催歸擡起頭,再次面向符離的方向。
風,吹起了他垂落的長發,讓人仿佛回到繁花錦簇的花園,年少的催歸從湖中躍起,緩緩涉水而來。
雖然已不再有凜然的眼神,但此刻他整個人都散發着從容淡定的氣魄,當初桀骜不馴的少年已經長大,看透生死,無所畏懼。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大地開始震動,山頂的積雪大面積坍塌,來勢洶洶,似要毀滅一切。
符離走之前最後看了催歸一眼,發誓他若得不到催歸,誰都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