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壞蛋
第3章 大壞蛋
鐘玉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不讀大學的原因,個中細節她沒有過多向徐秦坦露。
徐秦聽了,嘴唇抿得很緊,眉頭微微皺着,眼底卻靜如秋水,沒有一絲波瀾。
“那你現在不讀書在幹嘛?”徐秦問。
鐘玉不在意地說:“我爸托朋友給我找了個工廠流水線的班。”
高考後,鐘玉讀不成大學,就被安排到了一家工廠上班,每個月的工資絕大部分都是進了李阿姨的口袋,美其名曰給家用。
最終進鐘玉口袋的錢少之又少,不然她也不至于住不起賓館要露宿街頭。
半晌,徐秦開口說道:“把你爸電話給我。”
“嗯?”鐘玉疑惑。
徐秦擡頭看鐘玉,靜靜道:“我找你爸有事。”
鐘玉猶疑着把電話報給了徐秦。
拿到電話後,徐秦起身往門外走了。
“你去哪兒。”鐘玉也站了起來。
徐秦頭也不回:“我出門處理點事,一會兒就回來,你乖乖在家。”
外頭的雪已經停了,但路上積滿了厚厚的雪,步履艱難,但徐秦像走在平地一起,邁着大步子走路。
他邊走邊撥電話。
他在給鐘玉父親打電話。
電話打過去過了一會兒才有人接。
由于是陌生號碼,鐘父一開口就問:“哪位?”
“徐秦!”
徐秦冷冷地報上姓名,鐘父一聽,先是愣了愣,随後才恍惚問了句:“鐘玉的那個哥哥?”
“是我,”徐秦語氣平淡。
鐘父忽然激動起來:“你不來找我,我還準備去找你呢,鐘玉不見了,離家出走,她是不去找你了!”
“是。”
鐘父像松了口氣:“你告訴她,讓她趕緊回來,再不回來工廠就炒她鱿魚了。”
徐秦不予理睬,直接問道:“你為什麽不讓鐘玉讀大學?”
聞言,鐘父懵了下,有些詫異:“我讓不讓她讀大學關你什麽事兒。”
“就關我事!”徐秦态度強硬,“你不知道鐘玉一直想考一個好的大學嗎,你作為父親怎麽可以扼殺女兒的夢想。”
“我家的事兒你一個外人少管!”
“我确實是外人,但只要鐘玉還叫我哥哥,那我就不會不管她。如果你覺得學費負擔不起,她上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我來付,但你必須要讓她讀完大學。”
聽到這裏,鐘父不解地問:“你為什麽那麽執着鐘玉去讀大學。”
“因為那是她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
至今,徐秦還記得某年過年,家裏人一同去寺裏上香。
徐秦從不信這些神佛,所以一個人在寺廟裏閑散地逛。
路過大雄寶殿時,他看到鐘玉格外虔誠地跪在佛前,雙掌合十。
他少年心性,想偷聽鐘玉所求為何,于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佛殿前。
只聽鐘玉淡淡地說:“希望菩提保佑我将來能順利考上好的大學,可以去大城市讀書生活,一輩子遠離那些讨人厭的家夥。”
聽到最後一句,徐秦忍不住笑了出來。
鐘玉聽到笑聲,回過頭看,見是徐秦,神情有些尴尬。
徐秦嗤笑:“我是不是你口中說的那些讨人厭的家夥。”
“不是。”鐘玉面無表情地說。
“撒謊,我知道你很讨厭我。”
鐘玉無奈:“我求的只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徐秦懶洋洋地看了眼殿前莊嚴的神佛,說了句:“不管你想遠離的是誰,我都祝你心想事成,願望成真。”
………
徐秦回來時,鐘玉已經吃完泡面了,就連面湯都喝光了。
她說:“你再不回來,你的泡面就泡爛了。”
徐秦看了眼茶幾上的泡面,無所謂地說:“能吃就行。”
說話間,他坐到沙發去,捧起泡面來吃。
“你剛才去幹嘛了?”鐘玉托着腮,好奇地問。
徐秦答非所問:“一會兒收拾東西,我送你回去。”
鐘玉懵了:“什麽意思呀……”
徐秦放下泡面,直視着鐘玉:“送你回去讀書,我和你爸說過了,他同意讓你繼續讀書,你回去複讀一年,再考一次大學。”
“我不要。”鐘玉想都不想就拒絕。
徐秦神情微變,定定地看着鐘玉,像是要發火又不發火,渾身上下仿佛寫着“你最好別挑戰我底線”這幾個大字。
面對盯着自己的徐秦,鐘玉別開臉,目光倔強:“我不要回去,我也不想回去,我只想跟着你。”
“不可以!”徐秦沉聲道,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你他媽跟着我有什麽前途,我就是一個拉貨司機,你要跟我一起拉貨嗎?”
“也不是不可以!”
“胡鬧。”徐秦很兇,嗓門很大,“你他媽腦子有病吧,拉什麽呀拉。你爸說你是離家出走的,你怎麽那麽大本事了現在?”
如此疾言厲色,換作從前,鐘玉肯定吓得縮起腦袋,但現在,鐘玉卻敢反駁他。
“我就是胡鬧,我就是有病……”鐘玉昂着頭,目光緊緊盯着徐秦,像是在和徐秦對峙。
徐秦壓抑着怒火:“你他媽到底想怎樣?你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考大學,去大城市讀書生活,遠離那些你讨厭的人嗎?你現在是怎麽回事?”
鐘玉咬着牙:“人是會變的,我不想上大學,行了吧。”
說完,鐘玉吸了吸鼻子,又說:人确實是會變,但你沒變,你還是那麽讨厭我,還是那麽不想和我一起,所以你才急着把我送回去是嗎?”
聽了鐘玉這麽說,徐秦不怒反笑:“那你能拿我怎樣?”
徐秦的笑和話徹底激怒了鐘玉,她扯着嗓子說:“徐秦,你他媽就是一混蛋,你就是不想見到我,你就是想像三年前那樣再一次抛棄我,我讨厭你,我讨厭死你了!”
她近乎歇斯底裏地說完這話,然後捂着臉跑了出去。
摔上門那一刻,房子砰的一聲震響,随即歸于寧靜。
積雪的路很難走,鐘玉從家裏跑出來,一路跑一路摔,摔了爬起來再跑。
她悶頭跑了很遠,遠到已經記不清來的路了。
鐘玉茫然地看着滿目的白雪皚皚的街道,心裏那團無助的火正熊熊燃燒着。
如果連她唯一能依靠的人都不要她,那她還能去哪兒。
………
鐘玉是傍晚的時候才被徐秦找到的。
她坐在綠湖公園的秋千上,晃晃悠悠,目光呆滞,像個沒了魂的人。
徐秦找過來時,氣喘籲籲,凜冬時節也出了一頭細汗,但緊張的神情稍微松懈下來。
聽到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鐘玉轉過頭去看,就見徐秦目光灼灼地注視着自己。
那一刻,鐘玉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徐秦。
當年她去花鳥市場買紅楓盆栽,很晚才回到家,回來的徐秦也是現在這個神情,也是氣喘籲籲,像是一路奔跑着。
鐘玉從秋千上起身,轉頭就要走,就聽徐秦大喝了一聲:“站住!”
鐘玉鬼使神差地定住了腳步。
徐秦大步走過去,将鐘玉拽過來面向自己。
“你他媽長能耐了,瞎跑去哪兒呀?”
鐘玉試圖掙脫開徐秦的束縛,但徐秦卻加重了力氣,鐘玉根本掙脫不了,只好作罷。
“你他媽瘋夠了嗎。”
“沒有。”鐘玉冷硬地怼回去。
“你到底想幹嘛。”徐秦心平氣和下來。
鐘玉扭過臉去,眼神倔強:“不用你管,你這個大壞蛋就知道把我送人,我是死是活關你什麽事,反正你那麽讨厭我。”
徐秦被氣笑:“你這小丫頭片子說的是什麽狗屁話,老子要是讨厭你還會撿你回家?早他媽讓你在外頭凍死了。”
鐘玉哼了聲:“反正現在我已經18歲成年了,我想幹嘛就幹嘛,你想管也管不着。”
徐秦懶得跟她廢話:“回家。”
“不回,我沒有家。”
“回家!”徐秦沉着氣,語氣稍微加重,“別逼老子發火!”
“你發火也沒用,我說了,我沒有家。”鐘玉很用力地掙紮,終于是掙脫了徐秦的束縛。
鐘玉後退幾步,眼圈一下子發紅了,水霧氤氲着視線:“你能不能別管我了,我不想再被你送回那個惡夢一樣的地方,我不想再寄人籬下了,我受夠那樣的生活了。”
“那是你爸家,你怎麽會是寄人籬下呢。”
鐘玉猛地搖頭:“你不懂,你不懂,我不屬于那個家,我是個外人,在他們眼裏,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一家,給他們增加了負擔。”
鐘玉擡頭望天,倒抽了一口氣。
在那裏,她住的是最小最暗的房間,潮濕的雨天,房間總是彌漫着一股腐爛潮濕的木頭味,每一年她都會長滿又紅又癢的濕疹,但家裏沒一個人發現她手臂上的濕疹。
住了三年,那三年她從沒買過新衣服,她都是撿鄰居女生不要的衣服來穿。
記得有一次,她父親的兒子看着鐘玉的衣服,說:“你怎麽偷小琳姐姐的衣服穿呀。”
李阿姨偷笑了聲,随後解釋:“那是小琳姐姐穿不下,不要的衣服,是給了你姐姐的,不是偷的。”
然而小男孩卻不管不顧,仍自一口一個小偷地叫嚷着。李阿姨見鐘玉臉色難看,快賠笑道:“鐘玉呀,你弟弟還少,不懂事,別生氣。”
鐘玉逼不得已露出微笑,說了句:“沒關系。”
之後,鐘玉找了父親說,吱唔了半天才說:“能不能給我買幾件衣服呀,小琳姐姐的衣服我穿也有點小。”
鐘父卻說:“你體諒一下爸爸,家裏就一份工資,要養活那麽多人,你就将就一下行不行。”
鐘玉被堵得無話可說,然而沒過幾天,鐘父就給弟弟妹妹每人都買了新衣服新鞋子,大包小包地拿回家。
他們一家子出去過周末,玩得很晚才回來。李阿姨說:“鐘玉,我們打包就菜回來給你。”
那是所剩無幾的剩菜剩湯。
不僅如此,她在長屏的那三年,從來沒有過過生日,而她那些所謂的弟弟妹妹每年變着花樣過生日,最好看的生日蛋糕,最好玩的生日派對。
鐘父和李阿姨總是口口聲聲說一視同仁,但卻時時刻刻用行動告訴鐘玉,她是外人,別想要太多。
過去的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是痛苦與煎熬并存,她根本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如果非要她回去那裏,她情願一死了之。
徐秦沒說話,默然無聲,目光深沉地凝着鐘玉,見她倔強地流着淚,心裏不是滋味。
起初他以為鐘玉是小女孩心性,鬧脾氣不想回去,但現在看到她這樣,徐秦清楚地知道,這不是一件可以簡單歸納為鬧脾氣的事。
他不知道過去鐘玉過的是什麽日子,但從現在她的狀态來看,她過得很不好,很不開心。
徐秦終究是拿她沒辦法。
“回家吧。”
徐秦的聲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像春日拂面的微風沁人。鐘玉抽泣的聲音漸漸消去。
“我不送你回去了。”徐秦的聲音不大,但在靜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洪亮。
鐘玉淚盈盈的眼眸擡起,巴巴地望着徐秦,像是聽錯話了一樣。
“走啦,看天氣又要下雪了,再不走大雪就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徐秦:“乖,不兇你了,咱們回家好嗎?”
鐘玉:“哼,你這個大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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