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濟島（一）
南濟島（一）
光塵将袖子拉下來，蓋住傷口，“被植物傷的。”
沈星悠沒再問了，有些植物葉片鋒利，确實會出現這樣的傷口。
看到光塵的時候，沈星悠的心會變得特別平靜，即使什麽話都不說，就這樣待在他身邊，也會覺得很美好。陽光淡淡的，光塵将古琴抱進屋，沈星悠也跟着他走。
這好像是她的特權，因為在整個生态園裏，沒有人敢這樣跟在光塵後面。
雖然同塵殿并不拒絕來客，但是很少有人敢随意去敲開那扇門。
在沈星悠的眼中，光塵是極度溫和的，他深遠平靜，沒有發過脾氣，不管對誰都是平易有禮，讓人如沐春風。
沈星悠記得，光塵唯一的一次不悅，是她剛來到生态園時，她在湖邊玩，寅清變作老虎吓唬她，然後她的胳膊撞到湖邊石頭上，骨折了。光塵看見了，順手折了一枝柳條，冷着臉把老虎抽了一頓。
後來，雖然沈星悠力量很弱，但是生态園裏沒有人敢欺負她。
也就是那一刻，沈星悠意識到，一向以萬物平等為法則的光塵，對她是不同的。
在生态園裏，因為萬物生而平等，所以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光塵不會評判任何事，但是唯一那一次破了例。
光塵的書房陳設極少，沒有多餘的家具，闊大且空曠，一面牆是書架，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有些雜亂；一面牆是一幅巨大的森林水墨圖，黑色的筆墨層層疊疊，将森林渲染得濃重而幽深。
光塵把古琴放在琴幾上，沈星悠看着那幅水墨畫，忽然覺得似曾相識，她之前也來過光塵的書房，但只是驚嘆于這幅畫，卻很少真正地去觀賞它。
黑色粗犷的筆觸，看久了，就覺得它們在動，好像一個龐大的怪物，伸出無數只觸角。沈星悠忽然有一種窒息的溺水感。
眼前似乎出現一片幽深的湖水，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制地下墜，而她的身後是一片看不見陽光的黑暗森林。
是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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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湖底看見的森林。
“星悠，怎麽了？”光塵目光溫和。
忽然想起了那件事，看着光塵的溫柔眉眼，沈星悠頓時覺得很委屈，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天被釣魚的老人打到湖裏的事情告訴了光塵。
“我已經知道了，那位老人是夷祖，釣不到魚就愛發脾氣，他已經離開生态園了。”光塵摸了摸沈星悠的頭，“是王玄救了你？”
“嗯嗯。”沈星悠笑着點點頭，看着他，心裏變得很溫暖。
“你還是離開生态園吧。”光塵轉過身，看着那幅畫，“生态園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麽平靜。”
這句話，在沈星悠初來生态園的時候，光塵就和她說過了。
十一歲的時候，光塵将她帶到生态園，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讓她打破了對未知的恐懼，給了她一個希望，但是光塵并不想讓她走入這個世界。
“我知道。”沈星悠平靜道，她早就知道生态園的生存法則是物競天擇，她只是在光塵的庇護下，裝作不知。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做任何事。”光塵綻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想你的心裏應該已經有決定了。”
“這次，你是來告別的吧。”
沈星悠很少看見這樣溫暖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光塵的笑容向來都是淡淡的，給人的感覺溫和但疏離，
沈星悠的心裏忽然有一點難過，“嗯嗯，我想去找答案，我決定當宋衍助理。”
“這樣很好。”光塵道。
“宇宙充滿未知，神秘危險卻讓人向往。”他伸出手，摸了摸那幅畫，黑色的筆觸裏，某處突然亮起來，在他的指尖閃了一下，像一顆星星閃過又熄滅。
沈星悠走過去，再次看了看畫，“先生，生态園的湖底是不是也有一片這樣的森林？”
光塵：“是的，很久以前，那兒是一片森林。”
沈星悠在生态園裏愉快地住了三天，還是和紫夜住在一起，不過第二天紫夜有事離開了。
沈星悠每天都去找光塵，他好像很忙，在書房裏待一整天，沈星悠就靜靜待在書房的角落裏戴着耳機看視頻，光塵也毫不在意，做他自己的事。
他在研究一摞很厚的A4紙打印的文件，沈星悠瞥了一眼，上面似乎全是英文，可能還有別的國家的語言，除了看不懂的文字，還有看不懂的圖形。
沈星悠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就坐在書架後看視頻，這幾天她看完了宋衍出道以來的所有作品。除了《華彩新青年》之外，宋衍幾乎沒有參加過綜藝，每年都出演了好幾部話劇，他似乎很熱愛戲劇表演，臺上的他，抛開了自身的特質，完全進入了每一個角色的生命中，就好像那個故事、那個人物真實存在一般。
三天之後的早上，沈星悠起床打開房門，就看到宋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默默看劇本，她記起來了，宋衍昨天給她打過電話，說今天來接她。
沈星悠昨晚才從生态園回來，什麽都沒收拾，沒想到宋衍來這麽早。
“星悠，早。”他笑了笑，“早餐在廚房裏。”
“謝謝。”幾天不見，沈星悠忽然覺得宋衍有點陌生，後來發現是因為他發型變了，之前劉海的順發，梳了上去，露出了額頭。
“你在看什麽劇本？”沈星悠将早餐端出來，坐在沙發前的茶幾吃。
宋衍：“電影《暗礁》，上一個周期已經拍完了，這次要去南濟島拍攝，7月14日，你和我去。”
“嗯，南濟島在哪兒？”沈星悠随口一問，其實去哪兒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
宋衍打開手機，搜好資料拿給她看：“風景還不錯。”
沈星悠看向手機，南濟島位置偏遠，在內陸的最東邊，島內位于地震帶上，形成了獨特的地貌景觀，有裂谷怪石原始森林金色沙灘，後來開發成了景區。南濟島是北回歸線日出最早的地方，裏面有成片的白色建築，如貝殼一般，吸引了很多游客。
看到那陽光下金色的沙灘與碧藍的海洋，沈星悠對目的地突然期待了幾分，雖然她小時候在臨海的九熙縣長大，但那裏的沙灘總是濕漉漉的，海水也是渾濁的帶着泥土的顏色。
收拾完物品，沈星悠便跟着宋衍離開了小區。
南陵市被陵江一分為二，北邊是舊城區，南邊是新城區。陵江向東注入海洋，宋衍住在新城區的海邊。
這條路線走過一次，沈星悠有點印象。
汽車穿過跨江大橋，身後，南陵山在漸漸後退，逐漸變成了一座矮矮的土丘，隐身在周圍高聳的建築中間，
陽光淡淡的，舊城區在遠去。
回到那個房間，沈星悠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陽臺上，海浪一陣陣地湧過來，在礁石上發出強烈的聲音，時而規律，時而無序。
大海渾茫無際，看不真切；花園裏，百合花盛開，青草已枯死。
閑來無事，沈星悠就每天研究那些根莖健康卻枯死的青草，給花園裏茂盛的植物澆水，宋衍種了很多植物。
宋衍每天研究劇本和做飯，吃完了宋衍擺盤精致美味可口的食物後，沈星悠終于承認她之前做的貓飯确實虐待了貓。
幾天之後，沈星悠跟着宋衍出發去南濟島拍戲，南陵市有飛機直達。
出發的時候，依舊是霍斯來接，把行李搬上車後，沈星悠終于忍不住問道：“就我們三個人去嗎？你其他的助理呢？我不知道你的習慣，大明星出行不得帶一堆人嗎？”
宋衍忍不住笑了：“我不需要，帶你就夠了，記得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不然我找不到你。”“還有一個人，在機場等我們。”
“哦，”沈星悠應道，她不追星，也不知道在片場助理需要做什麽，想到後面的事情，她還是有點焦慮，“機場會有站姐嗎？會不會有很多你的粉絲啊？”
宋衍轉過頭，溫和笑了笑：“應該沒有，行程是保密的。”
沈星悠也笑了笑，她忽然明白自己的擔心全是多餘的。
宋衍：“對了，我對酒精過敏。”
沈星悠：“嗯，記住了。”
汽車很快到達機場，霍斯停好車，有人來接。
沈星悠下車，發現那人是趙鈞警官。
沈星悠小聲問宋衍：“趙鈞警官，他怎麽在這裏？”
宋衍：“他是我的助理，和我們一起去南濟島。”
助理？
沈星悠有點驚訝，還是平靜地和趙鈞打招呼：“趙警官好。”
趙鈞搬着行李箱，露出笑容，沈星悠突然覺得他比之前慈祥了很多，原本明亮犀利的眼神少了幾分銳氣，“星悠，以後叫我趙叔就行。”
沈星悠：“好的，趙叔。”
宋衍沒再說什麽，走進電梯，沈星悠也不必再過問他們的關系。
《暗礁》是一部現實題材的懸疑電影，這是宋衍第一次出演電影男主。
男主小時候總是夢到同一座孤島，夢境中他無法走出封閉空間，噩夢一直困擾着他；長大後他無意發現南海上的某處孤島和自己夢中相似，便獨自踏上了尋訪之路。在島上，他遇到了夢中一直出現的小男孩，他們被困封閉空間裏，真實經歷着夢中發生的事情，後來，小男孩将水果刀插入了他的心髒。
小男孩走出孤島後，失去了記憶，夢中總是遇到同一座孤島，長大後，他也獨自踏上了尋訪之路……
這次扮演小男孩的是小演員夏烨，十分鐘之後，他出現在候機室。他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小男孩，在人群中間非常亮眼，他出現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淪為背景，黯然失色。
沈星悠的第一感覺，這個小男孩十分漂亮，是一種張揚肆意的漂亮，眉眼之間淡淡的漠然仿佛在睥睨衆生，眼眸也帶着淡淡的綠色，漂亮又可愛。
第二感覺，他長得和宋衍确實有點像。
這是天盛最近簽約的一個小演員，是導演那邊新定的。《暗礁》上一個周期，是拍攝男主的成年部分，已經在三月拍完了，之所以一直沒有拍攝荒島的部分，是因為導演對原定小男孩的人選不太滿意，一直在選人。
這次，新定的小演員夏烨，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
看到宋衍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恢複了孩子般的純真和稚氣，小跑過來，“宋衍哥哥！”
他們見過一次，夏烨試戲的時候，宋衍和沈星悠也在。
“小烨。”宋衍也親切喚他，他只有七歲，試戲的時候，他竟然很深刻地理解了角色，表演超乎了大家的預料。
這部電影成本不高，題材也不太迎合市場，導演也是新人。當劇本遞過來的時候，宋衍看了看，毫不猶豫地接了，雖然電影能開出的片酬很低。
夏烨仰着頭，他的笑眼彎成了兩彎月牙。他撲到旁邊的沈星悠身上，仰着精致的小臉看着沈星悠：“姐姐好漂亮！”
好漂亮的小孩！
沈星悠被他的笑容無聲俘獲，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忍住了捏他臉的沖動，在他頭發上揉了一下，蓬松的、柔軟的頭發滑過指尖，夏烨似乎很享受這個動作，低着頭往她手下貼了貼。
好像一只漂亮的小貓！
“不好意思，把你頭發弄亂了。”沈星悠伸出手給坐在身邊的夏烨理了理頭發，他的頭發有自然的卷度，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過，從進門的姿态來看，他很享受別人的目光，是個偶像包袱很重的小男孩。
“沒事，姐姐幫我整理！”他仰着臉，一臉期待地看着沈星悠，咧着嘴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與剛剛進門那個驕傲的小男孩判若兩人。
好乖！
從上飛機到下飛機，到到達住宿的酒店，沈星悠都被夏烨黏着，被他牽着手走了一路，“姐姐”前“姐姐”後地叫着。
到酒店後，已經是下午五點，片方和導演一周前就到了，提前布置片場。導演很年輕，但是看起來是一個要求嚴謹的人，晚上發了通告單，安排了明天工作後，接下來就是休息時間，明天開始拍攝。
天已經全黑了，沈星悠和宋衍、霍斯、趙鈞一起吃了晚餐，然後就回房休息。南濟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東南都是金色的沙灘，酒店就在海灘上。
遠處海水幽藍，遼闊無際，燈光明暗的沙灘，浪花一層層地湧過來，空寂而沉郁。
沈星悠洗頭沐浴後躺在床上，現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忽然，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懸在她面前，默默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