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重逢
第65章 重逢
下午去涅瓦大街上開辦的某語言學校上課。
陳瓦霜已經在這兒堅持上了一年多的俄語課,班裏的老師、同學都已經混熟了,法國男同學亞歷克斯及他的烏克蘭女友凱瑟琳跟她尤其要好。
有次班裏要求介紹自己國家的傳統服飾,陳瓦霜穿了套漢服去上課,凱瑟琳對漢服很感興趣,纏着她問東問西,表示自己也想穿一下漢服,後來陳瓦霜把這套漢服送給了她。
今天上課時,亞歷克斯沒精打采,凱瑟琳也沒來,陳瓦霜問了一下,才知曉兩人吵架了,凱瑟琳去了莫斯科給朋友過生日。
他們倆經常鬧別扭,分分合合的陳瓦霜都習慣了,安慰他真正的離開,都是一聲不響的,還建議:“等她回來,送她禮物道個歉就好了。”
六點下課後,亞歷克斯跟陳瓦霜一起離開,他邊走邊說:“凱瑟琳生的氣有些大,不知道送什麽禮物好。”
陳瓦霜道:“包包吧,中國有句話叫包治百病。”
他起先一頭霧水,後來又覺得有道理:“女人雖然喜歡買包,但是好點兒的包很貴啊,我沒那麽多預算。”
“那就送小首飾之類的,凱瑟琳喜歡淘古董,你不如去古董店淘些小飾品……”
亞歷克斯眼前一亮,興奮地道:“還是你的主意好,不如你陪我去淘吧。”
陳瓦霜也喜歡去逛古董店,下課後也沒什麽事,便點頭答應。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到大樓出口,毫無征兆,那個男人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
薄暮冥冥中,陸墨白挺拔颀長的身影站在涅瓦大街路邊,橘黃色的路燈已經點亮,冷涼的秋風灌滿街道,将他的黑色風衣掀翻一角。
男人側身面對着大樓,似乎已經等了許久,修長的手指夾着半根煙,灰藍的煙霧被風吹散。
他還是那副清隽沉靜的模樣,像涅瓦大街兩邊的灰白色建築,每一處細節都經過了精心打磨,爾後呈現出卓然不凡的氣質。
對上他幽深有力的目光時,陳瓦霜心跳瞬間停了一拍,腳步随之止住。
他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兒?他有長達五年的脫密期,他們家不會讓他走出國門的。
在她出國前,夏澤親口對她說:“就算他堂哥仕途平坦,陸家的人也不可能會接受一個殺人犯的女兒,他一年放不下你,還有兩年、三年……”
站在并不寬敞的門口,看着不過幾步遠的男人,陳瓦霜感覺心如一塊巨石,在水中不斷地下沉卻無處着落。
她邁不動步子,不慎擋住了身後其他同學,亞歷克斯奇怪不已,提醒地叫了一聲她的英文名。
陳瓦霜這才反應過來,往門邊移了兩步,讓出通道。
她挪到門邊的牆後,視線被遮蔽,眼睛卻不可避免地泛起潮濕。
亞歷克斯不明所以,站在一旁跟陳瓦霜面對面地說話,陳瓦霜的耳朵與喉嚨好像塞了團黑心棉,聽不懂他說的話,也說不出一個字。等身後的同學都走了出去,亞歷克斯說道:“我們走吧。”
陳瓦霜逃不了,避不開,小心探出腦袋,微微低頭閉眼,只盼望擡眸時眼前空無一人,剛才的身影只是一場幻覺。
可惜并不是。
男人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分寸未移,只是煙頭不見了,看過來的眼神多了幾分淩厲,下一瞬眉心微擰,薄唇稍動,似乎就要開口訓人。
陳瓦霜條件反射地緊張了一下,爾後才走下臺階,向他走去,比巴甫洛夫的狗還要乖。
心裏鄙視了自己千百回,腳步卻沒停下來。
站在陸墨白面前,陳瓦霜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好在身後的亞歷克斯是個社牛話唠,問道:“這是你朋友嗎?”
陳瓦霜回過神,轉頭看着他,用俄語說:“真抱歉,我朋友來了,我沒有辦法陪你去古董店了。”
亞歷克斯見對方眼神和表情并不友善,陳瓦霜又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點着頭說:“好的,沒問題,只是你要小心。”
“謝謝,我沒事的,抱歉。”
他轉身離開,又不放心似的,回頭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情況就打我的電話。”
陳瓦霜微笑着道完別,這才對上陸墨白森寒的目光。
“那男的誰?”陸墨白已然沒了耐心。
陳瓦霜還沒有回答,他便果斷地說:“分了。”
語氣分明很輕,卻又帶着不容反駁的命令,陳瓦霜愣了愣,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一起上課的同學。”
他沒再吱聲,目不轉睛地盯向她,盯着這張帶了幾分青澀的精致小臉。一年多未見,說不上哪裏有變化,但就是有些不一樣。
陳瓦霜受不住這熾熱深邃的眼神,深吸口氣,讷讷地問道:“陸叔叔,你怎麽出國了?”
看她眼神閃躲不定,男人便沉不
住氣息,從剛才的不敢近前,到現在的矜持疏離,這跟他想象中的畫面不一樣。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垂眸道:“先去吃飯。”
“哦,好。”陳瓦霜呆呆地道。
*
涅瓦大街分布着許多餐廳,陳瓦霜走在稍稍靠前的位置,引領他往前走,兩個人之間漂浮着古怪的尴尬氣氛。
她不禁在心中嘆息,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還是她表現得不夠熱情,他才這麽嚴肅,也不說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陸墨白會出現在聖彼得堡,更是不敢想他會出現,回頭看了他一眼,男人接過視線,冷聲問:“怎麽?”
一年多不見,也許他是成熟了吧,話少了許多,也冷了許多,不再像從前那樣張揚無畏、意氣滿滿和漫不經心。時間總會改變一個人,她不敢問他過得好不好,怕他過得太好,又怕他過得不好。
默然想着,陳瓦霜決定老實一些,開口道:“我沒有想過你會來,我剛才有點兒恍惚。”
他掏出煙盒,抖出根煙叼在嘴裏,面無表情:“然後呢?”
仿佛要聽她多說一些解釋。
“沒有然後。”陳瓦霜低聲回答。
他的煙已經點燃了,有節奏感地點着頭:“好,好得很,沒有然後。”
一剎那,陳瓦霜察覺這幾個字觸到了他的雷區,便岔開話題:“陸叔叔你想吃什麽?這裏附近有幾家餐廳都還行。”
看着這個一如往昔“陸叔叔、陸叔叔”叫個不停,一提起吃的就倍兒精神的人兒,男人心裏掠過一陣淺淺的恨。這些日子,他度秒如年,只想盡快見到她,她卻怡然自得。好,好極了。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可見她心情完全無損,男人內心的失衡感是如此昭然。
陸墨白緊繃着臉沒有說話,骨節分明的食指與中指夾走嘴裏的煙,籲出一團藍色煙霧,目光注視着大街上駛過的車輛,像是在思考什麽,又像是懶得再作思考,都毀滅了得了。
旁邊就是一家餐廳,陳瓦霜想了想,直接對陸墨白說:“那要不就這家俄羅斯餐廳吧,也挺有名的,有幾道招牌菜。”
真行,還在說吃的……男人目光如刃刺向她,讓她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一根煙抽完,他才邁步走向餐廳,陳瓦霜跟着進去,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再用俄語點了些烤肉串、餡餅、芝士焗雞肉、紅酒燴牛舌……
點完餐,陳瓦霜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他的話仍然極少,表情肅殺,瞬間讓她回到跟他剛認識的時候。
陳瓦霜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濃,燈火陸續點亮。
總得有人說什麽吧,陳瓦霜只好笑了笑:“今天學院沒課,我報了俄語班,上了三個小時的課。”
小心翼翼擡眼看他,他只從喉嚨裏低嗯了一聲。
也好,總比沒嗯好。
陳瓦霜繼續找話題:“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上課的?”
“在學院遇到了你同學。”
“哦。”
有服務員送上了開胃菜和無酒精飲料,陳瓦霜終于能借着吃東西,緩解了一下。
不斷有菜品呈上來,陳瓦霜借菜說菜,他愛搭不理。
詭異的氛圍讓她不想再努力調節氣氛,安靜不語吃着盤中的食物。吃着吃着卻發現對面的男人沒有動靜,奇怪地擡眼,才發現他定定地看她用餐。
“陸叔叔你怎麽不吃?”陳瓦霜疑惑問。
“你很有胃口啊?”
他似乎是反諷?陳瓦霜垂下眼睫,語氣喃喃:“我上了一下午的課,肚子有些餓。”
“那就多吃點兒。”
聽不出他的語氣,陳瓦霜猜不透他的心思,呆呆地“哦”了一聲。
吃着吃着莫名的委屈感襲上心間,陳瓦霜斂起眼眸中微微的濕潤,努力咽下食物……餘光中察覺他動了叉子,朝她盤中送來一塊餡餅。
陳瓦霜勉強抿出笑意,說了聲:“謝謝。”
他沒回應,開始自己用餐。
一頓無比吊詭的晚餐結束,陸墨白買單,陳瓦霜去了趟洗手間,出來後跟随他走出餐廳。
*
街道兩邊的建築閃爍着金色光茫,街燈璀璨,路上的車燈緩緩流動,将這條知名的涅瓦大街照得一派流光溢彩。
秋風卻有些蕭瑟,陳瓦霜看着前方的男人,一時踟蹰……感覺得出,他對她抱有無法釋懷的恨意。
唉,沒有恨才奇怪吧……
忽然前方的人停止前行,轉身無語地看着她。陳瓦霜擡起頭:“怎麽了?”
他終于受不了似的開口:“說了多少次怎麽總是不聽?別跟在身後,到我前面來,我看不到你。”
這是重逢以來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語氣不佳,卻重複着那個七夕夜最後一次見面時說過的話,讓陳瓦霜覺得,這個男人似乎還停留在那個夜晚,沒有走出來。
陳瓦霜心下一怔,呆呆地應了一聲,走上前去與之平行,手揣進了外套的兜裏,步履沉沉,心中又酸又澀。
她打起精神問:“陸叔叔你住哪個酒店?”
“歐洲大酒店。”
“就在前方。”陳瓦霜望向酒店所在的方向,幹幹地道,“那家酒店挺好的。”
“着急把我送回酒店?”他問。
也許是風有些寒意,陳瓦霜吸了吸鼻子,否認道:“沒有這個意思,可以先逛一逛,要不我帶你逛逛百年書店吧,也在附近。”
還是這麽若無其事,這麽輕快活潑。
怎麽能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男人站在原地不動,臉容表情意味深長,用一道深深的目光投向她。
陳瓦霜不敢接他的眼神,轉移視線。心裏沮喪至極,兩個人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仿佛有道無形的屏障,生生把他們阻絕開來。
黯然不已地低頭正欲前行,耳邊若有似無地聽得一聲很低很低的嘆息,仿佛是從地底深處發出,夾帶着無法言喻的無奈。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捏住,身子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拉到了結實的懷裏。
還是那個熟悉的懷抱,還是那種熟悉的溫度與氣息,凜冽卻又溫暖,淡淡的煙草味萦繞鼻尖……陳瓦霜的一只手垂在身側,一只手抓緊他的胳膊衣袖,臉悶在他胸前,終于不用被他看到臉上的表情了。
他沒有說話,單手摸着她的腦袋,順着頭發一路下滑到腰際,最終力道加大,擁緊了她小小的身子。
行人車輛不斷經過,金色的光落在這對在街頭相擁的男女身上,遠處隐隐随風傳來街頭表演者們演奏的樂器與歌唱聲。
良久,陳瓦霜聽見那句熟悉的稱呼——
“兔啊,”男人的嗓音低沉喑啞,“你怎麽舍得丢下叔叔?”
懷裏的人兒眼中淚水開始翻湧,随即男人的語氣卻一秒變兇:“誰準你抛下叔叔一個人留在北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