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升堂
第62章 升堂
孟昔昭的話聽在衆人耳中, 大家更加吃驚,同時跪拜的越發虔誠。
百姓下跪,藏塵就不管了, 看起來受的心安理得。
主要是不心安理得也不行啊,他要是對着百姓也揮拂塵, 那立馬就能露餡。
藏塵把金碗交給孟昔昭, 其實這金碗,只粘了表面薄薄一層的糧食, 裏面塞的全是宣紙,為的就是營造出糧食很多的假象, 順便減輕重量, 能讓這碗底迅速的翻轉。
一個後世最常見的小魔術,到了這, 就變成了驚世駭俗的大神通。
孟昔昭畢恭畢敬的接過這個碗,然後繼續低着頭,領受藏塵的教誨。
按照之前排練的劇本, 藏塵不悲不喜的說:“此物是三清上神借于貧道, 命貧道轉交給孟知府,孟知府需感謝三清, 而不是感謝貧道。另外, 三清對貧道說,隆興府的危難, 最多持續三月,因此,三月之後, 此物便會自動煙消雲散,終究是神仙所用的器皿, 凡人能用兩月,已是不易了。”
孟昔昭聽了,頓時驚呆了:“三月,這不正是我與謝同知商讨出來的期限?來隆興府之前,我從應天府帶了一位精通栽種之術的農師,農師耗費數十載,研究出了可以令畝産增加四成的肥料,只是農師雖然如此說着,但我其實還未親眼見過,若真能成,最多三月,便可看見收獲的成果,莫非,三清已然提前預見,此事真的能成?”
藏塵捋着胡子,但笑不語,看上去十分的神秘。
但大家知道,他這是默認了,畢竟洩露天機人會遭雷劈的,他不說答案,大家也能理解。
好事一樁接一樁,先是有了取之不盡的金碗,然後又有了三月之期的盼頭,百姓們激動的無以複加,卻又不敢大聲喧嘩,全都眼巴巴的看着孟昔昭。
而這時候,人群之後又傳來騷動,大家回頭一看,發現幾個官兵,擡着一個擔架走過來了。
其實謝原是可以拄拐的,但孟昔昭非要他躺擔架上,說這樣更容易引起百姓的同情。
于是,謝原默默的躺在擔架之上,品味着他這輩子最丢人的時刻。
等看見人群了,他才支起身子,孟昔昭給他安排的臺詞有很多,給他安排的表情也很充沛,但謝原實在是沒法表現出孟昔昭想要的效果,他只能抿着唇,緊張的看着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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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百姓們最吃的,反而還就是謝原這一套。
相比起誇張的演技,內斂的表達,才能讓百姓們找回官民的區別,然後深深的敬重起來。
擔架被擡到了孟昔昭面前,謝原看看孟昔昭,再看看藏塵,然後再看看孟昔昭。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個字:“孟——”
孟昔昭感動的半蹲下去,握住他的手:“謝同知,你傷還沒好,就不要出來了啊!你是不是聽說咱們隆興府有救了?沒錯,咱們真的有救了,糧食夠了,而且有了三清的預言,三月之後,咱們隆興府,會迎來大豐收!以後,再也不會有人餓肚子了!”
謝原:“…………”
他僵硬的看着孟昔昭,而孟昔昭仿佛聽見了他的回答,然後用力一點頭,突然放開他的手,站起來,用意氣風發的眼神望着臺下的百姓,他手一揮,聲音激蕩道:“本官決定,即日起,開倉放糧!”
百姓們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這句話,本來站起來了,此刻,又全都跪下,大聲呼喊,謝謝青天大老爺。
孟昔昭見大家正高興,立刻趁熱打鐵,說放糧之後,就會安排今年的播種事宜,種子不必擔心,可以免費從府衙這裏領。至于農師,他就在府衙之中,他會派人去各個縣召人上門學習,争取在十日之內,就讓整個隆興府,都學會那三清見了都說好的新肥之法!
頓時,下面的歡呼聲更高了。
混跡在人群中的頭領:“…………”
他沒有跟着一起歡呼,而是滿臉凝重的看着臺上的孟昔昭,片刻之後,他轉過身,默默的離開了這裏。
百姓們來這是為了要糧食,現在聽說要開倉放糧了,他們更不可能走了,都準備着當場排隊,争取做第一批把糧食領回家的人,因此,這個逆行的頭領,看起來特別明顯。
銀柳盯着他瞧了一會兒,記下他的身量五官,本來還想跟上去,看看他會去哪裏,但是想起孟昔昭之前說過的,不讓她私自行動,她只好抿抿唇,繼續站在人堆裏面。
開倉放糧就不用孟昔昭親自在這裏盯着了,讓團練使帶着官兵來按人頭分就行,就算人口銳減,隆興府裏的人還是那麽多,肯定會有冒領、或者多領的行為,可是,這也沒辦法,官府本就防不住所有的小動作。
好在這種現象比較少,而且一旦被逮住,當場就會打十板,排隊的人都聽得到慘叫聲,有些人即使動了心思,也不敢真的行動。
……
今天演這麽一出大戲,可發出來的糧食還是就那麽一丁點,僅僅夠自己家人吃兩天,而且一頓就只能吃個半飽,聰明人自然會質疑,不是說取之不盡嗎?怎麽才這麽點。
但對于這種言論,孟昔昭就不會搭理了。
開玩笑,他可是知府,怎麽可能跟政府意見箱似的,天天坐在那給百姓答疑,今日演戲,也不是為了忽悠百姓,讓他們覺得真的不缺糧,他主要的目的是,把石大壯的肥料推廣出去,順便對城中□□。
背後的蛇蟲鼠蟻實在是太多了,他一個人,哪抓的過來,便只能從源頭上下手,先穩住他們,讓他們得到一個期限,無論成不成的,反正三個月以後就知道了,到時候要是不成,他們再絕望,再想着幹點大逆不道的事,也來得及。
……
至于藏塵,他獻完金碗,就回玉清觀閉關了,說是今日用了太多的法力,需要閉關七七四十九日。
百姓們追到玉清觀,發現玉清觀如此破舊,更加對藏塵會法術深信不疑,畢竟就這麽一個小破觀,哪怕收上三百年的香火,估計都做不出那樣精致又厚實的金碗。
百姓們畢恭畢敬的來玉清觀上香,還拿出自己的積蓄,給玉清觀捐了不少香火錢。孟昔昭得知以後,也不禁感嘆。
最大的智慧,永遠都在民間。
三司使篦虱子一樣的篦地皮,可等他走了以後,真定府的百姓還是能掏出錢來送青壯進應天府告禦狀;而南诏人把整個隆興府都翻了個底朝天,所有好東西都扒拉回他們自己的國家了,但危機解除以後,百姓們又開始互通買賣,把家裏缺的,被砸了的,又很快買了新品回來填補。
甚至還有餘錢,送到道觀來換取一些精神食糧。
普通百姓藏錢有一手,那原本就有錢的百姓,自然更加厲害了。
孟昔昭和謝原一起回到府衙後面,他親自把謝原扶回床上,謝原道了聲謝,沒有立刻躺上去,而是坐在床的邊緣,有些愁苦的看着他:“府衙的所有銀錢都被大人拿去跟江州買種子了,日後再有用錢的地方,可怎麽辦啊。”
孟昔昭:“我這不也是沒轍嗎?沒種子,就不能耕種,不能耕種,這放糧,就是個無底洞,只能先用府衙的銀錢了。放心,要糧,應天府那邊不會放,但是要種子,他們還是會給咱們送來的,到時候留一部分,賣一部分,還能填補一些虧空。”
謝原:“…………”
他有些崩潰,“可等應天府把種子送來,最起碼也要半月以後了。”
辦事難的問題哪個時代都有,哪怕孟昔昭後臺關系這麽硬,他送去的信函也要被審批個三四天,然後再派專人送來,還要提防一下劫道的,林林總總加一起,最少最少,也需要十日。
謝原很怕這中間會出什麽別的問題,畢竟隆興府現在真的是很破啊……
更別提那城門,還一直沒修呢。
謝原倒是想自己掏錢,可他出來上任,身上也就帶了兩千兩銀子,這還是家中大半積蓄,他們家以前就是書香門第,滿門清流,後來姑母當了皇後,他們也沒怎麽收過外面的禮,反而是一直貼補宮裏,因此,他們家真的沒什麽錢。
相比之下,孟家可就太富有了。
先不提當年孟夫人嫁過來時候的盛景,就連前些日子孟大郎娶縣主,那聘禮也是流水一般的往梁郡王府送啊,滿京城,還真沒幾個能比得過他們的人家。
謝原突然擡頭,看向孟昔昭,而且那眼神越來越亮。
孟昔昭:“…………”
頭皮一緊,孟昔昭立刻打消他的念頭:“停停停!收起你那危險的想法,我是來做知府的,又不是來做冤大頭的,況且,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全靠我的家底,那等我走了以後,府衙怎麽辦,繼續靠下一個知府的家底?”
謝原默,那都是三年以後了,他現在睜眼閉眼都是打算盤,看不到這麽遠的事情。
孟昔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糧食會有的,銀錢也會有的,你就把放糧的事情安排好,至于錢從哪來,交給我。”
謝原嘆息,也只有這樣了。
而孟昔昭離開他這裏,也沒有閑着,他回到設廳,也就是他的辦公室,然後吩咐慶福,“去把賈仁良叫來。”
慶福走了還沒半盞茶,賈仁良就跑來了,今日的他,看着比昨日還谄媚:“大人叫我什麽事?”
孟昔昭:“你跟本官說說,如今這城裏,還剩下多少個富戶了。”
賈仁良一愣,他呵呵笑:“大人,您問這個是想做什麽呀?”
孟昔昭瞥他一眼:“關你什麽事?讓你說你就說。”
賈仁良:“…………”
好叭。
其實他是想打聽一下孟昔昭的目的,萬一他跟別的知府知州一樣,一上來就想拿大戶開刀,他也好提前通知一下,讓那些人有個準備。
畢竟他是本地人嘛,人脈還是有的,這做事的時候,也會更向着自己的鄉親們。
但孟昔昭嘴嚴得很,就是不說,賈仁良也沒辦法,然後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富戶都說了出來,最後還不忘說一句,其實他們都是以前的富戶,南诏人來過之後,大家就都窮了。
孟昔昭聽了,微微一笑,完全不信他的話。
他吩咐賈仁良:“你無需擔心本官是要加害這些人,本官是有好事要找他們,既然你跟他們相熟,那你便選上十個,品行過關、家中子弟也規矩的人家,叫他們過來見我。”
賈仁良吓一跳,連連搖頭,說自己沒這個想法。
孟昔昭卻懶得跟他繼續扯皮,揮揮手,讓他出去找人去了。
賈仁良一默,拱手告退。
而到了下午,賈仁良找的人就來了。
十個或中年或老年的富庶家主,全都戰戰兢兢的站在議廳下方,不知道這新知府找自己有什麽事。
比較悲觀的人,已經想好如果自己出事,讓家裏人都往哪邊逃了。
……
孟昔昭出現以後,則對他們笑得無比溫和,“多謝各位百忙之中前來府衙,此時正值春播之際,本官知道各位家中事務很多,也就不說那些客套的話了。”
“此番請各位前來,是想給大家一個效忠陛下的好機會。”
十個大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臉懵逼。
孟昔昭笑得更加和善了,他做了個請的動作,讓這十人全都坐下,然後慢慢把自己的意圖說了出來。
總的來說,很簡單。
就是隆興府現在府衙資金緊張,急需補充資金。但請不要擔心,我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些銀錢,會用在府城的修繕上,像城門啊、街道啊、農田啊、被破壞了的房屋啊,等等等等。
但這些跟十位大戶又沒關系,他們就是普通老百姓,修城門的事情憑什麽要他們買賬,孟昔昭也知道他們肯定不願意,于是,徐徐抛出了第一個釣竿。
等拿到錢以後,他準備幹一個事,不是修城門,而是在城門邊上,先立一個紀念碑。
一來紀念在此次失守當中,不幸喪生的百姓和官兵們,二來,也要歌頌一番陛下的功績,重點表揚他将洪州改成隆興府的事跡,洪州已然成為了歷史,但歷史不應該被忘記,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很應該在紀念碑上表現出來。
而對這十個大戶來說,真正的重點是,在歌頌陛下文章的下面,還會記錄下此次修繕新城的有功之人,官員在後,無私奉獻的百姓在前。
總結,你捐錢,我給你刻紀念碑,保證只要齊朝還在,你的名字也還在。
這幾個大戶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如今的人們若想青史留名,就一個辦法,去考科舉,考上了,就算是拿到青史留名的機會了。
連正經進士都不一定能被記錄下來呢,至于普通人,更沒戲了。
他們有錢,可有錢買不來身後名啊。若孟昔昭真的立了一個紀念碑在城門處,那往後,不管誰進出,都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被萬人敬仰了麽!
其中有幾個很有商業頭腦的,甚至還想到,如此一來,自己就變成了自家的活招牌,以後不管是開店還是賣東西,只要說出自己的名字,說自己是隆興府的大善人,也不愁合作夥伴再猶豫了。
這個年代,名聲就代表了一切,毫不誇張的說,一個名字,就能讓無數人心甘情願的給他送錢!
此時這十個人已然心動了,然而孟昔昭還沒說完,微微一笑,他又抛出了第二個釣竿。
陛下對隆興府,一直都十分關心吶。過年的時候,急不可耐的就把洪州升成隆興府了,後來還派了我來當知府。什麽?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天吶,你們沒聽說過孟舊玉嗎,他是參知政事,是我爹,我還有個忘年交,叫闫順英,就是咱們的右相,闫相公啊。
另外,被這裏百姓打了的謝原,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咱們那已經故去的皇後娘娘的親侄子!夫妻一體,那他也就是陛下的親侄子,你們好好想想,陛下把我,和自己的親侄子一起派到這裏來,能是敷衍嗎?這明明就是重視,大大的重視!
所以說,到時候他會把誰捐了款,全都寫在劄子上,上報給皇帝陛下,順便也會給這些人請賞,至于陛下會不會答應的問題,這個你們不用擔心,陛下他老人家能這麽不懂事嗎?他一聽你們拯救了岌岌可危的隆興府,這賞,當天就能下來!
至于賞什麽……孟昔昭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估計就得看各位有多少忠心了,這錢也不能太少了,太少的話,他也沒法寫在劄子上。
捐的少一些,得一些禦賜之物應該是可以的;若捐的多一些,說不定還能得到陛下的墨寶。
想想看,陛下親手寫的“仁善之家”四個大字,挂在你家正堂裏,這就等于給你們家鑲了個金啊,本官進去都要拜一拜,更何況別人呢?以後本官走了,新的知府來了,他們也是決計不敢怠慢的,畢竟,你們家可是陛下親自認證的“大善人”啊。
孟昔昭畫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餅,用暢想的方式把這十人想象到呼吸急促,差點當場就厥過去,這時候,孟昔昭還不忘補充一句,沒關系,大家盡力而為,就算捐的不多,也是可以寫在紀念碑上的,哪怕捐一兩,也能寫上去。
如果他只說紀念碑,或許這些人還有僥幸心理,想着,捐個幾百兩,不傷筋不動骨,還能拿到好名聲,但聽了後面的,他們就把那幾百兩忘了。
不行!必須多捐,多多的捐!自己家能不能春秋鼎盛,能不能從商戶跻身到清流當中,就看這一次了!
孟昔昭說完了,卻沒有當場收錢,而是微笑着站起來,說讓他們想好之後,再來找自己,他就住在這府衙,随時都在。
意思就是,白天晚上,你們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自然,這回就不是十個人一起來了,而是各自來各自的。
這十人面面相觑,再沒有之前那抱團取暖的意思了,看着別人,總擔心他們會比自己捐的錢多。
看着這十人心思各異的離開,孟昔昭心情這叫一個美妙。
用暗拍的方式,把天壽帝那不值錢的字拍賣出去,如此,資金緊張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至于那紀念碑,孟昔昭沒打算也只從這十個人身上薅,他們是有錢加品性過關,所以才能從孟昔昭這裏得到禦賜的好處,畢竟孟昔昭也怕這些人有問題,到時候爆出來,被應天府的人告一狀就不好了。至于那紀念碑,就沒這麽多講究,只要捐款了,誰都能刻上去。
最低就是一兩,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反正刻碑的事情不着急,到時候多找幾塊石頭,在城門邊上立一排,估計也挺壯觀的。
孟昔昭心知,這時的人們還沒領會到集資的妙用,估計他這麽一做,很快就會有人跟風,反正百姓們又不傻,如果沒有實際的好處,他們也不會把自己的錢拿出來。
而等過上許多年之後,漸漸的每座城中都有這樣一個紀念碑了,或許,它還能頂替掉往後那些“貞節牌坊”,成為另一種景點。
但那就是跟孟昔昭沒關系的事情了。
送走了十個大戶,孟昔昭坐下來,給天壽帝寫劄子。
先哭窮,把隆興府的慘狀全都寫出來,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賣慘的點,然後再提出自己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不需要跟應天府要銀子和糧食了,就是需要麻煩一下陛下,讓您老人家出點血,順便受點累,寫一幅字,随随便便賞點東西下來。
說完了這些,他又開始歌功頌德,重點描述那十個大戶在聽說天壽帝會賞賜的時候有多激動,可見天壽帝這個明君當的真是太好了,連遠在隆興府的百姓,都情難自抑。
這封劄子發往應天府,把天壽帝看的心情起伏成了波浪線。
看前面的時候,他皺着眉,因為他以為孟昔昭是來找他要錢的。
看到中間,發現孟昔昭不是來要錢,只是要一點賞賜,頓時松了口氣,不就是賞一些東西給那些愚民嗎,随便從庫裏拿點就是了,反正對方都是一輩子沒來過應天府的百姓,不識貨,好打發。
至于讓他寫墨寶……好吧,他有點懶,但孟昔昭要的也不多,就一幅,而且就四個字,那他就象征性的寫寫好了。
直到看到最後,發現隆興府的百姓如此崇拜自己,天壽帝那魚一般的記憶,立刻就把前面的內容都忘了,只會得意的笑了。
而這得意,戛然而止在第二日上朝的時候。
他拿這封信出來,在文武百官面前誇了一番孟昔昭,看看,這才是忠臣,遇到困難,就自己解決,不找朕要錢,若所有人都能像孟昔昭一樣,朕還有什麽可愁的呢?
底下的百官:“……”
啊對對對,不勞而獲,誰不想要啊。
……
先借着孟昔昭把其他人全都諷刺了一頓,然後才開始說正事,左相提出來,該派人去匈奴把正式的降價契約寫出來了,順便,也把今年的交易做了。
聽到這事,不管是誰,全都精神一振。
因為這是鐵定能立功的啊。
孟昔昭把地基都打好了,磚塊也壘起來了,他們只要再把房梁上好,這事就成了,也是大功一件。
能争取的人,頓時都摩拳擦掌起來,準備讓自己也分一杯羹,曾經人人聞之色變的匈奴,如今倒成了香饽饽。
而在這些人開口之前,另一個大家都想不到的人,居然也開口了。
只見永遠不在朝堂上出聲的太子殿下,突然站起來,對天壽帝拱手:“父皇,兒臣願往。”
一下子,崇政殿就安靜下來,朝臣呆若木雞,連天壽帝都驚的愣了一下。
*
這些,孟昔昭都是不知道的,那十個大戶各自送來了錢,看到數額,把孟昔昭吓了一跳,別說孟昔昭了,連謝原,在聽說以後,都驚的從床上竄了起來。
十人加一起,一共十四萬兩。
其中某個老員外捐的最多,足足六萬兩,都是他一個人捐的。
此時的謝原,就跟前幾天的孟昔昭差不多。
你們……你們也太有錢了吧!
心情複雜之餘,謝原又趕緊讓衙役把這些錢搬入庫房,不管怎麽說,有錢就好啊,很多事,也能辦起來了。
當初孟昔昭找謝原,就是為了讓他當府衙的大管家,瑣碎的事一律都交給他,比如統計鳏寡孤獨,比如趕緊把欠衙役的饷銀發下去,比如修築城門樓……
樁樁件件,把謝原忙得恨不得腿傷一天就能好,孟昔昭怕他把自己忙到猝死,還讓吳簽判去幫他,簽判本就是秘書一樣的職務,讓他幹這個,倒也合适。
就是吳簽判自己有點意見,因為簽判是給知府幹活的,不是給同知幹活的。
但他有意見也不敢提,況且,來了以後他才發現,重要事務好像都在這個謝同知手中。
那就很奇怪了,既然重要事務都在這,孟知府又在忙什麽呢?
孟知府此刻坐在議廳,正聽自己的二助銀柳彙報工作:“郎君你不讓我跟上去,我這些日子就只能一直在府城裏轉,可是轉了許久,也沒見到當初那個人,要麽是他尋常不出門,要麽,就是他住的十分偏僻,我找錯地方了。”
孟昔昭搖頭:“他們需要時時刻刻知道百姓的動向,自然不會住在太偏僻的地方,應該是因為之前我演的那出戲,讓他們覺得有些棘手,只好收斂起來了。”
銀柳疑惑:“那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孟昔昭唔了一聲:“你那天看清他們有幾個人了嗎?”
銀柳搖搖頭:“我只看見他一個,不知道他有沒有同夥。”
眨了眨眼睛,孟昔昭喃喃自語:“幹這種事,只一個人不行吧,累都累死了,而且他一個人就能煽動這麽多百姓的話,有這本事,也不可能會被派到隆興府來啊,肯定還是在江州核心圈裏待着的。”
銀柳沒聽清,便湊近了一些:“郎君,你說什麽?”
孟昔昭笑了笑:“沒什麽,這幾天辛苦你了,接下來就好好休息吧,紫藤如今管着府衙後院,你去找她,讓她給你做些好吃的。”
銀柳聞言,抿嘴笑了一下:“紫藤的廚藝可不怎麽樣。”
這樣說着,但她還是出門去找紫藤了。
而她走了以後,沒多久,孟昔昭也出門了,不過是去往大牢。
如今這大牢人滿為患,全都是之前因為搶官糧進來的,這些人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在裏面待着,一部分垂頭喪氣,一部分則繼續作威作福,一副十八年以後我又是一條好漢的架勢。
孟昔昭沒搭理這些人,而是在獄卒的帶領下,來到一個小單間的附近。
他站在陰影處,只暗中觀察了一番。
這裏面關着的,就是打了謝原的人。
他抱着膝蓋坐在稻草上,看起來如喪考妣,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
能忏悔,就說明這人還沒到無藥可救的程度,也說明,他之前很有可能是受人蠱惑,才做出這種行為的。
孟昔昭看了他一會兒,後退幾步,對獄卒招招手。
因為孟昔昭要求不許大聲說話,獄卒只好小心翼翼的問:“大人,您有什麽事?”
孟昔昭:“本官問你,你可認識這個人?”
獄卒搖頭:“大人,我是桃花村的,他是蓮花村的,我們之間隔着兩座山呢。”
孟昔昭看他一眼,不認識,但你看起來對他挺熟悉啊。
“那你以前聽說過這個人沒有?”
獄卒這才點了點頭:“蓮花村的趙澄立嘛,以前是碼頭的小頭工。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為人義氣,有許多朋友,別人遇上事了,找他,只要沒太大問題,他都能幫着解決。他剛被抓進來的時候,還有人想給他說理,現在也沒人來了。”
那可不,都忙着去種地了。
孟昔昭沒說話,心裏卻在想,呵,還是個大俠一樣的人物。
不過也是哈,如果他平日沒有個好名聲,在鄰裏之間威望頗高,又怎麽會被人盯上呢。
思及此,孟昔昭高深莫測的點了點頭,然後走了。
獄卒在後面看着他,一頭霧水。
而第二天,孟昔昭就宣布,他要開堂審理毆打謝同知的人。
上午宣布的,卻要下午再審,用的理由是他現在很忙,只能過兩個時辰再說,這消息一放出來,凡是此時有點空餘的,全都急吼吼的往府衙跑。
一來趙澄立人緣确實好,二來,大家更想看熱鬧。
……
而沒過多久,這事也傳到了那幾個煽風點火的人耳朵裏,上回孟昔昭演戲,把百姓們心裏的那股氣都給演沒了,這回又大張旗鼓的審人,該不會,他又想搞事吧?
頭領深覺這樣不行,立刻也換衣服出門,準備看看,孟昔昭又想做什麽。
聽到銀柳來報,那人就在堂外站着呢,孟昔昭立刻起身,快步來到不遠處的牆根底下,然後開始費勁的爬牆。
銀柳:“…………”
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去了,銀柳也跟着身姿矯健的爬到旁邊,她給孟昔昭指:“就是那個,穿藍色衣服的那個。”
孟昔昭花了好長時間,才定位在那人身上,因為是背對着的,其實他看不見對方的臉,孟昔昭只是想确定到底是誰。
看了好幾遍,确定自己記住了,孟昔昭才從牆頭上跳下來,然後火速回去,換官服。
一盞茶之後,衙役們就位,百姓們也不再大聲喧嘩了,在嚴肅的氣氛中,孟昔昭走出來,用眼神示意旁邊的衙役。
衙役立刻宣唱,“帶犯人趙澄立!”
過了一日,這趙澄立的狀态好像更差了一些,蓬頭垢面的,穿着囚服,還戴着枷,被拉上來,都不用衙役踹他,直接就自己跪下了。
孟昔昭問:“趙澄立,你可知你犯了什麽罪?”
趙澄立低着頭,小聲道:“知道。”
孟昔昭:“在官府糧倉前面,毆打朝廷命官,嚣張至極,你又可知,犯了這種罪,你會是什麽下場?”
趙澄立顫抖了一下,頭更低了:“小人、小人不知。”
孟昔昭聽了,卻突然大怒:“蠢笨無知!連這都不知道,依照大齊律法,應對你處以絞刑,立刻行刑!”
話音剛落,站在趙澄立身邊的衙役就立刻把他拽了起來,趙澄立整個人都吓呆了,而外面的百姓,也不幹了。
“大人、大人饒他一命吧,他也是一時糊塗啊!”
“趙三哥!嗚嗚嗚知府大人,不要殺趙三哥啊!”
“毆打官員固然是錯,可是罪不至死吧!這知府也太武斷了。”
“你懂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就是該着這人倒黴。”
“倒黴就要丢命?!還講不講理了。”
頭領聽着百姓們的話,心裏那叫一個舒坦,看看,他找的這個人選多好,其實毆打朝廷命官就是要處死的,但誰讓趙澄立為人厚道呢,大家又不喜歡官府,當然會向着趙澄立。
孟昔昭借着這個機會,目光在那藍衣服的頭領臉上一閃而過,然後,他皺起眉,一拍驚堂木:“肅靜!”
外面的人頓時噤聲了。
“本官的話還沒說完,你們吵什麽吵!”
百姓看着孟昔昭的眼神頓時不滿起來。
嘿——你前幾天不是挺和善的麽,今天怎麽那麽兇了。
孟昔昭卻不管他們,只看着趙澄立:“判你絞刑,已是仁慈,你在糧倉之前,毆打剛來上任的謝同知,這種行為,等同造反!本官便是判你一個淩遲,或是夷三族,你們也無話可說!”
趙澄立一聽夷三族,頓時慌了:“大人,是我一人的過錯,與我族人無關啊!”
孟昔昭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那好,那你便把你的同夥招出來,若你誠心悔過,念在你也是被人蠱惑的份上,本官不僅饒了你的家人,還能饒你不死。”
本來鐵定要死,現在可以改成不死了,趙澄立整個人都激動了,可他再激動,這時候也只能激動的回答:“可是大人,小人沒有同夥……”
頭領緊張的眼睛都直了,聽到這話,這口氣剛松了一半,然後又被孟昔昭的驚堂木給驚了回去。
“沒同夥?!”
“沒同夥的話,你一個碼頭搬貨的工人,又怎麽知道謝同知何時出門,要去往哪個糧倉,沒同夥蠱惑,你吃飽了撐的去毆打謝同知,謝同知今年才二十來歲,到隆興府是第一次外放做官,別說名聲壞不壞,他連名聲都還沒有過呢!沒人引導,你為什麽突然想要毆打謝同知,難不成,他長得格外不合你心意,所以你一看見他,就恨不得打死他?!”
趙澄立被罵的人都懵了,而這時候,他也開始奇怪起來。
是啊。
那謝同知才來幾天,他打他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