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将軍
第53章 将軍
詹不休的長相, 跟他爹不是太像。尤其他爹參軍十幾年,十年裏有九年半都不在應天府,每日過得都是風餐露宿的生活, 再帥氣的臉,也撐不住砂紙一般的打磨, 絕不是詹不休如今這水靈靈小鮮肉般的氣質可以相比的。
但, 架不住這人是尚西關啊。
尚西關和詹慎游,都是将門世家, 兩人打小就認識,雖說稱不上是至交好友, 但兩家也經常走動, 後來同朝為官,一起出去打仗, 光救命之恩,尚西關就欠詹慎游三個。
所以別說尚西關認不認識詹不休了,詹不休小的時候, 他還抱過他呢。
孟昔昭看見他猛地站在那不動的時候, 心裏就一個咯噔。
尚西關一個勁
楠碸
的瞅着詹不休,眼神越來越狐疑。
畢竟十年過去了, 他就是認出來了, 一時之間也不敢相信。
孟昔昭見狀,暗中拽了一下臧禾的袖子, 然後笑着對他說:“臧大人,咱們走快一些。”
臧禾愣了愣,雖然不明白, 但還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加快腳步以後,孟昔昭很快就走到了尚西關身邊, 然後用不小的聲音對臧禾說道:“今日這朝會可要熱鬧了,陛下命我将研制的新式武器帶來,要在白虎門的演武場上,當場試驗,有了這新武器,南诏必然會被咱們打得屁滾尿流的。”
臧禾:“…………”
他一個探花郎出身的文官,跟他說這個幹嘛?
臧禾一頭霧水,孟昔昭卻還在說:“等看到這新武器的效用,陛下龍心大悅,就會派兵出征,這一次,凱旋而歸是十拿九穩的事,就是不知道這個功勞,會落在哪位将軍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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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邊的人感覺還好,但臧禾的耳朵感覺很痛苦,這宮牆內本就很安靜,孟昔昭又突然高聲說話,刺的他忍不住的想揉耳朵。
而在他們身後,尚西關聽到了孟昔昭的話,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就跟了上來。
另一側,看見尚西關終于走了,丁醇狠狠的松了口氣。
他擔憂的看向詹不休,卻見後者一直低着眉眼,并沒有多大的反應。
丁醇微微抿唇。
師兄留下來的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心思深重。
他是大老粗,能看出來兩個孩子心裏都藏着事,卻不知道應該怎麽開解他們,此時此刻,他也只能重重的揉捏詹不休的肩膀:“忍一忍。”
詹不休擡眼,看了看他,卻沒有回應。
*
來到崇政殿,大家按序列排好,至于這群一會兒要受封賞的人,先去一旁的偏殿裏等着,等內侍來叫他們,再一起出去。
孟昔昭朝引領他們的內侍笑了笑,然後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自顧自的喝起熱茶來。
期間,這幾個人誰也沒跟對方交談,都想着自己的事情,而孟昔昭喝了兩口茶以後,突然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膝蓋上并不存在的塵土。
他拍的挺認真,別人看了,也很快的就收回了眼睛。
而詹不休盯着他的動作,良久之後,孟昔昭擡起頭,不經意的跟他對視上,兩人短暫一個交彙,很快就錯開,孟昔昭重新端起茶杯,詹不休則反感的皺了皺眉。
連拳頭都下意識的攥了起來,不過,也就是須臾之間,他又強迫自己松開,同時,做出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沒有孟昔昭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冷淡,這就是他能努力的極限了。
……
約莫一盞茶以後,內侍終于過來通知他們,說陛下召見。
幾人立刻精神一振,按官職排好,前往主殿觐見皇帝。
天壽帝今天心情特別的好,看見這幾個功臣一起走進來,他立刻帶着笑的說:“此次送親之行,諸卿勞苦功高,其中首功,非孟卿莫屬,諸位大人,你們說呢?”
之前大家已經讨論過一番了,此刻聽了,也沒異議,都給面子的點頭拱手:“陛下聖明。”
天壽帝感覺很滿意,大手一揮:“如此,就封孟昔昭為中奉大夫,兼右文殿修撰,正職于年後補缺,孟昔昭,你可願意?”
孟昔昭心說,你這問的,難道我還能說自己不願意,讓你給個更高的官。
旋即,他深深地彎腰,朗聲道:“臣願意,臣萬死不辭,臣拜謝吾皇隆恩!”
孟舊玉站在一旁,感到無比的驕傲。
看看,這就是他的兒子,不管他私底下有多氣人,在表面上,那可太給自己長臉了!
誰家的郎君還不到十八歲,就能領四品虛職的,那右文殿編撰雖說如今已經沒什麽實權了,只是個抄抄寫寫的活計,但先帝還在的時候,這可是進入中書門下的必經之路!凡是當了右文殿編撰的,只要後面沒把自己作死,肯定就能撈個宰相當當!
親爹是這樣想,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才十來歲啊……都沒到弱冠之年呢,就已經連升三級,虛受四品,而且聽陛下的意思,要在年後給他一個實缺。年後那是什麽時間?是百官述職的時候,不管外放的還是留京的,通通都要交上自己的業績,業績差的,貶,業績好的,升。
這個時候也是官職變動最大、空缺最多的時候,陛下非要等到年後再給他升官,這是擺明了,要給他一個好位置了。
十幾歲就是四品大官,那等他二十幾歲、三十幾歲,還得了?怕不是又是一個闫順英。
衆人心思各異,而孟昔昭已經謝恩起身,走到一邊去,把地方讓出來了。
天壽帝繼續說:“陸卿臨危受命,此行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朕記得你在禮部已經三年了,這官職也該動上一動,正好,陸卿舌燦蓮花,面對匈奴官員依然八風不動,很适合繼續發揮這樣的特長,鴻胪寺卿如今空出來了,你便去領這個缺吧。”
陸逢秋:“……”
還真讓孟昔昭說中了。
當上鴻胪寺卿,他也算是直接升了兩級,就是鴻胪寺卿這個職位,容易被天壽帝忘記,不做出點特別大的貢獻,基本上都是好多年才能換一次。
陸逢秋心情有點複雜,但還是乖乖的謝恩了。
接下來輪到臧禾,臧禾之前來報喜,就已經得了一個虛職,現在,天壽帝給他把實缺也補上了:“工部有個郎中的空缺,臧卿就去那裏吧。”
臧禾聽了,表情不變,也跟着鞠躬謝恩。
其實以臧禾的資歷,離開禮部以後,他就不應該繼續在六部輪值了,而是應該外派出去,當個地方官。
但誰讓他在天壽帝面前挂上號了呢,第一次見他,他是探花郎,第二次見他,他給朕帶回來了這麽大的好消息,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個人吉利!那朕當然要把他留在身邊,多看上幾回。
……也算是誤打誤撞了。
禮部能有什麽奮鬥的空間,規矩一堆,勢力混雜,還沒有出頭的機會,但工部就不一樣了,這是實打實的肥缺,不管清官還是貪官,都眼饞工部的職務,想來這裏大幹一場。
一眨眼,三個文官都賞完了,看得旁邊的百官們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
才走了兩個月,而且剛才聽陛下的意思,他們貢獻也沒那麽大,主要的風頭不都是那個孟昔昭出的嗎,現在可好,一個連升三級、職位不定,兩個立升二級、雞犬升天。
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一趟多好啊!
……
闫順英看看自己身後的百官們,然後繼續面帶微笑的看向中間大出風頭的幾個人。
奶奶的,他才是最想吐血的那個人。
陸逢秋,他不認識,臧禾和孟昔昭,他不待見,當初把他們三個湊一塊,就是想好好的殺一殺他們身上的銳氣,讓他們吃一路的苦,知道什麽人該捧着、什麽人不該得罪。
現在可好,這三人吃的苦,他沒見着,可這三人領的賞,他是一點都沒錯過。
悔啊——
這要是把自己的親信塞進去,回來以後,他們還不得對自己感激到無以複加啊!哪怕不派自己的親信,他也可以親自走一趟,就算他已經沒法再升官了,可是,有了這樣的功勞,他就能保證,從此把司徒老匹夫壓進地裏!還有甘太師,以後見了他也不能再倚老賣老了!
但現在說這些馬後炮還有什麽用呢,只能徒增傷心。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闫相公默默把頭扭回來,主打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誰知他這一轉頭,發現旁邊的司徒桓正揣着袖,跟看樂子一樣的,都不知道看了他多長時間了。
發現他把頭轉了過來,司徒桓也不把腦袋挪開,反而戲谑的打量着他的表情,然後毫不掩飾的嘲笑一聲。
闫順英:“…………”
好想揍他。
……
文官封完了,接下來就是武官,武官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一張生面孔。
照例,天壽帝先對官職高的進行封賞:“丁将軍保護太子和公主有功,面對匈奴鐵騎仍然身先士卒,大齊有丁将軍這樣的将領,實乃幸事,着封丁醇,為颍陽節度使,兼冠軍大将軍,領江南十萬大軍,聽候調遣。”
對于丁醇的賞賜,大家倒是反應沒那麽強烈了。
因為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看得出來丁醇早晚要回南诏去,這江南十萬大軍,不管他有沒有功勞,都得還給他。
至于前面的颍陽節度使,由于唐朝留下的教訓太慘烈,不管本朝還是越朝,甚至是之前的那些散裝小朝廷,大家全都默契的把節度使實權削了,到現在,這就是個榮譽稱號,跟XX大夫一樣,就是聽着好聽,順便還能多領一份俸祿。
不過,這也是武官能得到的最高榮譽稱號了,含金量基本等于甘太師的太師,和孟參政的太保。
至于冠軍大将軍……這個沒什麽可說的,冠軍大将軍和懷化大将軍是同級,只是說起來的時候,都是冠軍大将軍更厲害一點,這根本不算升官,只是給丁醇換了個封號。
跟別人比起來,丁醇得到的賞賜确實不咋樣,等他也下去了,大家就全都看向那個面生的小将。
據說這是個統領,是丁醇的屬下,這次因為在匈奴大出風頭,才破例也讓他上殿了。
大家好奇天壽帝會賞給他什麽,而尚西關,腦門上突然開始滲出冷汗。
前面那些封賞,他壓根沒聽,一直在看着詹不休,跟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小孩做對比。
年紀,差不多,長相,好像也差不多,但是……不可能吧?
丁醇有幾個腦袋啊,居然敢把詹慎游的兒子帶到陛下面前,他不怕自己跟着吃挂落嗎?
也是夠倒黴的,尚西關前段時間一直在兵營裏待着,沒怎麽回應天府,回來以後,因為前些天過得太素了,他幾乎天天都在家裏跟侍妾混在一起,吃了睡、睡了吃,過得跟豬一樣,哪怕聽說了匈奴單于殡天,他也沒放在心上。
反正沒鬧到打仗的地步,那就不叫事。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一個錯。
尚西關心裏很慌,但又無法确定,他想問問別人,可他站的這個位置,是第一排的最後一個位置,想說小話,有點困難,而且他身邊就兩個人,右相跟他不是一個路數,兩人幾乎沒有交流,後面的則是一位王爺,管宗□□的,平時上朝就是湊數,他跟他也說不上話。
搞得他現在就是想問問這人叫什麽,都找不到人可以問。
慌亂之下,他還下意識的找起另一個人來。
樞密使耿文錦,此時站在孟舊玉身側,正跟別人一樣,都是一臉事不關己的看着詹不休。
尚西關:“…………”
你要是知道他是誰,你還能這麽事不關己嗎!
耿文錦是文官,人家是中途才調到樞密院來的,之前他也在六部裏混,所以對武官這邊的了解,比較少,他連詹慎游都不熟,更何況是詹慎游的兒子呢。
別說長相了,就是名字,他聽了,也一點印象都沒有。
人要是沒做虧心事,也不會這麽怕鬼叫門了,尚西關佯裝鎮定,其實慌得不行,他拼命地在心裏想對策,都沒注意到,孟昔昭打退下來以後,就一直悄悄的關注着他。
他有點拿不準。
看這樣子,尚西關已經徹底認出詹不休是誰了,那他會不會突然搞事啊。
這還真是不好說,要是尚西關當場點出詹不休的身份,天壽帝肯定不高興,大好的日子被毀了,他是一定會遷怒的,這麽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般人應該不會幹,但前提是,他沒有冒着兩敗俱傷的風險也要按死詹不休的理由。
而尚西關不僅有,還大大的有。
……
尚西關盯着詹不休,孟昔昭則盯着尚西關,這黃雀螳螂蟬的食物鏈已經組好了,而那邊,天壽帝也已經把詹不休叫到前面來了。
看着詹不休這精壯的體格,天壽帝有點羨慕,也有點滿意:“不錯,看相貌,就知道是個天生的将領。”
“你叫什麽名字?”
詹不休低着頭,沒有看上面的天壽帝,他回答道:“末将詹不休。”
尚西關頓時瞪大雙眼。
真是他!
天壽帝覺得這名字有點意思,還笑了一聲:“不休,嗯,是個好名字,很有氣勢。”
尚西關臉色一片空白,突然,他神情一凝,像是做了什麽決定。
他向前邁出一步,右相都已經疑惑的看過來了,而孟昔昭迅速的往旁邊邁出一大步,搶先道:“陛下,詹統領身上還有更為有氣勢的東西。”
尚西關一愣,另一只腳就這麽不上不下的停在半空。
“……”
天壽帝已經好奇的問了過來:“哦?你說的是什麽?”
孟昔昭指向詹不休空空如也的腰間:“就是詹統領用的佩刀,不知陛下可還記得,詹統領是用一招,就把匈奴的大王子打敗了,而他這一招,不僅打敗了大王子,還把大王子花重金從月氏購買的寶刀,砍斷了。”
天壽帝愣了愣,立刻問:“那大王子用的是什麽寶刀?”
孟昔昭回答:“正是月氏靠着擄劫咱們的工匠,打造出來的百煉鋼。”
天壽帝反應一秒,頓時激動起來:“你之前說你那莊子研究出了另一種好東西,莫不是說的就是這個?”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笑笑:“正是,本想找個好日子,讓陛下去微臣那莊子上看看,不過既然今日詹統領已經進殿了,微臣想着,好事成雙,不如今日連着手/雷,一并呈給陛下。”
孟昔昭早就跟天壽帝說好了,要今日試炸手/雷,但新鋼的事,他沒想今天說,而是等到以後把天壽帝騙去自己的莊子上,再趁機跟他要點好處。
罷了,好處以後還有機會要,現在更重要的,是趕緊把尚西關的嘴捂上。
詹不休的身份是個雷,它早晚要炸,但絕不能是封賞前的這個時候,和從尚西關的嘴裏炸出來。
天壽帝命秦非芒去把詹不休的佩刀取過來,而期間,孟昔昭自然也不能就這麽幹等着,不然讓尚西關找到機會,他還是會搞事。
孟昔昭如今也感到自己的口才是越來越好了,以前還需要打個腹稿,現在不用了,真.張口就來。
……
把手/雷和新鋼,嗯,他還臨時給起了個名字,千錘鋼,說的天花亂墜,各種古代版專有名詞到處飛舞,聽得天壽帝和文武百官全都一愣一愣的,這時候,秦非芒也把佩刀取來了。
天壽帝拿到手中,說實話,就這麽看的話,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不過掂在手裏,确實比百煉鋼還要重一些。
天壽帝做夢都想打勝仗,對武器的了解也不少,他一拿到手,就知道這是好鋼,只是,估計沒法大面積的使用。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把子好力氣,将領和精兵,可以用這種千錘鋼,普通的将士,還是得用舊的百煉鋼。
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個新式軍器,他們打過南诏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些。
天壽帝高興了,也很給面子的把原先定的封賞,又給升了一級,“好,好刀!年紀輕輕就如此骁勇,朕封你為游擊将軍,領五千精兵,依然在丁将軍麾下,以後,你可要效仿丁将軍,多殺些個南诏蠻子!”
游擊将軍,這是最低等級的将軍,但這已經算不錯了,因為按照天壽帝原來的想法,他是想封詹不休一個校尉,讓他繼續在軍中熬的。
不管有多低,只要當上了将軍,就能獨自領兵了,而且別人稱呼他,也可以稱一聲“詹将軍”了。
尚西關聽到天壽帝的這句話,腦子不禁嗡的一聲。
不行!絕對不能讓詹不休進入朝堂!
之前他打算說破詹不休的身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在天壽帝已然開口封賞以後再說破,那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了。
但尚西關覺得,管不了那麽多了,詹家不可以起複,詹慎游的兒子,更不能出現在天壽帝的眼前!
尚西關一臉堅定的走出來,他寧願冒着被天壽帝打一頓的風險,也要把詹不休的身份說出來,而孟昔昭先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仍然站着的詹不休。
那邊廂,尚西關已經拱手開口:“陛——”
這聲音才剛發出一半,還沒傳到天壽帝耳朵裏呢,突然,砰的一聲,詹不休跪下了。
他本就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這一跪,動靜頗大,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原本天壽帝還疑惑的看向已經走出來的尚西關,這下子,他又習慣性的看向了詹不休。
前面四個人受賞都沒跪,他卻跪了,讓大家感覺很是摸不着頭腦。
而這時候,詹不休大聲開口:“多謝陛下好意,但,末将乃罪臣之子,愧對陛下的信任與賞識,求陛下收回成命!”
尚西關:“…………”
你他娘的怎麽不按照套路出牌?
他一臉懵逼的看着詹不休,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心裏都是同一句話,罪臣,什麽罪臣?
別人還在想,而站在孟舊玉旁邊的耿文錦,卻突然震驚起來。
這時候,上面的天壽帝也發問了:“罪臣之子,你父親是誰?”
詹不休垂着頭,繼續高聲回答:“家父,詹慎游。”
頓時,全場嘩然。
這下不止耿文錦,所有人都一臉的目瞪口呆,孟舊玉嘴巴都無意識的張開了,然而半秒之後,他突然想起什麽,看向自己的兒子。
此時的孟昔昭,正吃驚的捂着嘴,眼睛像是受刺激般瘋狂的眨動,過了一會兒,他還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詹不休:“你、你……”
孟舊玉:“…………”
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動不動就會被氣暈的孟舊玉了,此時此刻,他竟然還有心情點評,兒啊,演得過了,在衆人當中你還不顯眼,可要是單獨面對別人的時候,你還這麽演,就容易被人看出來是假的了。
點評完了,孟舊玉還在心裏滄桑的想,反正孟昔昭連太子都敢認識,再認識一個詹慎游的兒子,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
詹慎游這三個字,就像熱油鍋裏掉進一塊炸雞,瞬間就讓整個朝堂沸騰起來,一時間這崇政殿仿佛過年前的菜市場,就是悄悄暗殺一個人,那人的慘叫聲估計都沒法引起別人的注意。
朝臣震驚成這個德行,上面的天壽帝,看起來反而最平靜。
其實他也震驚,不過,還不至于表現得那麽明顯。
當初弄死詹慎游,對于他的家眷,天壽帝聽了甘太師的建議,認為孤兒寡母,留他們一命,還能顯示一下自己的仁慈,于是,在給詹家定罪的時候,天壽帝在聖旨上說了一句,罪不及家眷。
皇帝的話,金口玉言,于是,詹家人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甚至還走進崇政殿,站到了他的面前。
面對詹不休,天壽帝并沒有心虛的感覺。
哪怕他殺了他爹,而且是用那麽離譜的罪名殺掉的,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詹慎游惹了他,他是天下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他當然沒錯了。
但他确實感覺很微妙。
詹慎游就是個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将才,他的兒子,居然也這麽厲害,怎麽好事,全都讓他們詹家人趕上了?
朝堂裏還是這麽鬧騰,天壽帝擰起眉,喝道:“都閉嘴!”
“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
刷的一下,整個大殿都被按了靜音鍵,連孟昔昭,都趕緊低下頭,跟別人一樣,做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看着大家這麽怕自己,天壽帝不僅不郁悶,還覺得,挺好,就該這樣。
然後,他才看向仍舊跪着的詹不休。
“朕命人取了你父親的性命,你不怨朕嗎?”
孟昔昭低着頭,心髒高高的擡起。
大殿內一片寂靜,過了很久,才聽到詹不休的聲音,在這稀薄的空氣中緩緩傳蕩。
“家父是罪有應得,末将不曾怨過任何人。”
孟昔昭抿了抿唇。
心髒緩緩的下落,但并沒有落到實處,而是不斷的下墜,仿佛即将墜入深淵。
孟昔昭說過無數的謊話,只要能達成目的,別說跟敵人稱兄道弟了,就是讓他去深情表白,他也不會有任何糾結,可此時此刻,站在此處,聽着詹不休說出自己一早就交代好的謊話,孟昔昭這心裏,突然非常的不是滋味。
前面,天壽帝聽了,不知怎麽,他突然笑了一聲。
這笑意味不明,讓人難以捉摸他到底是什麽想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你父親讓朕失望了,但願你不會辜負朕的期望。”
這就是不會收回成命的意思,話已出口,他認了,詹不休還能繼續做他的游擊将軍。
聞言,詹不休立刻拜謝,他是跪着的,這一拜謝,就變成了要給天壽帝磕頭。
而天壽帝絲毫沒有要叫他起來的模樣,他就這麽靜靜的看着,仿佛要看詹不休是不是真的對他一點怨怼都沒有,此時的大殿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然而這大殿裏沒有針掉落,只有一個人,匍匐在地,行了一個于大齊人來說,最為卑微的大禮。
再沒人敢針對詹不休的身份說什麽話,畢竟天壽帝已經擺明了他的态度,他不在乎這個,只要詹不休知趣,即使他是詹慎游的兒子,也沒關系。
不過,到底他的興致還是被詹不休敗壞了,封賞已經結束,天壽帝本想直接下朝,回去找妃子換換心情,但臨時想起來孟昔昭還要演示他那個手/雷,于是,他讓秦非芒宣布下朝,然後單獨帶着孟昔昭去白虎門了。
本來他還想帶上幾個高官,最起碼樞密使耿文錦是要帶的,現在,心情不好,他直接改了主意,就自己一個人看。
孟昔昭今天也不敢耍寶了,他想看什麽孟昔昭就展示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天壽帝也感到了他身上那種懼怕的感覺,心裏倒是打消了對他的懷疑。
從匈奴回來的人不止孟昔昭一個,孟昔昭在家休息的時候,天壽帝覺得不過瘾,又找了一個随侍過來給自己講他在匈奴的經歷,那随侍就講過,孟昔昭一開始把詹不休當成小厮使喚,後來慢慢的,發現了對方的實力,他才器重起這個詹統領。
想想也是,孟昔昭和詹不休,可是死敵,全天下都認為是孟舊玉害死了詹慎游,詹不休肯定也會這樣認為,他倆是不可能早就認識的。
所以還是丁醇膽大包天,不僅把人帶到了自己的身邊,讓他做統領,還特意把他帶出去,讓他跟着建功立業。
天壽帝這想法十分的不講道理,丁将軍怎麽會知道匈奴一行能立功,在送親隊伍回來前,誰不是覺得,去這一遭,就是費力不讨好的。
但他願意這麽想,誰又能攔住呢。
……
手/雷的巨大威力讓天壽帝的心情又恢複了一點,但到底是沒恢複到早上那種狀态,所以,看完手/雷,又跟孟昔昭把工匠要過來,天壽帝就回皇宮去了。
而第二天,他就召集幾個重臣,商量了個把時辰,然後發出聖旨。
要丁醇收拾東西,三日之後,就領兵前往江州,在那休整,然後一鼓作氣,攻打南诏。
孟昔昭:“……”
真缺德啊。
這是連年都不讓人們過了。
出征的可不止丁醇,還有他的屬下詹不休,還有那整整十萬的大軍,天壽帝一句話,他們就別想回來過年了,甚至,有些人怕是都活不到過年了。
這軍令下的又急又趕,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但這有什麽可急的呢,南诏就在那,如今還是冬天,對方也沒有大的動作,早去晚去,其實根本沒什麽差別。
孟昔昭琢磨來琢磨去,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天壽帝這就是故意的折騰丁醇。
他覺得丁醇膽大妄為的提拔詹不休,是挂念舊情,而這讓他感到很不爽,所以,他要折騰折騰這兩個人。
……
沒什麽好說的,孟昔昭早就知道他是個小心眼的人了。
丁醇回家跟自己的家人道別了,詹不休也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臨行前,孟昔昭請他在不尋天吃了一頓飯。
孟昔昭自己的專屬雅間,目前為止,詹不休是第三個能進來的人。
把他們這最好的酒拿出來,孟昔昭給詹不休倒了一杯:“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詹不休聽着這頗為新鮮的詞語,咂摸了一下,不禁淺笑一聲:“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倒是有趣。”
這倆詞都出自元曲,現在确實是沒這個說法。
孟昔昭聞言,也笑了笑:“這是我的美好祝願。”
“也是你的吉祥兆頭。”
“詹将軍,你可一定要平安凱旋啊。”
詹不休聽着詹将軍這三個字,嘴角扯了扯,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杯,跟孟昔昭輕輕的碰了一下:“定不辱命。”
一飲而盡之後,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我這一走,沒有一年半載怕是回不來了,我祖父……”
他後面還想說我妹妹,但感覺把自己妹妹托付給孟昔昭有點不對勁,所以他說到這就猶豫了一下,誰知道,孟昔昭卻擺擺手:“這些不用你說,只是你也不要拜托我,年後我就走了,肯定是幫不上什麽忙。等回家以後,我讓小妹多照看一些就是了,她如今也是你妹妹的手帕交,走動起來,比我容易。”
其實家中應該出不了什麽事,只是祖父年紀大,阿茴又是個小娘子,家裏沒人看着,他心裏總是要挂念的,聽孟昔昭這麽說,他就放心了不少,然後,頓了頓,他突然反應過來。
“年後你要離開應天府?”
孟昔昭端着自己的酒杯,默了默,他應一聲:“對。”
詹不休有些愣:“都從匈奴回來了,你還想去哪?”
孟昔昭沉吟了一會兒,才回答他:“以前我覺得,我在應天府裏能做的事更多,而且冒險的事,一次就夠了,反正我年紀不大,用不着這麽貪功冒進。”
詹不休擰眉:“如今你不這麽覺得了?”
孟昔昭轉過頭,朝他莞爾一笑:“沒錯,現在我改主意了。”
身處應天府,确實,離天壽帝近,想做什麽都容易做,可他品級太低,高不成低不就,而且,身邊還總有很多眼睛盯着他。
尤其在他連升三級之後,怕是看向他的眼睛更多了。
所以,還是出去,在沒人看着的地方,好好的想一想,他接下來究竟要怎麽辦。
只靠着讨好天壽帝,他如今已經覺得不夠了,他想要影響天壽帝,乃至控制天壽帝,這樣,他才不至于再看到清白的人被迫認罪,不至于覺得每每一擡頭,看到的都是漆黑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