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小張海客
小小張海客
崔宛喬發現，眼前的小張起靈雖然還是才見面時候的幼童模樣，可氣質卻大相徑庭，他變得沒那麽活躍，說話的語氣也柔和起來。這半年裏，一定發生過什麽，讓他收斂了狂妄。
張海客那句張家人的3歲和常人不同，崔宛喬終于信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崔宛喬說，她摸了摸小張起靈的頭，“對不起啊，我沒想離開，但是，我無法控制。”
張拂林和白瑪的力量看起來只夠崔宛喬出現在張起靈過往的某個時間，她沒有辦法一直待在同一個時間線陪着小張起靈成長，這也就意味着，崔宛喬想要達成目的的機會也是有時限的。
小張起靈突然一臉的警惕的挪動了身子：“你在幹什麽？”
“安慰你。”崔宛喬道，“你們這兒不流行摸頭？”
小張起靈沒有明白，不過還是很願意接受安慰：“你是熱的，鬼都像你這樣嗎？師父說，鬼是冷的。”
“不知道，我感覺不出來。”崔宛喬說，“你不怕我了？”
“怕。”小張起靈道，“怕你又消失，沒人和我說話。”
小張起靈今天格外穩重，跟之前在屋子裏的飛揚跋扈很不一樣，當然了，在他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年，半年對于普通的孩童來說不會有所變化，但對張家的孩童，恐怕就像是又長了好幾歲。
小張起靈身邊沒有大人，崔宛喬環顧四周，發現這個地方孩童衆多，卻連一個大人都沒有，只有幾個家丁似的人物站在廣場的角落各處。
孩子們在肆意玩耍，也有很多不同家族的在攀比較勁。
“為什麽不跟那些孩子玩兒呢？”崔宛喬問。
“不好玩兒。”小張起靈道，“他們總說我沒爹沒娘，族長和師父，也不讓我跟別的孩子說話。”
崔宛喬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的張家族長，以及那個叫張禁的男人，肯定都知道真相，小張起靈的存在是為了鞏固政權，他們不讓他跟別的本家孩子走得太近，是擔心遭人懷疑：“那我們不跟他們玩兒，我們自己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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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張起靈眨了眨眼，很懵懂的樣子，非常可愛。
崔宛喬忍不住想親他，但這樣一來又覺得自己像個戀/童癖，畢竟眼前的孩子，未來是會變成自己丈夫的。
這時，一個比小張起靈稍微高一點兒的男孩兒走過來，崔宛喬還以為是來找茬的，她可沒忘記張起靈小時候被同齡孩子欺負過的事。
“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玩兒？”那個男孩兒笑容滿面，态度非常友善，見小張起靈不答，便自顧自地介紹，“我叫張海客，你叫什麽？”
崔宛喬有些不敢置信，她居然在這裏見到了6歲的張海客。
小張起靈沒有回應，只是看着這個陌生的男孩兒，然後朝崔宛喬那邊擠了擠。
崔宛喬猜測，今天應該是張家某個盛大的節日期間，因為張海客說過，他很少有機會來本家，只有在非常重要的慶典上，他們這些外家旁支才被允許來一次，張海客在6歲生日那年，見到了還是聖嬰的小官。
大人們将自家的孩子跟其他孩子放在一起玩耍，而小張起靈因為身份的原因，平時不怎麽跟同齡人接觸。現在沒了大人在身邊，他一個人反而不知道該幹什麽。
那些孩子應該也不太喜歡他，張聖嬰對張家元老而言是重要的□□工具，但對同齡兒童來說，聖嬰不過只是個沒有父母的野孩子而已。
這種大家族，孩子的地位是靠父母身份提升的，至于小張起靈，表面上是聖嬰，實際上并無任何權利，說話也沒有分量。就算爆發了孩子間的小沖突，只要沒有缺胳少腿的，大人也不會太計較。
“我不是本家的，我從廣州那邊過來，你去過廣州嗎？”張海客直截了當地坐在了小張起靈旁邊，後者又往崔宛喬身邊靠了靠，“其實我也不喜歡跟他們玩兒，我們一起玩兒吧？”
崔宛喬伸手捏了一下小張海客的臉，不過對方并無察覺，她回去可得把捏臉這件事告訴大號的張海客，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
“我請你吃點心。”張海客自顧自地說，他從随身的斜跨布包裏掏出一個用牛皮紙裹起來的東西，“從廣州來的，可好吃了。”
食物總是能激起孩童的興趣，小張起靈一下子就覺得眼前的話唠小兄弟是個好人，終于肯和對方說話了。小張起靈雖然警惕性很強，但對于施與自己善意的人，他馬上就能敞開心扉，心性還是單純的。
不管他們是不是一個少年老成，一個老謀深算，到底，他們只有3歲和6歲。
接下來的一個月，張海客和張聖嬰一起在張禁那裏接受訓練，張海客那個時候并不知道身邊這個男孩兒的身份，小張起靈也沒有明言。作為一名外家孩子，能跟本家小孩兒一同訓練，他的父母也非常榮幸。
“你怎麽又對着空氣說話？”張海客遞了一個糯米糕給小張起靈。
“我沒有對着空氣說話，只是你看不見。”小張起靈道，他3歲的時候話還挺多，一旦認可對方，也不吝啬開口，“她是個鬼。”
張海客聽說身邊有鬼，就笑：“那得找個道士打鬼。”
張家人确實跟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普通的3歲小孩兒和6歲小孩兒連話都講不到一塊兒，但這兩個孩子已經能像成年人那樣交流了。
崔宛喬這一個月都沒有突然消失，她天天看着小張海客和小張起靈一起訓練，也會聽到他們叫苦的時候。但或許，這段辛苦的往事和之後張起靈的遭遇比起來，卻是他童年裏僅存的彩色，所以，即便每次都失憶，張起靈唯一能記得的，只有張海客。
“不行。”小張起靈說，“她天天給我講故事，不能打。”
“是女鬼嗎？”張海客問。
“嗯。”小張起靈回答道，“是個大姐姐。”
張海客壓低聲音：“小官，聽說女鬼最愛抓男孩子吃，你要小心別被她吃掉哦。”
崔宛喬彈了一下張海客的腦瓜崩（盡管對方沒有感覺）：“張海客，你100年前100年後怎麽都針對我？”
訓練結束後，小張起靈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睡覺前還要練字，他似乎對于自己的身份有着某種責任感在裏面，小張起靈很努力，雖然有時候也不免貪玩兒。
“你字寫得真好看。”崔宛喬道，3歲就會寫字，還是繁體字，張家人是不是有超人基因。
“姐姐。”小張起靈說，“你會不會把我吃掉？”
崔宛喬點了一下他的額頭：“是你把我‘吃’掉。”
小張起靈歪着頭問：“我為什麽要‘吃’掉你？”
“因為……”崔宛喬突然看到整個空間都變得非常扭曲，周圍的顏色逐漸從明朗的暖色變成昏暗的黑色，她知道，時間的流速又加快了。
等眼前的景象逐漸穩定，崔宛喬才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一個山洞裏，準确點來說，是個墓葬。
她注意到前面不遠有人影晃動，崔宛喬走上前，喊了一聲“小官”。
“小官，是誰？”
那是一道虛弱的聲音。
起初崔宛喬沒有注意，洞內很暗，有光線的地方只在很小的一點兒區域，她快步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很快，崔宛喬看到一個衣不蔽體的男孩兒，被人用鐵鏈鎖在角落，他跪在凹凸不平的地裏，背上插着幾根軟管，管子連接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鐵桶，裏面裝了不少暗紅色的血。
“姐姐，你終于又出現了……”那個男孩兒輕輕地開口。
崔宛喬簡直難以置信，眼前的男孩兒自然是小張起靈了，但他好像長大了不少，面容慘白而憔悴，不變的是他墨黑的瞳色。
“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是誰把你綁在這裏的！”崔宛喬想要解開那些繩索，兩只手卻像空氣一樣在那上面穿來穿去，“不行，不行，我要救你，得找個人來救你！”
“你是在，叫我小官嗎？”小張起靈似乎對于自己的遭遇毫無所謂，他的膝蓋有磨損的痕跡，說明已經跪在這裏很長時間了，他的身上臉上都是血，還有很多清晰的劃痕，有些已經痊愈，只剩下印子，有些才剛剛結疤。
可他只想知道“小官”是誰。
崔宛喬有些為難，這個時候的小張起靈還沒到知道名字的時候。
“張……”崔宛喬頓了一下，她剛剛差點直接叫出張起靈三個字，這更沒法解釋了，“我……我怎樣才能幫你？”她索性無視了對方的困惑，只在小張起靈身上不停的摸索，希望能抽掉那些采血的軟管。
“好溫暖……”小張起靈說，他勉強笑了一下，“你在用手摸我嗎，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一點兒都不可愛了……”
這時，幾名身着墨綠色衣服的男人走過來，其中一人抓着小張起靈的頭發看了他一眼，那個男人很用力，小張起靈被迫仰着頭，牽扯到背上的軟管，痛的他全身發抖。
“這個居然沒死。”那人開口了，“正好，裏面蟲多，血不夠，再放些。”
“你們不能這麽對他！”崔宛喬大叫着，但除了小張起靈，沒人能聽到。
她根本不能阻止這些人又往小張起靈的背上插進軟管，軟管的那頭是一根很長的針，就這麽直接刺進去，小張起靈直接痛暈過去了。
“求你們別這麽對他，他要死了，你們看不見嗎！”崔宛喬抱着小張起靈，本能地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對方傷害小張起靈的行為，顯然這是沒有用的。
男人們從那個桶裏把血塗抹在自己的身上，接着滿意的走了。
“三年前……”小張起靈漸漸醒過來，他似乎很愛說話，還未完全清醒就開口了，“你又突然消失了，我以為你找到了回去的路，怎麽現在，還是回來了呢，你又迷路了嗎？”
“他們怎麽可以那樣對你……”崔宛喬哭起來，沒有眼淚的哭泣顯得毫無意義，但她的聲音确實哽咽了，“他們不能那麽做……”
“我，我原來不是張家聖嬰，我是假的，張家不養閑人，我沒爹沒娘，又有麒麟血……”小張起靈慢慢地說，“我的血，對他們有用……”
“我知道……”崔宛喬說，她依然抱着他，張起靈小時候的遭遇，她都知道。
當初張海客講述張起靈過往的時候，崔宛喬就已經非常難過了，如今見到真實一面，自己卻無能為力，崔宛喬自責不已。
小張起靈笑了：“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張家聖嬰？”
“我給你講故事吧，”崔宛喬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姐姐……”小張起靈打斷道，“我好痛，我可能快死了……”
崔宛喬有些崩潰：“你不會死，你會活很久很久，你……你會成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
他也會叫疼的，可崔宛喬熟悉的那個張起靈，卻總是面不改色的割開自己的皮膚，用他的血一次又一次的拯救其他人。
小張起靈沉默了很久，吓得崔宛喬以為他要死了，趕緊趴在地上查看，然而張起靈眨巴着眼睛，一副無所适從的樣子：“我怎麽可能會成為偉大的人？”
“沒事，不理解沒關系，反正，我說的話一定會靈驗的。”崔宛喬安撫地說，她看着那些帶血的軟管，只覺得魂體不穩，眼前的畫面閃了一下，“你要活下去，好嗎，只要你活得夠長，就能見到我。”
“見到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小張起靈意識倒還清醒，“我只有死了才能見到你。”
“不，我還活着，我只是……”崔宛喬抱着他，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那我要活到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小張起靈煞有介事地問。
“你相信我說的？”崔宛喬道。
“嗯。”小張起靈回。
“為什麽呢？”崔宛喬問。
“不知道。”小張起靈說，“你太暖和了，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舒服……”
一個男人突然蹲下來：“你還有力氣自言自語？”
崔宛喬立刻将小張起靈抱緊，盡管這個舉動毫無意義。
小張起靈沒有出聲。
“你表現得很好。”說話的男人将那些軟管一根一根的拔下來，每當他拔下一根，小張起靈的身體就抖一下，他沒有哭叫，咬着牙忍受着，“今天之後你可以回去休息7天。”
“你誰啊，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他都這樣只休息7天？”崔宛喬嘴裏謾罵着，她看向這個男人，對方一身黑袍，容貌和氣質都非常出衆，男人背上背着一把黑金古刀，跟張起靈現在使用的那把一模一樣。
她愣了一下，黑金古刀是張家族長的标配武器，這個人，難道是上一任“張起靈”嗎？
“族長。”不遠處，幾個提着油燈的張家人過來了，他們對這個男人的稱呼證實了崔宛喬的判斷，“那些孩子不行了。”言語間，毫無憐憫。
被叫做族長的男人原名張瑞桐，他是這個時期的張家起靈人。
“留這兒吧。”張瑞桐說，“別給其他人發現。”
張瑞桐在小張起靈的傷口處塗了些藥：“還能走嗎？”他問，聲音是冰冷的。
小張起靈點點頭。
“那走吧。”張瑞桐站起身，也不等他，便朝着墓葬入口走去。
沒有人在乎小張起靈此時已經失血過多根本連站都站不穩，好在崔宛喬可以觸碰到他，能夠勉強攙扶。小張起靈是靠着怎樣的毅力回到屬于自己的寝室的，只有崔宛喬明白，那種心痛的感覺，讓她難以抑制的流下淚來。
這一刻，她甚至希望張家從此灰飛煙滅，再也別重振了。
“你在哭嗎？”卧床休息的小張起靈翻了個身，他剛剛吃了飯，那些飯菜連一點兒油水都沒有，但這是他數日來第一次吃到加熱過的食物。
“逃走吧，好嗎？”崔宛喬道，“我們一起逃走吧。”
崔宛喬不在的這些年，小張起靈都是這麽過來的。
張禁，也就是他的師父，一直都有謀反之心。
在小張起靈滿5歲的那天，張禁揭穿了聖嬰的陰謀，他可能并不想加害于自己的徒弟，只是想借此扳倒張瑞桐，自己坐上起靈之位，那麽他的徒弟也不會有事。
然而，張禁失算了，張瑞桐早有準備。
那天烏雲滾滾，雷雨交加，小張起靈不但失去了像父親一樣待過自己的師父，也失去了尊嚴。他不再是受族人敬仰的聖嬰，他變成了一個孽種。然而身負麒麟血的孽種也是有用處的，從那天開始，小張起靈整個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他來說，采血，做苦力，已經成了生活的全部。
現在的小張起靈，已經有了崔宛喬熟悉的那個寡言樣子。
只是，他還是很愛笑的，或者說，他愛對着崔宛喬露出笑臉，他到底，還只是個孩子。
“張家勢力龐大，整個東北還有周邊的外省，我都無處可去。”小張起靈道，“你能不能，給我繼續講故事，我想聽故事。”
崔宛喬抱着小張起靈開始講故事，沒一會兒，孩子閉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但崔宛喬知道他沒有，張起靈睡着的樣子，不像這樣。
崔宛喬嘆了一口氣，摸着他的臉，說：“睡不着嗎，你有7天假期呢。”
小張起靈翻了個身，依偎在崔宛喬懷裏：“我怕睡着之後，你就又不見了。”
崔宛喬道：“從現在開始，你一定要讓自己變得很強大，越強大越好，甚至于，淩駕所有人之上，到那個時候，你就能見到我了。”
“好……”小張起靈不知道原因，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變得強大，可面對崔宛喬突如其來的要求，他下意識就答應了下來。
“那個把你帶回來的族長，他叫什麽名字？”崔宛喬問。
“張瑞桐。”小張起靈道。
崔宛喬沉下聲音：“我記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