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六
十六
夜晚的萬香樓最是熱鬧,燈火輝煌的主樓裏粉香缭繞,酒氣襲人,一派歌舞升平,錦繡繁華。
花園裏安靜很多,但彎彎曲曲的石徑通向的四處樓閣,才是萬香樓最吸引人的地方——那裏分別住着四位容貌與才華兼具的美人,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有機會一睹芳容。
當然,這也只是對普通人來說。真正尊貴的客人,什麽美人,不過信手拈來。
“……桃花紅,梨花白……枝頭巧笑迎春來……“
幽暗的□□深處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小曲兒唱得頗有韻味,可一聽就知唱的人已喝醉。
“……酒已溫……衾已暖……美人易老啊,春宵……短……”
聲音越來越近,沙啞卻略帶磁性的嗓音将小曲兒唱得別有韻味,少了求歡的浮媚,多了對時光流逝的無奈。
“三爺,霜姑娘已經安排妥當,請您移步冬暖閣。”一個丫環打扮的小姑娘急匆匆跑來,對着站在池邊的華服男子恭敬地福了福,低着頭說。
華服男子還未開口,一株開得正豔的山茶花後轉出一位紅衣麗人,身邊的侍女提着盞小紗燈,照得麗人身上的釵環搖曳生姿,整個人更加風情萬種。
“三爺。”麗人聲音柔美地行了個萬福,轉頭輕聲呵斥起剛才的丫環:“不懂規矩!哪有姑娘在閣裏坐着,讓爺過去的道理。你家姑娘越來越放肆了。”
“姐姐說的是。是妹妹怠慢三爺了,望三爺恕罪。“石徑深處一位白衣麗人款款而來,正是丫環口中的霜姑娘,她裝扮素雅,聲音冷若冰霜,朝着華服男子欠身并要跪下。被男子扶起後,她示意小丫環到自己身邊,然後對紅衣麗人道:“丫頭的不是妹妹自會教導,不勞煩姐姐。起風了,姐姐請回吧。”
“近日鳳兒學了支新曲,只等着三爺來聽呢。”自稱鳳兒的紅衣麗人不理霜姑娘,撒嬌着走近華服男子,“春芳樓已備下美酒……”
“姐姐!”霜姑娘聲音更冷,腳下輕移一步擋在鳳姑娘前面。
華服男子一點也沒有調停的意思,甚是無聊地轉身要走。麗人們就是萬香樓四大美人中的兩位,但在他眼前就跟兩截樹幹似的,激不起他絲毫興致。
“……莫問君……何時來……”
就在此時,唱曲的醉鬼從旁邊花影裏跌了出來,撞在華服男子的身上,緊接着就是一陣嘔吐,酸臭味瞬間蓋過脂粉香。
美人們紛紛退避三舍,華服男子卻沒有推開,而是扶住搖搖欲墜的醉鬼。
“是瞎子!”霜姑娘身邊小丫環驚訝地說,“他怎麽到這來了?”
好像是配合小丫環的話,醉鬼的手在華服男子身上胡亂摸着,還樂呵呵地道:“不錯,不錯……料子好,身子也好……”
雖然臭氣熏天,但華服男子卻饒有興趣地看着比他矮一截的醉鬼。
昏暗的燈光下,醉鬼的臉白得異常,顯得左眼角下的淚痣分外突出,半阖的眼睑無意識地微微顫動,細密的睫毛如振動的蝶翼般脆弱,露出的一點點泛白眼睛反而不覺得有多吓人。
很清秀的一張臉,只是太瘦了,不似消耗過度,更像是營養不良。
“三爺,您的衣服髒了,請到春芳樓,鳳兒服侍爺更衣。”鳳姑娘率先發聲,以期搶得先機。
霜姑娘身邊的小丫環着急地輕喚了聲“姑娘”,只見霜姑娘冷笑一聲,緩緩說道:“冬梅,下次柳公子來時,別忘了把我新畫的仕女圖拿去請公子指點一下。”
柳公子是柳太傅的小孫子,不僅精通音律,在繪畫上也頗有造詣。他溫柔浪漫,斯文有禮,對鳳姑娘的琴藝很是贊賞,經常會為她譜曲。所以鳳姑娘對他最真誠,也總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像說書裏講的才子佳人那樣,離開萬香樓,與他長相伴。
呵呵……醉鬼笑得踉踉跄跄,打了個酒嗝後,又循着氣息摸到華服男子的手臂。“三爺啊……能讓兩位姑娘,争搶的三爺……國公府的三爺吧!”
華服男子未答,只是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三爺,若是選不定,要哪位姑娘……不如,今晚就由奴才伺候……”醉鬼柔弱無骨似地貼上華服男子。
“好!”
只一個字,卻如空谷回音,松濤陣陣。醉鬼因那醇厚的嗓音而莫名悸動,整個人呆愣了下,直至被攔腰抱起,才慌張地亂抓。随後,他耳邊又傳來男子笑聲,讓他心跳如鼓,暈得喘不上氣。
鳳姑娘輕碰了下身邊的侍女,侍女馬上反應過來,乖巧地走上前,說:“奴婢給爺引路。
酒臭、穢物的酸臭一點也不影響華服男子的興致,連美人們都沒看一眼,放肆地笑着大步離開。
美人們雖然心有不甘,卻沒表露出來,笑盈盈地欠身恭送華服男人。
三爺濫情、無情,是個沒有心的人。誰都知道。
醉鬼住在萬香樓東北角的興園,那裏主要是些雜藝人員。平時都是亂七八糟,吵吵鬧鬧,但今晚,在華服男子抱着醉鬼抵達園門口時,裏面已經清理得幹幹淨淨,閑雜人等也都避開了。
萬香樓的老板金三娘是個玲珑通透的人,華服男人還未出花園,她已經得到消息趕來,見他執意要去醉鬼的屋子,就立刻命人收拾。
此時,屋裏已經整理幹淨,還燃起了上好的沉水香,被褥也換成上等絲綢被,新擺上的檀木屏風後是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水,換洗衣物也準備齊全。
“三爺,請!”金三娘本想親自伺候,被華服男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後,連門檻都沒邁,很識趣地關上門,并揮退所有下人。
說好的要伺候華服男子,可醉鬼連站都站不穩,最後衣服都是男子給脫的。兩個人一泡進浴桶,醉鬼就舒服地哼哼,沒兩下睡着了,要不是男子将他抱上床,保準溺死在浴桶裏。
成年人的身體,皮膚是白,卻不如少年郎嫩,關鍵還瘦——華服男子站在床前,審視着蜷縮在華美錦緞上的醉鬼,不知為何,竟覺得醉鬼身上透着淡淡的哀傷。
許是冷了,醉鬼的手下意識地四處摸,修長的手指不輸萬香樓的四大美人,反而因為是男人,多了分力道,更加吸引人。
華服男子見他終于摸到被子,一把拉過把整個人都裹起來,不自覺地笑了下,伸手抹了下他眼尾的淚痣,一邊拉開被子躺進去,一邊道:“今晚饒了你,讓你先欠着吧。”
守在園外的金三娘見燈熄了,出奇的安靜,仔細看了會兒緊閉的屋門後,若有所思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