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殘酷現實
殘酷現實
“來了來了,”奶奶把馄饨端過來,放在長椅前的桌子上,“你們好好吃,不夠再叫我。”
“謝謝奶奶。”溫敘接過,遞給徐行周一碗,“嘗嘗吧。”
徐行周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馄饨皮薄餡多,一口咬下去還會流汁,味道很鮮,他嚼着嚼着莫名感覺味道有點熟悉:“這個味道……”他擡起頭看向溫敘,“好像天中門口的那家馄饨。”
溫敘輕輕一笑,似乎就等着他這句話:“是吧,我第一次吃的也是這樣的感覺。”
徐行周捏着勺子,沉吟片刻,開口問:“所以,這九年你才會一直來這裏?”
溫敘看了他一會兒,垂下眼,靜默良久才慢慢點了點頭,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晚風搖搖吹起,灰暗遮蔽藍天,橙黃的路燈按時亮起,橘貓一縱而躍跳到樹下,搖着尾巴胡亂跑串,馄饨的鮮香彌散空中。
如果不是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徐行周就順着這樣的畫面望過去仿佛是真的回到了從前。
他們在天中門口的馄饨店逗貓逗狗,一起走夜路,一起過林蔭,任狂風暴雨穿過藍白校服,也無法驚擾他們肆意的青春歲月。
徐行周好像有點明白,溫敘為什麽只帶他來這裏了。
他垂下眼,驀然一笑。
吃完馄饨,溫敘帶着他逛了逛附近的夜市,臨近八點他倆才往回走。
回去的車是徐行周開的,他們停好車走進電梯,溫敘盯着樓層屏在快要到八樓的時候,她開了口:“徐行周,你今天要遛冬冬嗎?”
徐行周回眸,斂下目光望向她,看了兩秒,懶懶一笑:“遛啊。”
說完沒了話音,可他還是笑着看她,溫敘也沒收回視線,電梯倏地一響,八樓到了。
徐行周在電梯門打開的那瞬間,終于開了口:“溫敘,你要不要一起?”
溫敘點點頭:“好。”
電梯打開,他倆往外走,轉過彎臉上的笑容兀地一僵,跟門口站着的柳餘然和莊馨四目一對。
柳餘然清楚個中關系,看着他倆一起回來驚訝一瞬便反應過來。
可一旁的莊馨卻沖擊力極大,睜着眼懵了兩秒都反應不過來,張着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們……”
溫敘閉了閉眼,沒想到莊馨的好奇勁兒會這麽強直接找了過來,還把柳餘然也一起拉了過來。
她無奈搖搖頭,走過來打開門,直接開門見山:“我們進去說吧。”
柳餘然看了徐行周一眼,垂下眸拉着反應遲鈍的莊馨先一步進去。
溫敘轉過身看向徐行周:“抱歉,今天可能沒法和你一起遛了,你要是不介意,明天晚上可以嗎?”
“有什麽好抱歉的,”徐行周走近一步,“溫敘,不要總是道歉,你又沒有錯。”
他摸摸眉頭,眼睛一轉:“而且,我剛想起來今晚還有個視頻會議要開。”
溫敘明顯不信他:“真的?”
“真的。”徐行周點點頭,裝得挺一本正經的。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懷裏的手機突然就響了,徐行周仿佛得到救星連忙拿出電話遞在溫敘面前:“你看,這都來催了,你快進去吧,我也進去了,明天見。”
溫敘半信半疑,看着徐行周慢慢往對面走,直到門徹底關上,她才回了家。
一關上門,就對上莊馨那雙坦白從寬的眼睛:“你給我們好好說說,你和徐行周是怎麽回事兒?”
溫敘完全沒有抵抗,直言直語:“就是你們看到的樣子,我現在在追他。”
柳餘然垂下眼簾,遮住黯然失色的眸光。
“你不是說你在追你前男友……”莊馨忽然意識到什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徐行周,不會就是你前男友吧?”
溫敘十分誠懇地點點頭:“是。”
“我的天!”莊馨扶着額頭,有點招架不住,她踉踉跄跄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指着溫敘嚴肅道,“溫敘,你要是還把我們當朋友的話,最好給我們講明白了。”
柳餘然輕輕一笑,打斷她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腦子:“不用給我講,我以前就明白。”
莊馨感覺自己耳朵仿佛出了問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柳餘然又看看溫敘,委屈巴巴地嚎了一聲:“你倆合起夥來耍我啊!既然都知道,那我以前問的時候怎麽沒人告訴我啊!還害得我認為你們是一對!”
“你們認識的時間長就不把我當真朋友嗎?”莊馨指着那倆人控訴。
溫敘等她發洩完,給她遞了一杯水,瞟她一眼:“罵完了?舒服點了沒?”
莊馨咳了兩聲,吼得嗓子有點癢,拿過那杯水重重哼了一聲。
柳餘然走過去抽了兩張紙給她:“擦擦眼淚吧,罵得自己先哭了。”
莊馨撇着嘴接過:“別以為我這麽好哄,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訴都我。”
溫敘笑了笑,坐到她身邊:“你想知道什麽?”
“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高三。”
“難怪呢,”她把矛盾對準柳餘然,“所以,你也是高中的時候知道的。”
柳餘然點點頭:“是。”
“那,你們為什麽會分開?”莊馨看向溫敘。
溫敘笑容一滞,落下眼簾。
她最不敢回想的過去就是這個。
那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天,卻如同噩夢一般烙印在溫敘的生命裏,成了她永遠都不敢回望的曾經。
那天,是高考結束的第一天。
溫敘買了電影票去找徐行周,她想給徐行周補上一個好結局,就沒有提前告訴徐行周自己要過去。
這次她做了充足的準備,看了很多關于那部電影的評論,認真反複的确認過了那是一部有着好結局的電影。
她過去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徐行周家的門沒關嚴,虛掩着一條縫,溫敘剛準備敲門,一道聲音就從門後傳了出來。
“行周,你真的要去北京嗎?”
這個聲音很沉,還帶着輕微的沙啞。
溫敘聽過,這是徐行周的小叔徐源峥的聲音。
就這一句話,讓她伸出來的手忽然就僵住了,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恐懼,想要逃離這裏,可腳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小叔,我想留在這裏,我……”
徐行周的聲音還沒傳完就被徐源峥猛地打斷,溫敘透過那半掩的縫看見了徐源峥臉上的表情。
他和徐行周長得很像,哪怕現在已經三十好幾,那股矜貴的儒雅之氣也依舊強勢逼人。
可此時此刻他的臉色卻冷上三分,溫潤之意全消,橫眼看向對面的徐行周,嚴聲道:“我知道,你雖然只來了江城一年,但卻遇到了一個很喜歡、很難放棄的人,小叔都明白。可是行周,你也要明白,你在美國的學校已經申請下來了,你報名的比賽也到了參賽的時間,你現在是要放棄這一切留在國內嗎?就算這些你都不在乎了,那你父親呢?他生了病還等着你回去啊,你也不在乎呢?!”
“沒有,”徐行周反駁着,“小叔,我會回去照顧我爸的,但我不打算回美國讀書了。”
“所以,你是打算美國中國兩邊跑嗎?你知道飛來飛去要耗多長時間嗎?現在是暑假你時間多,那上了大學之後呢?”徐源峥聲音戾起來,“萬一你父親病情不穩定,你是要放下他不管,還是要放下課業不顧?就算你有能力兩邊都兼顧,那你身體受得了嗎?!”
徐行周垂着眼,沉默不語。
徐源峥看着他這樣,低聲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不少:“行周,小叔不想做棒打鴛鴦的壞人,也明白你有多珍惜這段感情,可你現在不能待在這裏。你應該回美國,也必須回去。你的生活、家庭、前途,一直都在那裏,那裏有你熟悉的一切。”
他頓了一下,朝徐行周走近一步,繼續說:“更何況,現在你們之間的感情只有半年多,還沒有很深,眼下分開,記憶裏還是彼此最美好的樣子,等時間久了,大家也都忘了,這樣不好嗎?”
“不好!”徐行周猛地擡起頭,看向徐源峥,“小叔,我是在美國生活,可在去美國之前我在北京,也經常來江城,這裏也有我熟悉的一切。”
徐源峥靜靜看了他幾眼,開口問:“好,那我問你,你有沒有和那個孩子說過這些。如果她知道了,她會怎麽選?她能和你一樣為了你放棄國內的家人和生活跟你去美國嗎?”
“小叔,我是很喜歡她沒錯,但我從沒想要她屬于我,事事順着我。”徐行周迎着徐源峥強勢的目光一字一句開口,聲音不大,卻剛剛好能傳到門外溫敘的耳朵裏。
“她有她的人生,有她自己要做的事,她沒理由因為我放棄自己原本的生活。”
“那你呢?你都明白!你都為她想完了!可你卻還是這樣做了!”
徐行周搖搖頭,目光堅毅,聲音清亮:“這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放棄我原來的目标和理想。只是遇到她之後,我做了重新的規劃,我沒有因為感情放棄未來和前途。”
他忽然笑了笑,驕傲的眉眼自信張揚:“小叔,你明白的,只要是我想要做的事我都能做到。”
徐源峥看着他那樣的笑容,閉了閉眼,也徹底狠下心來,冷着臉淡聲道:“是,我明白。但行周,你也知道我的,我雖然是你小叔,但我歸根結底還是個商人。在面對問題,我只會選擇利益最大化的處理方式,而你所謂的重新規劃在我看來只是一個本不該有的繁瑣過程。”他微一停,背過身去,還是不忍直視徐行周,“如果和你說不行,那我就只能去找那個孩子了。”
“不要,小叔!”徐行周跑去攔着他,沉默片刻,低聲乞求,“小叔,就當我求你了,別傷害她。”
“那你就要做好決定。”
徐行周垂下雙手,看着眼前的人。
小時候他父親忙着生意,母親忙着舞團,沒有人管他,只有小叔天天陪着他,他們雖然隔着輩,關系卻比父母還要近。
他閉上雙眼,緊握拳頭,聲音輕到微乎其微,像是從嗓子裏硬生生擠出來的,帶着深深的無力:“……小叔,為什麽最後會是你來逼我呢?”
“可能,小叔歸根結底還是個壞人吧。”徐源峥垂下眼,輕聲道,“行周,小叔也不願意逼你,但你的未來不該在這裏,你的前途也該更好。”
“可我好不好,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這是溫敘第一次聽見徐行周那樣惱怒、那樣不甘、那樣委屈的聲音。
她站在門外,看着那樣的徐行周,心口像是有什麽東西碎掉了一樣,每一片的殘渣都沾着血,劃過她的五髒六腑,疼得她連呼吸的本能都忘了。
這個肆意張揚的少年因為她經歷了這些,因為她和親人吵得不可開交,因為她變得這麽卑微。
可他本來是不用經歷這些的啊!
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遇見了她......
徐源峥沉默下來,低嘆一聲,良久沒有再說話,他側過眼,看向徐行周,卻意外看到了門縫的那道身影。
半晌,他還是開了口,聲音比之前更漠然,也更狠絕:“但你現在沒有能力不是嗎?徐行周,你沒過過苦日子,你不知道沒有錢的日子是什麽樣的?如果你沒了現在優越的生活,你的機票錢從哪兒來?你的學費從哪兒來?你的吃住行又要怎麽辦?”
“你覺得當你失去一切開始為身計、為一日三餐、為一張機票東奔西走的時候,你們之間還能像現在這樣沒有埋怨、沒有争吵、沒有痛苦嗎?現實就是這麽不堪一擊,轉眼間就只剩下怨恨,你希望你們有一天成為那樣的結局嗎?或者說你有把握放棄現在的一切還能繼續保護她嗎?”
徐源峥聲音很輕,可傳進那兩個人的耳朵竟異常的刺痛,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仿若寒冰鑄就的細針,紮到人身上是不見血的疼,密密麻麻,深入骨髓。
外面有一群小孩瘋鬧跑過,聲音傳進屋裏,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徐源峥揉揉眉心,斂了斂神色:“你可以有脾氣,也可以說不願意,可是然後呢?然後你要怎麽辦?行周,你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去負擔你們的未來,你們還太小了。”
“所以,”他拍了拍徐行周的肩,視線卻落在了門上,“放手吧,這樣對彼此都好。”
後來,溫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人就像是失去了自我意識,只是本能反應地擡起腳一步步離開了那裏。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要去哪裏,直至走到天中,看見校門口旁邊那家馄饨店挂了轉讓的牌子時,腦子裏僅剩的一根弦忽然崩斷。
手機也在那瞬間倏地響起,她無意識地接起來,裏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請問是溫盛的家屬嗎?”
溫敘緩了緩情緒,正聲道:“是。”
“請盡快到市中心醫院,你的父親胃癌突發現在已經進手術室了……”
溫敘腦子兀地一震,手止不住的顫抖,路上的行人匆匆,稍有不注意的人都會撞她幾下,她形單影只地站在其中,只感到嗓子發幹發澀,脖子仿佛被命運掐住了一樣,窒息感在直直逼近。
直到她站在醫院的走廊,看到手術室閃爍的綠燈時,她才敢緩過呼吸。
在劫後餘生的那一刻,她真正明白了什麽才是現實,也終于意識曾經的自己有多可笑,他們誰都不是英雄,無所不能的事情永遠只屬于童話。
普通人,是沒有資格談論的。
最後,電影散了場,她還是沒能補給徐行周一個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