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拾荒者之家
第15章 拾荒者之家
商珉弦不知道莊清河到底有些什麽門道,但是他的觸手确實能伸到商珉弦觸不到的地方。
幾天之後,莊清河發過來一張照片,還有一個地址,別的一句話都沒有。
照片拍的是在一個天橋底下,四周壞境破敗又暗淡。商珉弦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然後又看了看地址,懷疑莊清河地址給錯了。
南洲還有這種地方?
商珉弦在這方面确實孤陋寡聞了,再繁華的城市都有一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例如天橋下。
天橋下經常會成為拾荒者的家。
有些富有生活情調的拾荒者,會在天橋底下給自己搭建出一個挺像模像樣的住處來。
廢棄木板隔出客廳和卧室,用撿來的床、沙發、桌椅、板凳填滿。然後在這樣被廢品拼湊出來的家裏,如蝼蟻一般過自己的日子。
照片上的安安一身衣服髒兮兮的,蹲在沙發旁邊,身後就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他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在吃,看起來像一個桃。
他眼神呆呆的,本來就不聰明,現在好像幹脆變成了一個癡傻兒。
商珉弦當即叫上司機,開車往地址上的地方去。在車上,他給莊清河打了個電話,又是好大一會兒那邊才接。
他覺得莊清河這個接電話慢的習慣很不好。
“又幹嘛?”莊清河在那邊問:“地址不是都發給你了。”
商珉弦奇怪安安為什麽變成這樣,于是問:“他為什麽會在那裏?”
莊清河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說:“鬼知道,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看開了、頓悟了、出世了,就會去撿點垃圾吃一吃。”
商珉弦:“………………”
莊清河又問:“他都成這樣了,你不會還要吧?”
“要。”
莊清河聞言,聽起來心情很差的樣子,說:“那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可別再打電話給我了。”
“不會了。”商珉弦說:“這次我雇了一個保镖團隊看着他。”
莊清河啞了,半晌後才說:“……牛逼。”
商珉弦趕到天橋下,遠遠看到安安,發現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比照片上還要髒。他旁邊還有個五十多歲的流浪漢,應該是這裏的主人。
他沒有驚動兩人,而是默默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就發現這個流浪漢也是不會說話的,他和安安交流時,兩人都手舞足蹈地比劃的。商珉弦看了一會兒兩人的相處模式,覺得流浪漢好像是“收養”了安安。
老啞巴撿了個小啞巴……
安安找到了啞巴同伴,兩人在一起生活得還挺和諧。過了一會兒,老啞巴去做飯,安安就乖巧地蹲在一旁,幫他遞柴火。
竈上的鐵鍋外皮被熏得黝黑,裏面已經沸騰,煮的是白菜葉子。
“安安。”商珉弦慢慢走近,然後才開口叫他。
安安聞聲回頭,看到他的時候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然後就像個沒頭腦的蠢動物,直接站起來走掉了。
“你站住。”商珉弦追了上去,問:“安安,你為什麽要跑?”
安安腳步虛浮無力,卻越走越急。天橋底下大得很,夕陽把巨大的橋墩染成金黃色,鋪在地上成一道道的陰影。遠處的江面上映着晚霞的光輝,浮光躍金。
商珉弦很輕易地追上他,擋到他面前說:“跟我回去。”
安安抗拒地搖頭,後退,想要遠離他。
商珉弦和西裝的适配度極高,即使他現在站在這個破落荒蕪的天橋下,也擋不住那冷冰冰的貴氣。此時他卻像個土匪,直接上手,也不管安安身上髒不髒,上去就把人豎着抱起來了。
安安被他抱着之後就開始掙紮,一直尖叫,是啞巴貫有的那種高頻尖利的聲音,刺得商珉弦耳朵都疼了。
他掙紮的動作就像逞兇的小奶貓,激烈,但無力。
商珉弦不管不顧地把他抱上車,放到後排。安安看起來不安極了,一直掰着車門想要下去,商珉弦只好讓司機把車門鎖上。
于是他就一直拍車窗戶,朝着老啞巴咿咿呀呀地叫。老啞巴追了過來,隔着車窗咿咿呀呀地回應他。
商珉弦:“……”
商珉弦覺得他們啞巴之間可能有什麽專用的交流語言吧,他聽得有點頭疼,催促司機開車離開了。
車子漸行漸遠,安安還是扒在車窗上。假裝看外面,實際上是避着商珉弦。
商珉弦擡手去拉他,想讓他坐好系安全帶,結果剛一碰上他的手臂,就被他猛地甩開了。然後安安就像一只鴕鳥一樣,把頭紮在角落裏,背對着商珉弦,一副面壁思過的樣子。
商珉弦低頭看着自己被甩開的手,沉默着眨了眨眼。
不是很喜歡我嗎?
商珉弦拿出車上備着的便利貼和筆,遞給安安,他不接。于是商珉弦就放到他身旁,然後把他掰過來坐正,問:“為什麽要跑掉?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
安安看起來比上次被送回來的時候還枯萎得厲害,眼睛猶如一汪死水。他呆滞又麻木,不動,也不寫。
他們兩個之間其實就是這樣,安安只要不願意寫字,就可以阻斷他們的交流。
就這樣,安安又被抓回來了。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起來的時候,安安已經起床了,正坐在一樓餐桌前喝粥。商珉弦在他對面坐下,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安安喝粥的速度太流暢,一般來說,喝粥時因為太燙,很多人會順着碗邊舀,喝的時候要麽吹兩下,要麽就試探着慢慢喝。
可是安安喝得太快了,好像粥沒有溫度。
商珉弦擡手摸了摸安安面前的碗,發現果然是冷的,甚至有點冰,像是從冰箱裏拿出來的。他問:“粥是冷的,怎麽不讓人給你熱呢?”
這時林姨在一旁聽到了,搶在安安前面說:“他喜歡喝冷的。”
安安轉頭看着林姨,無神的大眼輕輕眨了一下。
商珉弦問安安:“是這樣嗎?”
安安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的桌面,點了點頭,然後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冷粥。
商珉弦今天沒打算去公司,已經提前讓助理把他今天的安排都取消了。
安安吃完早飯就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瞟他一眼,似乎在等他出門。
可他等來等去,看商珉弦都沒有出門去工作的意思。甚至還讓林姨泡了壺茶,然後坐到安安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開始慢悠悠地翻起報紙。
安安看着他,眨了眨眼。
商珉弦放下報紙,問他:“怎麽了?”
安安寫〔我要走了〕
商珉弦:“你要去哪?”
〔回去〕
商珉弦垂眸看了會兒這兩個字,又問:“回哪兒?”
安安又在紙上畫了半天,然後把便簽給商珉弦。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個天橋叫什麽名字,于是他在便簽上畫了一座橋,那橋被他畫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塌的樣子。
橋底下還畫了一個火柴小人,小人的嘴巴是個叉。
商珉弦認出來了,安安畫的是老啞巴。
商珉弦把紙條揉了扔掉,看着他說:“安安,你哪都不去,留在我身邊。”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安安第一次直接忤逆他的安排,一言不發站起身,低頭往大門口走去。
商珉弦拿起茶杯喝茶,什麽都沒說,甚至沒有起身。
安安一走到門口,就被保镖攔住了。他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商珉弦,茫然中有些恐懼。
商珉弦:“過來。”
安安沒動,就站在那一臉戒備地看着他。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過去,牽着他的手拉回沙發上坐下,說:“安安,我雇保镖只是為了保護你。”
安安搖搖頭,用手比劃着。商珉弦看了一會兒才看明白,他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不用人保護。
商珉弦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你哪兒都不去,就留在我身邊。”
安安回天橋當小流浪漢的夢想破滅了,他只能留在商珉弦這裏。
他作為一個啞巴本來就安靜,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死寂了了。商珉弦在家的時候,他總躲着商珉弦,并且越來越多的時間泡在浴室。
他經常把浴缸放滿水,蜷縮在裏面一言不發。好幾次商珉弦把他從裏面撈出來的時候,看到他身上的皮膚都泡皺了。
商珉弦真正意識到問題嚴重,是有一次他從外面回來,在浴室找到安安的時候,看到他拿着一瓶高濃度的消毒水準備往身上倒。
商珉弦沖上去攔下來,這種消毒水濃度極高,使用的時候必須要用清水稀釋,不能直接接觸皮膚。
安安被他搶走消毒水,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
商珉弦把消毒水放到一邊,輕聲說:“安安,這個不能直接倒在身上。”
安安于是就哭了,很崩潰地尖叫,然後摳着自己身上的皮膚,像是嫌髒要把自己的皮扒下來一樣。
商珉弦見狀死死把他抱住,禁锢在自己懷裏,不讓他自傷。
可安安眼睛裏流出的眼淚還是讓商珉弦莫名心慌,總覺得有些東西在朝着失控的方向發展。他下意識伸出手,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安安的睫毛輕顫,冰冷又黏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