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禍臨頭
葉莺一路匆匆趕到劉府,路上他以為把最糟糕的“急事”都已經想過一遍,但當劉福喜撲上來緊緊攫着他胳膊,尖叫出的話還是令他戰栗。
“漠北!漠北三萬人打來了!”老太監眼中閃着瘋狂恐懼的光,喊着,“都是你!都是你的主意,他們來救公主了!!”
“漠北!漠北!!”高處有一只金鏈子拴住的鹦哥,仿佛對這個詞突然感興趣,學着大叫起來。
葉莺一凜,漠北的公主是一回事,漠北的軍人是另一回事,在大烨人心目中,他們是可怕的惡魔,他們的鐵蹄會踏平一切秧苗,彎刀會削下嬰兒的頭顱。雖然在近世的和親之中,聽說漠北的貴族風氣也大受中原影響,但下層蠻族所留的傳統印象,仍然足以止住小兒啼哭。
“公公,你冷靜點,”他吸了口氣,費力地掰開太監的手指,微微喘道,“我們有天賜關呢。”
大家都知道,天寧,天賜,是長樂的兩道屏障,天寧關擋住各路諸侯觊觎的目光,天賜關阻止漠北蠻民鐵騎的進犯。就像河蚌的兩片貝殼,保護着柔軟多汁的嫩肉。
然而,太監圓睜着眼,沒有回話,卻有一個雄厚的聲音從後傳來:“他們已經過了天賜,恐怕今晚就會到。”
葉莺擡起頭,目光越過肥胖的軀體,才發現這房間裏原來有許多人。穿着藍赭色的太監之外,昨天集結的各路将領們都在,葛洪、胡贊、李易、元強,還有方才說話的驅狼侯項毅,他們昨天照過面,他的身材看起來不如在馬上那樣雄壯,不過依然稱得上高大,而面目離開了厚重的面甲頭盔,終于顯露出來,黝黑英武,不怒而威。說話時,他直盯着人的眼睛,往往讓被盯的人目光閃避。
葉莺就下意識地閃避了一下,同時不敢置信地叫出來:“怎麽會?!”
“怎麽不會?探子已經看見他們的白狼旗了,”李易用一種尖細的聲調喊出來。
“已經看見白狼旗了?”葉莺腦子嗡地一響,不自覺地重複了一句,眼前的人站在這裏似乎可以回答他的問題:怎麽會——怎麽不會?當太監發出求援信號時,竟然有驅狼侯第一批抵達京城。那麽,也許漠北在嫁出公主的同時,也早有所圖,磨刀霍霍,只等着細作報知他們一個借口,他們買通或者騙過天賜關的守軍,又有什麽絕對不可能的呢?
但是……三萬漠北大軍,已經通過了天賜關,直面富饒而柔嫩的長樂,這意味着什麽?
葉莺感覺心髒跳出巨響,腦中幾乎空白,耳邊仿佛已經響起黑馬巨大的蹄聲,眼前晃過彎刀雪亮的光芒,鼻中聞到血海的氣味。平民尚且難以幸免,更不要說他和阿九這樣站在公主對立面的貴族。這簡直像看着一塊巨大的黑鐵向頭上壓來,卻無法閃避,只能眼睜睜等着自己被砸成一團肉泥。這種壓力讓他一瞬間感到呼吸困難。
難道這幾個時辰內,命運的□□又要再度倒轉,賜給他最殘酷的一面嗎?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馬?”他強打精神,問。
“在下五千,關內伯二千,兩位太守各約一千,項将軍三千,”葛洪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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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二千人……葉莺在心裏飛速計算,加上皇宮有三千禁軍……可問題是,只怕這點人手中還人心不齊,矛盾重重。
果不其然,那位胖子太守李易先開了口:“劉,劉總管,下官奉旨前來勤王,是為了後黨作亂,如今皇後與太子都已被擒住,下官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回河陰了?”
這是一個腳底抹油的……葉莺想。
還好有人替他說了這話,胡贊是武官出身,一臉大胡子,瞪了李易一眼:“李太守,來是咱們一起來,現在有禍事,你想第一個開溜,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李易不敢還言,忙轉向葛洪:“葛大人,您說個話,您是四世三公的出身,我們一路尊您為勤王軍的首領,現在漠北來勢洶洶,您看怎麽辦?”
葛洪皺緊眉頭,撚着他那在貴族中受人羨慕的長須,半晌,才說:“漠北所來,非為皇後,乃為公主,不如我們送還公主,與他們講和?”
“別這麽蠢行麽,”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利落得震得葉莺一跳,看時,居然是個女人,穿着文士的冠服,氣質蒼白清冷,從項毅身後轉出。
“你以為把公主給他們,三萬人就會不用你付路費地回去?那根本是個幌子,他們想要的是長樂城!”她的語言直白而尖刻,“只要漠北進了城,你,你,你,還有你的腦袋,都會變成他們最愛玩的馬球!”
現場的氣氛突然凝住了,大家看着這女人,有的人臉頰抽動,有的人眼中閃出恐懼,但一時竟沒有人說話。
“馬球!馬球!!”這時頂棚上那只該死的鹦哥突然大叫起來,撲着翅膀尖厲地學舌。
“扁毛的畜生!”關內伯元強抄起一只鍍銀水壺,砸了過去,打個正中,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半晌,才安靜回來。
“什麽時候,女人也議論起軍國之事了,”葛洪轉回頭,看着女人,語調低沉地說。
女人的臉色沉了一下,但旋即又冷笑起來,“在長樂人分三種,男人和女人——還有不男不女的人,”說着她看了太監們一眼。
“但石門只有兩種。”她很平穩地吐出這幾個字,“活人和死人。”
“你!”這邊有人幾乎要沖上去打她,卻被葛洪喝止了,然後恢複他那種貴族式抑揚頓挫的語調:“大話誰都會說,可你別忘了,對方是三萬漠北的騎兵!以我們現在的兵力,強要一戰,你想要我們都死在這裏嗎?”
“将軍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昔日多少戰役是以少勝多,以一敵十的,漠北蠻兵不過匹夫之勇,人數再多又有何懼?”
“看樣子,你們驅狼侯是有辦法退敵了?”葛洪道,卻說不清這一聲中是慶幸還是妒意。
“我自然是有辦法!”
衆人正與驅狼侯一族搭話,卻冷不丁門口有這一聲傳來,聲音沉着而不失明朗,引得所有人刷的回頭。葉莺看時,吃了一驚,五官峻刻,長腿細腰,直踏踏邁進門來,這不是先前在摘星樓所見的女人嗎?
“蘇哈!”他聽見項毅喊出來,聲音裏帶着欣喜,想必是這個女人的稱呼。
女人進了大堂,在項毅身邊大馬金刀地坐下,環視一圈,道:“末将蘇龍膽,去過北疆的大人,相信多少都聽過末将名字。”
葉莺凜了一下,其實他沒有聽過,但是女人的氣勢壓倒了他。果然,房內最有分量的幾個諸侯都安靜了下來。
“方才我已登上本城最高處,查看了地勢,”龍膽道,“所謂上兵伐謀,末将自有辦法,可用五千人馬退去漠北數萬大軍,葛大人還有諸位大人,如果信得過我用兵,就請聽從驅狼侯調遣,如果不能放心,自可以打道回府,恭送不留。”
她說的非常清淡,諸侯們的臉上閃過許多種複雜的神色,葉莺的大腦同樣高速運轉起來。她的話是真的嗎?是當真用兵如神,還是個障眼法?諸侯又在想些什麽?他們會撤軍嗎?不,他們舍不得!他們來到長樂,誰人沒抱有私心?如果長樂真能保住,就這樣一杯羹也分不到地退出,是不會甘心的……
果然,在安靜了許久之後,葛洪悻悻開了口,“既然奉旨勤王,怎能放任長樂交由蠻族之手呢!末将願與将軍一同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