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處沉吟各自知

第14章 二十九

二十九

突然，遠處傳來山呼萬歲。人群瞬間聚集到一起，然後開始向前湧動。

每年元夕，皇帝都會出宮與民同樂。如今太平盛世，聖上又勤政愛民，深受百姓愛戴，所以這普天同慶的時刻是慶典的最高潮。

催規已經不需要孟章牽着他走了，甚至不需要自己走，他被洶湧的人潮裹挾着不由自主地往前。

“我很快回來。”

催歸耳邊傳來孟章的聲音，同時，手被放開了。事發突然，情急之下他轉身尋找，卻差點被撞倒，只得繼續往前走。

孟章低估了人潮的力量，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催歸已被淹沒，不見蹤影。他無奈地擠出人群，從其他路繞到前面的酒樓，直接上了最頂層的雅間，打開窗戶往下搜尋。

催規沒心思去想孟章為何突然離開，也顧不上去想他何時能回來，手中的竹杖掉了，發髻散了，鞋也被踩沒了，再不離開人群，他遲早會被踩成肉餅。催歸倒是不在乎生死，可實在不想死得那麽難看。

“啊……”催歸大聲喊叫，像瘋子一樣甩動腦袋，兩只手亂抓，逮到人就湊上去要咬。

這一招果然見效，旁邊的人吓得嗷嗷叫，一邊喊着有瘋子，一邊你推我搡紛紛避開。

不知被誰踹了一腳，催歸從人群中跌出，撞在路邊的小攤上，小攤販氣得罵罵咧咧，又不敢上前，催歸趁機連滾帶爬地摸到牆根，仔細辨別一下哪邊聲小，就趕緊站起來摸着牆離開。

這節過得真是讓人措手不及，剛剛還如夢境般美好，馬上就被現實敲醒。催歸一邊苦笑一邊走，不知不覺，嘈雜的聲音已逐漸遠去，他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也許再回不去萬香樓了，也許明天就成流落街頭的乞丐。可那又怎樣，一直以來，催歸就像無根的浮萍，命運從未掌握在自己手中，如蝼蟻般卑賤地活着，所以，在哪活，怎麽活，沒有分別，不過随波逐流。

孟章最終在一條安靜的胡同裏找到催歸。他正坐在一戶人家的門口哼着小曲兒，頭上的燈籠搖曳着朦胧的燭光，讓他看上去仿佛是靠在竹園的榻上，很是惬意。

披散的頭發落于肩上，催歸用手輕輕撩了下臉頰邊的發絲，自帶風情。還有剛剛他為了揉一揉被踩的腳褪去了足衣，此時翹着二郎腿随着曲調晃動，白晳的雙足像在勾人似的充滿誘惑。

“催歸……”孟章有種想就地辦了他的沖動。

“三爺來了。”催歸鎮定自若地轉過頭，已經取下布條的臉上笑得很舒展，好像多年老友到訪。

孟章快步上前，擒住催歸的雙唇就是一番溫存，然後也在臺階上坐了下來，伸手将催歸攬入懷中。

“抱歉，剛有小賊盜物，就追過去了。”孟章主動解釋。

催歸無所謂地一邊玩着自己的頭發，一邊道：“還以為那些身外之物，三爺不會在意。”

“此物非比尋常，乃皇上禦賜之物。”孟章将一塊雕龍玉佩塞入催歸手中，“孟家男子甫一出生，就配一玉佩，長年随身攜帶，不僅是身份的象征，更重要的是他日戰死沙場，可以此為證，屍骨無存時，以此入葬。”

孟家滿門忠烈無人不知，孟章的話讓催歸肅然起敬，也明白了這塊玉佩的重要性，他仔細地摸索了玉佩後，直起身子鄭重地還給孟章。

嘭，嘭……煙花綻放的聲音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帶你去看煙花吧。”孟章拉着催歸站起來，不待他回答就摟緊他的腰身，高高躍起。

催歸壓根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只感覺自己好像騰空而起，驚得他緊緊抱住孟章。

幾個起落後，孟章停在了這一帶最高的一處屋頂上。催歸以為總算踩着實地了，結果腳下一滑，差點滾下去。

“這是屋頂，別亂動。”孟章笑着再次摟緊催歸，尋了處平一點的地方，扶着他慢慢坐下。

遠處的花市燈火璀璨，如天上的銀河；近處的煙花姹紫嫣紅，如夜空中盛開的鮮花。交錯的兩道人影，如畫上的兩滴墨，慢慢融為一體。

說不埋怨孟章是假的，催歸自認沒那麽高尚，之前狼狽地摸索着前行時，他心裏是不痛快的，但孟章的解釋讓他放下怨念，尤其是孟章找來，他的心情莫名的又飛揚起來。

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卻帶他逛燈市，看煙花。

催歸感受着身旁孟章溫暖的體溫，漆黑的世界裏仿佛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眼前有火花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