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濟島（三）
南濟島（三）
猶豫了一下，沈星悠還是跟着元走向身後的樹林。
樹林集中在南濟島的西北方向，最開始是開發過的柏油路，陸續還能看見游客，後面變成了山路，有人類行走的痕跡，最後是無邊無盡的原始森林，粗壯的樹幹上長滿潮濕的苔藓植物，遮天蔽日，使樹林裏更加昏暗。
綿密的樹葉腐爛在潮濕的泥土裏，踩上去有一種奇怪的觸覺，不是柔軟反而堅硬，沈星悠停了下來，四周已經辨不清來時的路了。
元在前面飄來飄去地帶路，看到沈星悠停了下來，它飄到她面前，滿臉疑惑：“主人，怎麽了？”
沈星悠并不覺得害怕，從她踏入這片原始森林起，她反而有一種熟悉感，她能感覺到植物的呼吸，這裏一草一木都在歡迎她回來。
而且，她更想知道兩百年前她和光塵是否來過南濟島，她想了解關于光塵的一切。
元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光塵，如果它不認識他。
即使明知危險，沈星悠也想一探究竟。
“還有多久？”沈星悠問，她看了看手機，已經四點半了，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沒有信號了。
“快了，主人，就在前面，”元歪着腦袋問，“主人不能飛嗎？”
“呃，不能。”沈星悠加快了步伐，她确實走得很慢，導致元總是來回地飄來飄去等她。
但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沈星悠，“我或許可以試試。”
沈星悠将樹上的藤蔓延長，拉着藤蔓在林中蕩起來，很快就落下了元一段距離。她雖然天生就有操控植物的異能，但很少去用，更多時候，她都忘了自己的這項能力，而完全把自己當作普通人類。
“主人等等我！”元快速追上來，氣喘籲籲地落在沈星悠的手上。
沈星悠一只手托着元，一只手操控着藤蔓向前蕩行，按照元指示的方向。
Advertisement
前行很輕松，元穩穩地趴在她手上，有點疑惑：“主人先前為什麽要走路？”
沈星悠看了它一眼，淡淡道：“我忘了。”
蕩行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沈星悠就來到了森林的深處，這裏完全沒有人類的痕跡，雜亂生長的樹葉滴着水，空氣十分潮濕，散發着植物腐爛的味道。
高大的樹木完全遮住了天空，日光透不過來。昏暗的林中，只能依稀辨認出事物的輪廓，但仍然可以看清周圍的樣子。
樹木是或深或淺的黑色，剛到五點，離日落還早。
快到了目的地，沈星悠開始步行，和元聊天。
“這裏會有野獸嗎？”沈星悠問，從進入森林到現在，沈星悠就發現了這裏異常安靜，除了她的腳步聲、滴水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一點聲音。
連一聲鳥叫，一聲蟲鳴都沒有。
除了植物，全然沒有生命的氣息，不像是一片完整的森林系統。
“主人放心，絕對沒有。”元飄在沈星悠面前，是一個黑色的毛球，它歡快道：“前面就到了。”
沈星悠再往前走了會兒，看見了一道裂谷将森林斷成兩半。她走近，裂谷只有幾米寬，但異常深，下面漆黑一片，她看不清。
“主人，您想起來了嗎？”元問。
“這裏？”沈星悠疑惑地看着裂谷，這看起來像是地震導致的，她什麽都想不起來。
“兩百年前，您和光塵大人在這裏殺了妖獸蠪似，這個裂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谷底還有蠪似的屍骨和當年靈力留下的痕跡，您要下去看看嗎？”元飄在裂谷的上空，似乎在等着沈星悠下去。
妖獸蠪似？沈星悠沒有一點印象，她只記得自己從一個嬰兒長到現在。
她不可能擁有兩百多年的生命的。
沈星悠只記得自己最開始是以一個嬰兒的姿态出現在世界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皮上是黏糊糊的液體，她覺得陌生但是一點都不害怕，那時她有自主意識，安靜打量着這個陌生的世界，默默地看着在她身上發生的一切。
旁邊圍着幾個人，擦拭她的身體，剪掉她的臍帶，然後将她包裹起來，抱給一個陌生的女人看。
有人一直拍打她的腳，說“這個孩子怎麽還不哭？”
然後她就很聽話地哭了幾聲。
沈星悠記得自己從出生到現在的所有事情，卻不知道元說的事情。
兩百年前，她真的和光塵來過這裏嗎？
她或許死過一次，又死而複生。
是光塵救活了她嗎？
但在這個科學世界，人類不斷探索未知，未知變成已知，當人類飛向銀河系凝視地球，窺視宇宙面貌時，神界的概念完全消失了。
由生物修煉的妖、人類修仙者、非人類靈體，那些與人類不同的生命體，那些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都被稱為異能者。
人類是不可能重生的，也沒有輪回轉世。生命體身死魂滅，萬物都如無盡塵埃。
沈星悠想知道自己是誰。
元說的這些事情，光塵從來沒有告訴沈星悠。
是元在說謊，還是光塵在隐瞞？
沈星悠在裂谷邊猶豫：走向谷底，她或許就能知道真相，被光塵隐瞞的真相，但或許也是一個未知的陷阱；現在往回走，回去問光塵，就代表她完全相信光塵，不管光塵告訴她什麽，都一如既往地相信他。
她在猶豫。
但沈星悠想不通，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元又何必設一個陷阱，用光塵來引誘她前往。
“她”真的是自己嗎？
“兩百年前，她，我，真的是和光塵一起離開南濟島的？”沈星悠問，語氣冰冷，“你親眼所見？”
“是的，主人當年讓我待在南濟島，主人說等一切結束了，就會回來。”元飄到沈星悠面前，語氣認真。
“等一切結束，我當時要去做什麽？”沈星悠問。
“我不知道。”元飄過來，聲音弱弱的，“主人當年沒說。”
沈星悠伸出一只手，将元抓在手中：“好，我們下去。”
天空依舊烏雲重重，壓得極低，但雨遲遲不下，遠處隐隐雷鳴。
天時地利，戲拍得很順利，宋衍回到輪船上，準備返航，他給沈星悠打了個電話。電話沒有打通，機械的女聲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宋衍有點生氣，但也只能氣自己，是他一廂情願地賴在沈星悠身邊，沈星悠可以随時離他而去。
她果然不會乖乖等他。
船已經在開動了，十二分鐘上岸。
再打過去，電話還是無法接通，宋衍心裏慌亂，馬上給趙鈞打了個電話。
此時，趙鈞正在林中焦急地尋找沈星悠，從她報警那一次，趙鈞就知道這個女孩不一般；更何況，宋衍拍戲前還特地交待他要保護好她。
趙鈞當時想，在海灘上待着還能人丢了不成。
現在人真的丢了。
剛剛在海灘上，趙鈞見到了人生中第二件不可置信的事情，一只黑色的腦袋，從他的腳邊飄出來，輕輕推倒了他面前的椰子樹。
他躲過攻擊，追向那個怪物。
人生中第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是他此時出現在南濟島的原因。
建安社區的二十一條人命，在趙鈞一籌莫展之時，一個年輕人出現在他面前，向他展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這是趙鈞第一次見到宋衍。
宋衍拿起裝着水的玻璃杯，在上面敲了一下，趙鈞看見了無數的碎片和水滴平展在他的手中，光滑玻璃杯變成了無數不規則結構的組合，它們在空中展開，玻璃碎片的上面平展着一層清晰可見的水滴。
宋衍又敲了一下，玻璃杯恢複原樣，遞到了趙鈞手中，“我只是更容易看到世界的真相。”
“趙警官若信我，今晚建安社區不會再有命案。”
那天晚上，趙鈞和宋衍守在建安社區，果然一夜無事。
如宋衍所說，建安社區的命案，從第一晚死亡三人，到第二晚死亡六人，到第三晚死亡十二人，終于在第四晚停止。
這個命案就此懸滞。
後來，趙鈞與宋衍因為這個命案私自聯系過幾次，直到宋衍确定兇手是沖着自己來的，并且确定兇手一定會在自己身邊再次出現的時候，趙鈞決定潛伏在宋衍身邊，幫助他抓到兇手，并早日破案。
同時，見識到了宋衍不可思議的力量後，一個壓抑多年的渴望不可遏制地在趙鈞心裏瘋狂滋長，日夜折磨着他。
現在趙鈞清楚自己的任務是要先找到沈星悠，當時他追着那個怪物，直到怪物突然從眼前消失，他才意識到怪物的目标不會是他。他慌忙從海灘回到休息區，發現沈星悠已經不見了，地上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接到宋衍的電話，趙鈞有些自責地說了剛剛的情況，宋衍反而很冷靜：“趙叔，謝謝您，不用找了，我馬上上岸。”
海灘越來越近，它身後的森林的卻黑沉沉地壓下來。
宋衍将手中的圓片抛向空中，它落了下來，發出幽綠的光，指向森林。
森林裏，沈星悠手中抓着元，防止它亂跑，沿着裂谷的邊緣，抓着樹上的藤蔓，慢慢下行。
腳觸在石壁上，泥土是堅硬的，下行了幾米，下面仍是一片昏暗，深不見底。
死寂的森林中，忽然傳來了鳥類翅膀扇動的聲音，突兀而清晰，像刀劍劃破空氣。
聲音是從谷底傳來的。
沈星悠抓緊藤蔓，隐藏在石壁間，一只大鳥扇動着雙翼從谷底迅速地沖出來，巨大的翅膀帶起碎石，落在谷底，聽不見響聲。
它站在遠處的懸崖邊緣上，收起雙翼，似乎是一個人的樣子。
沈星悠屏住呼吸，希望沒有暴露自己。
忽然，懸崖之上，有輕微的腳步聲，但在死寂的森林卻依然清晰。
它來到沈星悠頭頂的懸崖，拉住了沈星悠抓着的那根藤蔓：
他輕笑了一下：
“小玫瑰，好久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