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亂臣賊子
東海。
蘇龍膽歪在行軍榻上,面前是一小碗榛子。
剝榛子,還真是個麻煩的活兒,用勁兒小了,夾不開,用勁兒大了,皮和仁都稀碎在一起,沒法吃。更可氣的是,好容易夾開一個,皮是皮仁是仁,結果仁一下崩飛了,剩在手裏是個殼兒!
蘇龍膽翻個白眼,此時她比任何時刻都想念夏無殇,那家夥五大三粗的,怎麽幹這事這麽靈巧。
說曹操曹操到,親兵進來,道:“有夏将軍的信。”
“拿過來,”蘇龍膽用手招招,一邊用牙努力在咬一個榛子。
然而,她只看到第二行,就騰一下跳了起來,一碗榛子灑了一地。
冷汗從她後背刷刷流下來。
這消息是真的嗎?項毅謀殺了皇帝?
以她了解的項毅,似乎不敢相信。
可誰敢拿這種事情胡說!
“糊塗啊,糊塗,”她握緊信紙,就算項毅真要謀篡,怎麽沖動到在她還未返回時下手呢。
親兵看得也打怵,顫着聲問:“将軍,怎麽了?”
蘇龍膽一抖,她突然又想到什麽事,劈頭問:“葉狄呢?”
親兵被她問得一愣,小聲回答道:“将軍不是說,‘由他去吧’?”
蘇龍膽扶額。她是說過希望葉莺葉狄遠遁山水的話,可此一時彼一時。以葉莺朋友的身份,她不希望他們死,但是他們畢竟是葉家的人,還是皇族!
Advertisement
項毅真沉不住氣,将小皇帝趕下皇位,自己坐上,現在那群上次吃了癟的諸侯定會群起而攻之,而這時,如果他們得到一個貨真價實的皇子,無異于扛鼎的大旗。
“糊塗啊,糊塗!” 她懊惱地扯起自己的頭發。
她這一堆糊塗,把親兵也弄得糊塗萬分,立在營門,一臉惶恐地看她。
蘇龍膽長嘆一聲,跳下榻來,厲聲道:“去追寧王世子,盡一切力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而後,她手上用力,把那封信窩成一團,“立刻發布軍令,就地放棄辎重,每名軍士背上最大負重的幹糧,連夜還朝!”
“啊?将軍,把糧食扔了,我們吃什麽?”親兵一愣。
蘇龍膽把紙團子砸在他肩上:“十日內趕不回去,只怕你要問,有糧食,拿什麽地方吃?”
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凡能駐足歇息之地,都題有名人辭賦,身在園林任何一處,都能聽見絲竹管弦,和諧鳴奏。人說協音王府,是京城最風雅的地方也不為過。
可今日,這府中,只回響着極其違和的旋律,不時有粗重的破音劃過人的耳膜,最末等琴女的技藝,不,甚至是鄉下彈棉花,來得都比這聲音悅耳。
夏無殇立在焦尾琴前,看那彈奏的主人,手裏平平端着一杯鸩酒,酒面沒有一絲波紋。
“彈完了麽我已從你心願,讓你奏完這支曲子,就安心上路吧,”他的聲音也跟那酒面一樣平抑。
“我自幼不問朝政,也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只偏愛一點音律,想不到,也是這樣的下場,”協音王葉律眼睛直直盯着琴弦,能看出他在盡力平靜自己,可還是看得到喉結一直顫動。
一些畫面閃過夏無殇腦中,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那個被射成刺猬的小乞丐也沒做過什麽壞事,但這些,跟眼前這位皇子也說不着,于是,他還是只淡淡道:“人各有命,你認了罷。”
葉律看着那杯鸩酒,看了很久,突然詭異地笑起來: “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只有你們一直不知道。”
他說這句話時,神采回到臉上,目光閃動,倒像是他現在才是強勢的一方。
“什麽?”夏無殇也忍不住湊過去問。
“我就不告訴你們,”葉律這樣回答,加上一口口水。
黑老虎們一擁而上,用琴弦勒住了他的脖子,直至他青筋爆出,吐出舌頭。
協音王府裏響起哭聲和尖叫。
……
夏無殇帶着人馬從王府出來,一隊人黑衣黑甲,打着旗幟,騎行在官道中央。官道兩旁,是許多普通百姓,有衣衫褴褛的乞兒,有擺攤的小販,也有穿着長衫的讀書人。他卻感受得到,來自他們的目光幾乎是統一的:不友善,甚至仇視。那讀書人手裏拿着把破扇,尤其盯着他們,高聲念誦着什麽。
“他說什麽?”夏無殇的部将問他。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夏無殇簡短答道。
“啥意思?”
“這是當初寫王莽篡位的。”
“媽蛋!”那部将立起眼睛,就要掉頭,“看俺去剁了他。”
“算了,”夏無殇阻止他,“項侯已經按咱北疆的規矩,支起大鍋,煮了好幾個了。可依我看,這幫秀才腐儒,為的就是沽名釣譽,你殺了他,反叫他揚名天下,弄得更多人學他。”
“俺就不明白了,咱們項侯為他們又伸冤又治水的,哪裏不及原來那皇帝老兒?這不過半個月前,還叫着‘青天老爺’呢!”部将憤憤道。
夏無殇嘆口氣,沒說話。
這幾日長樂城裏伏屍成山,流血成河,葉氏宗親,盡遭戮滅。即使最初為項毅說話,認為小皇帝是死于意外的人,也徹底動搖了。而是底下咕哝着說:皇帝都殺了,再殺幾個宗室,也不奇怪。
而他出身底層,完全理解,在老百姓最樸素的政治觀念裏,忠君愛國還是必要的,你可以垂簾聽政,你可以把持朝局,但是殺掉皇帝取而代之,是萬萬大逆不道的。所以只是那麽短短半月不到的時間,項毅從那個被人奉若神明的青天,轉而變成一名“亂臣賊子”。矛盾迅速地激化着,京城氣氛空前緊繃。
可他能說什麽呢。這一陣子,因為他總是站在反對項毅如此沖動的一邊,已經感到項毅對他疏遠不少。更別提那位秦先生,已經幾乎見不到項毅的面了。
項毅坐在鎏金的龍椅上。這椅子又重,又冷,坐着很是不舒服。他不明白為何歷朝歷代,對人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總之現在,他也正在享受這種快感。
人生在世,就應痛快暢意,為什麽要像那個“秦先生”說的,忍耐,忍耐,忍耐?
現在他不忍了,不也很好嗎?
他也把那個先前說天命在他的天文博士搞了回來,大加賞賜,封太常寺卿。此時這太常寺卿就跪在他面前,為他算登基加冕的黃道吉日。
“‘建滿平收黑,除危定執黃,成開皆可用,閉破不相當。’下個月初九,青龍會于明堂……”
“別羅裏吧嗦的,我聽不懂,”項毅一揮手,“我只問你,有近一點的日子沒有?”
“這個月的二十八,”博士又道。
“再近,再近些。”
“那就是這個月十七了……”
“五天後?”夏無殇在旁,忍不住出聲問道。
“是。”太常寺卿恭謹答道。
項毅倒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的樣子,拍了下案子:“好,就這天了。”
“不過……”那博士又出聲道,“這日子有一點小瑕疵,需得将軍至親之人,在此之前,再做一場大喜事,就為将軍沖破開了。”
“喲,這不是正為我二弟準備的麽,”項毅大笑,看向項傑,“若你還屬意那郡主,不怕她不依,若你想換個人選,天底下也盡随你挑。”
“別說,我還真有點……叫什麽……哦,‘鐘情’那郡主,那秀氣氣,羞答答的小模樣兒……”項傑亦大笑回應。
“好,就這麽定了,”項毅一拍雙手,站起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