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南濟島（十）
南濟島（十）
沈星悠摘下脖子上的抑制器給他，有點驚訝他竟然知道這是抑制器，因為它看起來只是一條樣式普通材質不明的項圈，況且墜的注入力量的珠子是藏在脖子後面，被頭發蓋住。
當時沈星悠和光塵說這件事的時候，光塵都不知道這是抑制器，也不清楚它的作用。
抑制器在他手中運作起來，它是連接宋衍幻境的媒介。墨綠色的珠子發出光芒，由弱到強，似乎要将他們收攝其中。
“也許我們會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注意安全，如果死了現實世界中就醒不過來了。”王玄平靜地告知可能的危險，沈星悠還來不及回應，就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身下是堅硬的碎石和泥土，大地像被凍住了一般，沈星悠先感受到的是一陣刺骨的寒冷，她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四周。
空寂的森林，白色的凍土，光禿的樹幹，沒有其餘事物，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裏的樹很奇怪，沈星悠不認識樹木的品種，它們的枝幹是黑色的，光滑而瘦長，筆直向上直插雲天。
而天上，沒有雲層，天空是暗紅色的。似乎沒有太陽，一輪巨大的“月亮”懸在空中，它遮住了五分之一的森林天空，也是暗紅色的，但是比天空的顏色要深一點。
黑色的樹木，白色的土地，暗紅的天空，組成了沈星悠所看到的世界。
冷的感覺是極其強烈的，沈星悠瑟縮着身體忍不住顫抖，她還穿着夏天的衣服，這裏的溫度大概是零下，而且空氣中有一種刺鼻的味道，幹燥凜冽，她呼吸起來肺部刺疼。
這是宋衍的幻境，但對沈星悠來說，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實且強烈的。
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她卻搖搖欲墜，整個世界都被凍住了，連同她。
王玄沒告訴她怎麽找宋衍？而且，沈星悠意識到，宋衍給她的抑制器，現在應該還在王玄手上，進入幻境之後，她脖子上沒有了。
而且王玄也沒告訴她，怎麽從別人幻境中出去。
她掏出口袋裏的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她按了幾次都不能開機。
……手機也被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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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悠看着手上變成磚頭的手機，大腦被凍得宕機了幾秒，她現在意識到一個最緊迫的問題，她馬上就會凍死在這裏。
周圍，黑色的樹木筆直有序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盡頭，遠處似乎是一條大路，它的縫隙比別處要寬很多。
沈星悠艱難地往那條路走去。
死寂的森林裏，傳來了劇烈的極有規律的聲音，像鐵片捶打堅硬的地面，沈星悠停下來，仔細聽。
忽然有什麽東西快速地從她耳邊擦過，沈星悠躲了一下，不然那東西，會直接刺向她的喉嚨。
現在，它刺向了沈星悠前面的樹幹，是一根黑色的箭矢，尾部是修剪整齊的黑色羽毛。
沈星悠驚得站不穩，倒在地上，剛剛躲那一下耗盡了她僅存的力氣。
似乎是馬隊，從身後席卷過來，蹄鐵踩踏地面的聲音停止，換成了平穩的腳步聲。沈星悠轉過身，看到一個人走到自己面前，然後蹲了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漂亮的碧綠的眼睛。
宋衍？
沈星悠擡起頭看她，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
他的表情是冰冷的，像這片冰凍的大地一樣，頭發很長，高高束起，戴着一個樣式奇異近似王冠的飾物。
沈星悠被他抱了起來，他的身上穿着堅硬的盔甲，沈星悠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反而後背被他手臂的甲胄硌得很疼。
活命要緊，沈星悠意識已經不太清晰，安靜地在他懷中躺着，看到他走向馬隊，将自己放到馬上，翻身上馬，并用披風将自己裹了起來。
“~~~__——))))_____。》、】~````”
旁邊有人對宋衍說了句話，那人的語氣似乎在笑，但是沈星悠一個音符也聽不懂，只聽到了一串奇怪的噪音。
宋衍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騎馬，在樹林中不緊不慢地行進着，沈星悠整個人都埋在披風中，這個披風不知道是什麽材質，不像棉麻，也不像皮毛，但是能防風抗寒，沈星悠的身體終于暖和了一點。
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松林焚香味道，那味道萦繞在沈星悠身邊，像萌發的植物一樣，一點點地纏繞着她的身體，香味變得濃郁而具有侵略性。
沈星悠透過披風的縫隙，擡起頭，看到了暗紅的天空，和宋衍随着騎馬動作而晃動的發尾。
沈星悠努力保持清醒，不久之後，馬停了下來。沈星悠被宋衍抱着，走進了一座很大的建築。沈星悠視角有限，只能看到建築的一角，顏色是黑色的，和樹木的顏色一樣，形狀也很特殊，不是沈星悠認知中的建築的樣子。
周圍依次有人說話，沈星悠聽不懂，大概是在行禮。建築裏面以黑色和紅色為主，華麗恢弘，裝飾繁複，沈星悠看到了極高的穹頂，穹頂上面大概是雕塑和畫作，有光從玻璃裏透進來，窗戶的圖案也是怪異的，都不是沈星悠認知中的圖案，那些圖案以沈星悠難以想象的方式組合着。
進入室內後，身體更溫暖了，沈星悠也清醒多了。她被宋衍放到了床上，蓋着被子。被子輕薄卻異常溫暖，房間很大，和外面裝飾風格一樣，黑紅為主，華麗繁複，牆邊有一個很大的壁爐，有個女孩子正往裏面加着黑色的木柴，火光的顏色是紅色的。
宋衍出去了，房間裏只有她和那個女孩子。沈星悠裹着被子，終于覺得自己從凍死的邊緣活過來了。
但空氣還是刺鼻的，沈星悠呼吸很難受，她側躺着，想着接下來該怎麽做。她和王玄只有四天時間找到怪物，這樣才能破除全島人的幻境。
但好在她已經找到宋衍了，那怪物應該在宋衍身邊。
讓宋衍醒過來，需要讓宋衍意識到這是幻境，并打破幻境。打破幻境，就先要知道宋衍心裏渴望什麽。
心底的渴望是幻境存在的依托，如果沒辦法放棄渴望，那麽人就會在幻境中永遠迷失。
而現實世界，人也會死去。
宋衍進來了，他換下了铠甲，穿着一件華美繁複的白色長衣，與室內的風格和諧統一。他的手上端着一個食盤。
沈星悠坐起來，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應該是一杯牛奶，盤子上還有餅幹類的食物。沈星悠只喝了牛奶，味道很淡，甚至帶一點苦味，和她喝過的牛奶味道都不一樣。
喝完了牛奶，宋衍笑了笑，漂亮的眼睛裏盛滿溫柔的笑意，是她認識的宋衍。那個笑容讓沈星悠瞬間放下了所有的緊張與不安，她也對着宋衍笑了笑。
宋衍手上拿着兩個紅黑的，閃着幽光，近似環形耳夾的東西，給沈星悠看，他将一個夾在自己耳廓上，另一個示意沈星悠也戴起來。沈星悠照做，然後就聽到了宋衍的聲音傳過來。
“這是實時語音轉換器，方便交流，這裏大多數人都會戴轉換器。”
原來如此，沈星悠想到了那些她聽不懂的語音了，現在她應該能聽懂了。
“嗯。”沈星悠應道。這是宋衍的幻境，所以這個世界是他心中的樣子，按照現實世界的時間，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三天。沈星悠不知道宋衍有沒有發現這個世界的異常，或者他發現了多少。
“宋衍？”沈星悠叫他。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這是幻境，如果直接說的話，也許他不會信，但是眼下她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嗯？”宋衍坐在床邊，看着沈星悠，他頭上戴着一個尊貴華美形狀奇特的飾冠，戴在發束之上，近似王冠。材質似乎是以黃金為主，但是卻散發着暗紅的奇異光澤。飾冠的表面光滑如天然形成，上面雕刻着某些惹人注目而又反常得令人困惑的圖案，所有的圖案都顯露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技藝與優雅，它們華麗而繁複，如同這裏的裝飾，沈星悠難以理解。
但幻境中天馬行空是很正常的，這裏的一切越古怪奇異，就越預示着這裏的虛妄。沈星悠在進入自己的幻境之後，仍記得幻境之前發生的事情，她想宋衍大概也是如此。
只是她的幻境和現實太像了，過了幾天她才分清。
“這裏是幻境，不是真的。”沈星悠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房間裏，猶如宇宙綸音。
“我知道。”宋衍的聲音也很輕，他碧綠的眼睛看着沈星悠，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想摸摸沈星悠的頭，但他的手停在半空，停頓了一下，笑着收了回來，“不用擔心。”
有個女孩子打開門走了過來，她對宋衍行了禮，大概是在行禮：“殿下，霍斯閣下求見。”
霍斯？沈星悠知道他是宋衍身邊身兼數職的人，宋衍十分信任他，難道此時他也在宋衍的幻境中？
宋衍站起來，“你休息一下，無聊的話就讓夏連帶你去花園走走。”
那女孩子對着沈星悠行了個禮，沈星悠急忙揮手拒絕，“謝謝你，不用行禮。”
“我待會兒再來找你。”
宋衍走了出去，房間就剩下沈星悠和那個女孩子，壁爐裏緩緩升騰着紅色火焰，很溫暖。
沈星悠坐在床上，看了看白色的窗簾，外面是白蒙蒙的，她不知道這裏的時間，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
“小姐，您要起床嗎？”那個女孩子來到床邊，她穿着灰白的裙子，眼睛大大的，瞳孔帶着點淡淡的紅色，茂盛的頭發分成兩邊，在頭頂堆起來，像兩只毛絨絨的動物耳朵，白淨的臉小巧又可愛。
“不用這麽客氣，我叫沈星悠，你叫我名字就好。”沈星悠驀然想起了金恩在東歐的那個莊園，只是，這裏似乎更加壓抑沉悶，也沒有多少現代的氣息，桌上還有很高的黑色燭臺。舉目所見，幾乎都是黑色和紅色，只有窗簾和被子是華麗繁複的白色織物。
除了紅黑白以及它們的混色之外，這裏沒有其餘的顏色。
女孩子耳廓上的語音轉換器一閃一閃的，然後她急忙搖了搖頭，表示拒絕，眼睛裏似乎充滿不解：“小姐，夏連不敢直呼您的名字。”
……又殿下又小姐的，這是什麽封建社會？
因為是幻境，沈星悠也不想再糾結這個了，她想去外面看看，時間不能耗費在這裏，“夏連，我想出去走去。”
“是，小姐請等一下，夏連去拿衣服。”她大眼睛一閃一閃的，非常可愛，快步走出了房門，一會兒，她就推着一排挂滿衣服的橫行架子進來了。
“小姐，您想穿哪套衣服？”
沈星悠看了看那一排衣服，和宋衍的披風一樣，分不清材質，很輕薄，但是看着柔軟暖和。只是那排衣服全是純潔的白色長裙，沒有一點雜色，剪裁華麗而繁複。
那些衣服，在沈星悠眼中沒有任何區別。她随便拿了一套，在夏連的幫助下穿了一層又一層，外面的寒冷，沈星悠不想再領略一遍。
跟着夏連走出房門，沈星悠發現房門外面是一個小廳，這裏應該是一個套間，再走出一扇門，才到走廊。
夏連說這裏是德賽帝國郊外的狩獵行宮，大概叫德賽帝國，翻譯器的問題，沈星悠只能聽到“descis”的讀音。
沈星悠沒聽說過這個國家，不過她世界歷史學得不好，宋衍的眼睛是綠色的，有點異國混血很正常。
現在是下午，外面的天空依舊是暗紅色的，天空中巨大的暗紅“月亮”變小了一點，夏連說行宮正在遠離那個“月亮”，再過一個小時，“月亮”就會落下去，到時候，是漫長的黑夜。
“黑夜有多長？”沈星悠看着“月亮”，覺得它像月亮又像太陽，它太冷了。
“大概十五個小時。”夏連回答，沈星悠注意到她用的是“小時”的計時單位，但是剛剛她拿出懷表看時間的時候，用的時間單位是“度”。
不久後就終于走到了花園，行宮裏人很多，每條走廊，每條路邊，都有衣着雄偉的士兵把守，他們拿着長矛，站在走廊邊，肅立如松。
好壓抑。
但所謂花園，也不過是一片白茫茫，花園中心是一個幽綠的湖泊，也被堅冰封印住。
除了排列整齊的筆直的黑色樹幹之外，花園裏只有很少的植物，像灌木類的植物，看起來是自由生長的，它們的樹枝都以奇異的形式扭曲着，但是又極有規律，在雜亂中顯示出不可理解的怪誕之美。葉子是黑色的，上面覆蓋了一曾薄薄的冰霜。
沒有綠色的植物，也沒有喧鬧的動物，這裏的一切沒有一點生命力。
沈星悠站在湖邊，覺得無趣，想回去了。行宮很大，但除了黑色的建築和黑色的植物，就是肅立靜止的士兵，以及在行宮中穿梭着和夏連一樣的侍女。夏連說湖那邊是馬場，有很多黑色的駿馬，沈星悠覺得沒有去的必要，這裏不會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不如回去直接問宋衍。
忽然，一支黑色的箭矢，從湖對面射過來。
沈星悠敏捷地躲開，那箭矢和樹林中的一樣，但沒有箭頭，斜插進白色的土地裏。
天空中，有翅膀扇動的聲音，沈星悠擡起頭，只看見一個人，扇動着巨大的黑色翅膀，從湖上向她飛來。
他在沈星悠面前站定，翅膀很自然地收進了白色的披風裏，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
“金恩殿下。”夏連對他行了個禮。
“跟我走吧，我的獵物。”金恩笑容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