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施舍
第46章 施舍
再有兩天, 就是十月二十九了。
為了保證大婚當天的宴席上能讓大家都吃得好,匈奴人從附近的草場上拉來了幾百頭的牛羊,牛羊過街浩浩蕩蕩, 也不知道他們是沒有專門的運牲畜道路,還是想讓齊國人看看為了婚禮他們付出了多少, 反正這群牛羊, 是咩咩叫着從齊國驿館門口前往王宮的。
孟昔昭站在門口,跟其他人一起, 揣着袖,默默觀看這牛羊大軍。
禮部郎中被這牲畜的味道熏得直捂鼻子, “真是臭氣熏天。”
孟昔昭:“如今是冬日, 這還算不錯了,要是夏天, 味道肯定更難聞。”
禮部郎中長得胖乎乎的,從應天府出發的時候,他那臉圓的能當球踢, 現在圓變成橢圓, 都是這一路吃肉吃的。
……
在路上的時候,還能派人去附近的鄉村中收些蔬菜水果, 而到了匈奴, 想收也沒得收了,除了太子和公主能保證葷素搭配, 別人都只能靠着吃肉和面食過日子。
孟昔昭現在聞肉色變,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現在大家就是靠茶水續命, 吃一頓肉,喝兩壺茶, 使勁的往下刮油。
禮部郎中姓陸,名叫陸逢秋,挺文藝的名字,就是跟他這白白胖胖的長相不太相符。
陸郎中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總算是要回去了,回到應天府以後,我要去望江樓點上一大桌子的菜蔬,孟少卿,到時候來與我共飲,如何?”
孟昔昭笑:“那自然是好了。”
這一路大家相處的都不錯,尤其是進了匈奴之後,眼看着已經能成為友人了。聞言,陸逢秋也笑起來,站在這有點冷,陸逢秋便跟孟昔昭打了一聲招呼,準備回去再清點清點辎重,免得缺點什麽,到時候回程路途不順。
跟陸郎中一樣滿心滿眼都是回國的人不在少數,連孟昔昭帶來的那倆工匠,做完了包子和手/雷,都掰着手指數回國的日子,在他們看來,其實自己把公主送到的當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這婚禮,不參加也罷,畢竟他們又不是公主真正的娘家人。
孟昔昭朝陸郎中點點頭,然後還是繼續站在這,看向地上那些牛羊經過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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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也進了驿館。
*
右賢王自覺用有求必應的态度安撫住了孟昔昭,然後就進宮去找老單于,跟他說了孟昔昭的回答。
當然,他說出來的,就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了。
“……齊國人膽大包天,那個孟昔昭跟我說,匈奴想漲價就漲,但是只要咱們漲價,齊國就不會再買咱們的馬了,态度之嚣張,聞所未聞!”
老單于一聽就怒了:“買賣馬匹一事,是我和他們那個死了的仁宗皇帝一手促成的,他們竟敢堂而皇之的撕毀合約?!”
右賢王:“……”
您老人家是不是還沒轉過彎來,是咱們先漲價,他們才要撕毀合約的,從這一點上,咱們并不占理啊。
老單于才不管那個,他一生氣,手就習慣性的摸向自己的鞭子,好在他還有理智,只是往地上狠狠的抽了一下,“你去告訴他們,馬匹的價格,今年必漲!他們要是敢不買,那他們也別回齊國了!”
右賢王:“……”
咱們不是土匪嗎?怎麽還幹起綁架的事啦?
……
這事只讓老單于一個人拿主意,肯定不行,所以很快,在右賢王的勸說下,老單于又舉行了一次貴族會議,右賢王把孟昔昭的态度告訴大家,他們很快就群情激奮起來,跟老單于差不多,都想強行漲價,并讓齊國強買強賣。
右賢王平時就嫌棄這幫大老粗,此時看了他們跟單于差不多的德行,更嫌棄了,等這群人都發洩的差不多了,他才告訴他們,齊國人是有備而來,吃了這麽多年的虧,他們現在也學聰明了,研究出了一種可以彌補騎兵不夠的短板的武器,而且對這種武器,齊國人十分的有信心,搞不好,他們現在是真不需要來匈奴高價買馬了。
有人不信:“世上哪有那樣的武器?右賢王,你是不是被齊國人騙了。”
右賢王:“口說無憑的道理我當然清楚,可那一日,齊國人用名曰手/雷的武器炸開了王宮的宮門,這東西,各位以前難道見過?”
貴族們竊竊私語起來。
确實是沒見過。
但這也不代表齊國就真有可以代替馬匹的武器啊!
一時之間,會議陷入僵持的局面。
主要就是他們拿不準孟昔昭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這對匈奴來說是個巨大的噩耗,可要是假的,他們也不能被齊國人就這麽拿捏住吧。
左賢王在一旁一直都沉默的聽着,始終沒出聲,倒是二王子在底下不耐煩的回答:“管他真的假的,這孟昔昭話說的這麽滿,他不是說很快就會在南诏戰場上用這些武器嗎?那咱們就等着呗,今年還是按原價算,看看明年他到底能不能拿出那種武器,然後再讨論這個問題。”
左賢王垂下眼,感覺單于生個二王子,還不如生個羊肉包子。
大王子前些天栽了面,在單于面前也低調了許多,沒有之前張揚了,但他一向看不慣自己這個弟弟,此刻也毫不留情的嘲諷出聲:“等明年?他們沒拿出倒還好,可他們要是拿出來了,咱們就是不漲價,難道他們還會買嗎?等他們發現了不需要馬匹也□□的時候,他們怕是一個子都不會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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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賢王點點頭:“大王子說的在理,其實孟昔昭話裏話外,并沒有說不打算買馬了,聽他的意思,那種武器剛剛問世,還沒正式的使用起來,他們也不确定這東西到底管不管用,所以如果能買咱們的馬,他們還是會繼續買。”
這時候,大王子又沉聲說:“但也只是今年這一年了,往後變數太大。父親,不如把那孟昔昭叫過來,跟他再重寫一份合約,就說上一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了,而且是跟仁宗定下的,顯示不出匈奴和齊國的親密,重寫一份,就是跟他們現在皇帝建立的友誼,然後咱們在合約裏,加上一條,要求齊國每年必須從咱們這裏買足夠的馬匹,如果他們不買,就是違約,這樣,咱們要發難,也有話說。”
跟仁宗簽訂的合約裏,沒有強制購買這一條,只是說了馬匹的價格,還有怎麽運送的問題。
主要是那個時候也不必來這一手,仁宗的脾氣誰不知道,這個皇帝老好人的過了頭,他是肯定不會坐地起價、撕毀合同的。
但現在皇帝變了,皇帝手底下的大臣也變了,更重要的,匈奴也多了大王子這麽一號人物。
他現在對齊國的厭惡程度,堪比對月氏的厭惡程度,等他爹死了,他一定要給齊國一個狠狠的教訓。
這買馬的新合約,就非常适合用來當開打的理由。
別人看不出大王子的小九九,只覺得加這麽一條挺好,這樣一來,不管明年是什麽情形,反正齊國還是得照樣找他們買馬。
在一群叽叽喳喳、不停點頭的貴族當中,左賢王擡起頭,看了一眼對面的大王子。
但他仍然是什麽都沒說,很快又重新低下頭,繼續喝茶了。
而這一場會議之後,右賢王又帶着新的會議精神,找到了孟昔昭。
再有兩天就舉行婚禮了,齊國人也就要回去了,這買馬的事,必須盡快解決。
而孟昔昭坐在右賢王對面,聽他口若懸河的說了半天,然後神色微微的變化了一下。
他下意識的朝一邊看,躲開了右賢王的視線,過了一會兒,他又把眼睛轉了回來,對右賢王客套的笑了笑:“這些話,我會帶回給我們陛下的。”
右賢王:“……帶回去幹什麽?正好你們在這,你就是鴻胪寺的官員,可以主事,你們還有太子坐鎮,跟我們重寫一份合約,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吧。”
孟昔昭:“是用不了多長時間。”
然後,默了默,他做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可是,我還是需要把這話帶回去。”
右賢王皺眉:“為什麽?”
孟昔昭嘆氣,用十分無奈的表情說道:“右賢王殿下,之前我那麽堅定的跟您說,如果匈奴漲價,我們就不會再跟匈奴買馬了,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而是……唉,而是我們陛下早有吩咐。”
右賢王愣住:“什麽意思,你們的皇帝真的不打算再跟匈奴買馬了?”
“那倒不是,”孟昔昭說的有些難為情,“但我們陛下的意思是,想要跟你們再商量商量馬匹價格的事宜。”
右賢王:“…………”
說了半天,原來你們想降價!
右賢王都有點恍惚了,這算什麽事啊,難怪之前聽說匈奴要漲價,孟昔昭就擺出了那麽強硬的态度,敢情他們也對馬匹的價格有意見!
而這時候,孟昔昭也開始了他的侃侃而談:“右賢王殿下,你也知道,我們齊國,跟南诏的戰事已經持續整整十二年了,打仗是最為勞民傷財的事情。不瞞右賢王說,我們的國庫,現在連赈災的錢都拿不出來了,哪還有錢去買馬呢。”
“研究武器,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誰讓我們窮啊,那就只能另辟蹊徑了,多虧祖宗保佑,如今蹊徑已經找到了,可你是不知道,打造武器,也耗錢啊!而且就這麽巧,戶部的幾位大人一合計,想要打造出足夠攻打南诏的武器,需要最少三百五十萬兩的白銀,這比跟你們買馬,還能便宜幾十萬兩銀子,再饒十萬石的糧食。”
右賢王:“……”
他僵硬着面皮,“幾十萬兩而已,你們跟匈奴買馬,可以買到匈奴的友誼,如果你們用來打造武器,就會毀了兩國之間持續九年的和平,而且你們的武器,也不一定真的能發揮出作用。”
孟昔昭端起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殿下此言非虛,但是我們陛下對這武器情有獨鐘,而且信心頗高,我們做臣子的,也勸不動他。”
誰說不是呢,天下烏鴉一般黑,老單于不也是這個德行。
右賢王的思維剛發散出去一點,突然,他反應過來,“這麽說,孟少卿你其實也是想跟匈奴買馬的,對嗎?”
孟昔昭放下茶杯,苦笑道:“當然了,國家大事,豈可只依靠運氣二字,凡事必須求精求穩,我們陛下文治武功,性格上喜歡冒險,我卻沒有這等魄力。”
右賢王頓時眼前一亮,“孟少卿不要妄自菲薄,為官者,肩上扛的是對萬民的責任,你想求穩,一點錯都沒有。只是我也要跟孟少卿說一句實話,這降價,是萬萬不可能的,匈奴連年遭災,女真又在附近蠢蠢欲動,我們也是靠着這一點賣馬錢過日子,沒法再降了。”
孟昔昭心裏呵呵。
真不愧是匈奴的人精,一聽他有松口的意思,就立刻打蛇随棍上。
他不同意漲價,匈奴也不同意降價,看樣子誰也說不過誰,誰也不想第一個讓步。
孟昔昭可以用一個還沒問世的武器忽悠住右賢王,令他克制漲價的想法,但卻很難用同一種手段,逼他降價。
畢竟,漲價是錦上添花,降價卻是實打實的從匈奴嘴裏摳肉,而且右賢王并沒有說錯,匈奴現在,是真的不如往年了,天災人禍就沒斷過,要不然大王子一上位,就能把整個匈奴整理的服服帖帖呢,就是因為過去過得實在太差,所以換了個厲害的領導人,整個匈奴都跟着沾光。
匈奴人常年的練習弓馬騎射,對比起來他們的智商是稍差一些,但人家也在合格的水平線以內,跟自己的切身利益捆綁到一起,是個人就知道,絕對不能松口。
除非孟昔昭能現場拿出那種武器,并讓右賢王親眼看見,那武器是怎麽勝過馬匹的,不然,他們肯定不能答應孟昔昭的要求。
談判,講究的是心理戰術,攻擊的是對方的心理弱點,可一旦對方堅定起來,這心理戰術,也就沒用了。
孟昔昭看着右賢王,半晌,他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右賢王殿下,我們齊國,并不想和匈奴交惡。”
右賢王見他擺出了正經的神情,不禁也挺直了脊背,前面都是小打小鬧,現在,才是他們代表自己國家正式談判的時候。
孟昔昭:“關于馬匹的價格,實在是對不住,陛下要求我,務必将其降下來。”
右賢王以為他會服軟,一聽他還是舊調重彈,不禁冷了臉:“那我們也不得不認為,齊國人就是想趁火打劫,孟少卿,千年來中原在戰場上吃匈奴的虧,難道還不夠嗎?”
孟昔昭:“您別急啊,你和我都是為各自的陛下做事,陛下有令,您也知道,我不得不從,但是,我們也确實需要匈奴的友誼,不止是因為南诏正在跟我們打仗,我們想要避免再多一個仇敵,更是因為楚國公主馬上就要嫁給你們的單于了,如果這時候兩國關系冷淡下來,楚國公主又該如何自處?公主也是殿下,也是我們的君,我們自然也要為她考慮。”
右賢王聞言,不禁高看了孟昔昭一眼。
以前大齊的公主出嫁,嫁出去就跟沒這人一樣了,匈奴是永遠不會這麽對待自己女兒的。
他一向看不起齊人對女子的态度,發現孟昔昭跟別人不一樣,他還覺得挺微妙的。
“那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孟昔昭微微一笑:“我是想,不如,就按單于的意思,簽訂一個新合約,将買賣細節都寫進去,我這邊的訴求是,繼續買馬,但因為我們有新武器了,這馬匹的價格,便要降上一降。而匈奴的訴求是,不希望我們降價,換句話說,你們需要我們出的這筆錢糧,一分一厘都不能少,這樣你們才能度過接下來的難關,對不對?”
右賢王:“……”
這話聽着不順耳,仿佛匈奴需要齊國的施舍,但道理是沒錯的,于是,右賢王朝孟昔昭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孟昔昭頓時笑得更開心了,“那就好,我正好有個辦法,可以讓咱們都得到想要的。”
右賢王面露疑惑:“什麽辦法?”
孟昔昭故作神秘,微微湊近右賢王,其實這周圍本來就沒人,即使門口站了兩個守衛,也是聽不懂雅言的,但他這個舉動,還是勾起了右賢王的好奇心。
然後,右賢王就聽到孟昔昭說:“這由于降價引出來的差價,我們完全可以用其他東西補足,比如,我們齊國現在正缺的銅鐵。”
右賢王:“…………”
登時,他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就有點變。
齊國為了控制鐵,專門設了個司,叫鹽鐵司,鹽鐵司現在的老大,就是那個三司使邱肅明。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是死死的控制着鐵礦和冶鐵的方法,現在至少工匠們偶爾還能出門了,在以前,那是門都不讓出,就在一個地方待着,直到死,才能被帶出去。
匈奴的冶鐵工藝不太好,但他們同樣知道鐵礦的重要性,草原上也是有金銀銅鐵礦的,只要發現了,就報告單于庭,然後派重兵把守。
然後……然後就沒然後了。
想想真是一把辛酸淚,沒辦法,技術跟不上啊!造點銅錢倒是可以,但是打造兵器,做出來的兵刃用不了多少回就卷刃了,所以貴族是不用本國制造的鐵器的,都去別的國家花重金買。
右賢王第一反應是這事不行,銅鐵是重要資源,還不像馬匹一樣可以源源不斷的産出,怎麽能賣給齊國呢。
但轉念一想,他突然又覺得,也不一定要把這事一口回絕掉。
單于親兵跟貴族的待遇是一樣的,都是用從月氏買來的昂貴兵器,月氏人獅子大張口,仗着只有他們和齊國有百煉鋼,而且齊國在這一方面把控的十分嚴格,死活不願意把兵器賣給匈奴,所以要的價格特別貴。
而匈奴的鐵,年年都在挖,挖出來以後就存起來了,就這麽放着,他們對外宣稱兵力四十萬,實際人數其實只有二十五萬,要是他們也能打造百煉鋼,現有的鐵礦肯定不夠用,問題是他們沒有,而大家又總盼着某一天就有了,然後就能把鐵礦拿出來打造了。所以如今這鐵礦是越存越多,可将士們的兵刃,還是原來的樣子。
如果……拿出一部分,賣給齊國,換取銀錢,然後再跟月氏買更多的兵器……
右賢王跟孟昔昭一樣,心裏也有一張藍圖,在他看來,他們匈奴現在雖然過得不太好,但原因都在單于身上,只要單于沒了,大王子上位,匈奴的日子立刻就能好起來,因為大王子會帶領着他們出去搶。
……
想搶東西,就得有好武器,有了好武器,月氏人還敢朝他們擺臉色麽?想想一群匈奴勇士拿着月氏的武器去打月氏的畫面,右賢王整個人都熱血沸騰了。
這些心思不過一瞬間轉過,看看對面的孟昔昭,右賢王立刻擺出嚴肅的表情:“銅是絕對不可能賣給你們的。”
畢竟這東西能造銅錢,這就跟金子一樣,能不外流,就不外流。
孟昔昭眨眨眼,他本來就沒期待着能跟匈奴買銅,他還是更關心另一樣金屬的問題:“那鐵呢?”
右賢王哼笑:“這要看你們出不出得起錢。”
孟昔昭懂了,可以賣,但看右賢王這個模樣,估計要坐地起價。
孟昔昭朝後坐了坐,也笑起來:“希望匈奴能看在兩國交好的份上,給我們一個公道價,馬匹和鐵的價格,我要回去同太子殿下商量一番,想來右賢王也需要和單于商量商量,不如今日就到這?等過幾日,在我們回去之前,再坐下來,好好協商。”
自然,這定價如何,都不是他倆一張嘴就能決定的,于是,右賢王點了點頭,孟昔昭朝他客客氣氣的拱手,然後才轉身出去了。
右賢王還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點起身送客的意思都沒有。
而孟昔昭出去以後,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了太子派來的兩個侍衛。
回到驿館,孟昔昭沒有立刻就去見太子,而是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放在枕頭底下的那把短刀拿出來了。
這短刀是孟昔昭命工匠給自己打的,本意是用來防身,也是用來留個紀念,畢竟是第一把嘛,因為是做給自己的,所以做的特別精致,連刀鞘上都有精美的圖案。
拿着短刀走出來,孟昔昭把它交給其中一個侍衛:“悄悄的,把它送到左賢王府,交給金都尉,就說,這是我送給左賢王的禮物,希望他能喜歡。”
這侍衛看着手裏的短刀,一掂分量,就知道這刀不一般,隐隐流露出幾分羨慕,侍衛朝孟昔昭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
目送他快步前往左賢王府的方向,孟昔昭才重新上樓,這一次,他去了太子的房間。
進去以後,他把這件事告訴太子。
崔冶略沉吟了一會兒:“如今齊國并不缺鐵器。”
那是當然,齊國地大物博的,占據着最好最富庶的一大片土地,除了某些野生動物實在是不産,其餘的,幾乎什麽都産。
而且這是古代,人少啊,人少兵就少,用鐵的地方也少,其實齊國跟匈奴一樣,都是把着礦藏卻不用,之所以對百姓如此嚴苛,不過是怕他們拿了鐵器,就造反罷了。
孟昔昭:“我也知曉,這不過是我想的一個權宜之計,馬匹降價,匈奴人不肯,他們不想少賺錢,将馬和鐵一起捆綁售賣,從表面上看,他們不僅沒有少賺,還多賺了,而從內裏上看,馬匹的價格降下來了,我們還能大肆收購他們的鐵礦,誠然,他們現在覺得鐵礦很多,不算什麽,可一年一年的買下來,買着買着,也就少了。”
崔冶看看他:“大肆收購?”
不是他不相信孟昔昭,而是這聽着真的有點懸。
匈奴人能賣一小部分就不錯了,還願意大批的往外賣嗎?
孟昔昭則抿嘴笑了一下:“殿下,這是匈奴啊,在咱們齊國,能不能賣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可在這裏,他們的礦脈都是分散在各個貴族手中的,那麽多貴族,總有這麽幾個短視的,只看見發財的機會,看不到更遠的未來。”
崔冶思考片刻,然後也跟着笑了:“尤其是在單于開了這個頭以後,他們見單于都答應這件事了,自然行事會更加的有恃無恐。”
孟昔昭點點頭:“況且,等回到大齊,我就會把新的煉鋼方法呈給陛下,恐怕到時候咱們的六十萬将士都要換上一把新的兵刃,這鐵,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天壽帝沒到窮兵黩武的份上,但他确實是非常熱衷打仗。
從他頭鐵的跟南诏對抗了十二年就能看出來,他不是那種一聽說要練兵、打造武器就皺眉的摳門皇帝,只要孟昔昭說,用了這些武器,他們就能打敗南诏,天壽帝肯定比他更着急自家鐵礦不夠的問題。
崔冶細細的思索了一番裏面的彎彎繞,突然,他擡起眼:“二郎跟我說這些,是不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見崔冶這麽上道,孟昔昭立刻厚臉皮的笑起來:“還真有一件。”
“我的身份說到底,還是太低了,匈奴人始終都不拿我當回事,等過幾日,正式的把這事放到桌面上談的時候,還望殿下能撐起咱們大齊的門面來,好好的震懾一下匈奴人。”
崔冶聽了,但笑不語。
就這點事,哪怕孟昔昭不提,他也會做的。
只是,聽着孟昔昭的話,他又頓了頓,“你說過幾日?”
孟昔昭點點頭,“約莫就是四日之後。”
崔冶下意識的算了一下。
四日之後是……大婚第二天?
大齊的婚禮是之前的準備工作特別多,什麽納吉納征的,一□□下來,半年都有了,而匈奴是婚前準備沒多少,正式的舉辦婚禮,工作特別多。
正常娶個媳婦一天就夠了,要是貴族,娶個大阏氏,就得辦三天,像大王子那種,未來繼承單于有望的,他娶右賢王女兒的時候,就辦了整整七天。
所以單于一開始就想辦七天呢,因為這是最高規格,也是當年他娶大阏氏時的規矩。
而不管幾天,作為新郎官,單于都是什麽事都不管的,按照他們匈奴人的習俗,新郎新娘要待在一個屋子裏,婚禮幾天他們就待幾天,以前都住帳篷的時候,裏面人辦事,外面人還聽着,而且從早聽到晚,要是中途沒動靜了,他們還會笑話那個新郎,身體不行,不是标準的匈奴男子漢。
……
幸虧啊,這規矩現在沒了,要不然,楚國公主可能在大齊的時候就選擇自我了斷了。
但不管怎麽樣,大婚的第二日,單于都是不應該出來的,更不會跟孟昔昭讨論漲價降價的事宜。
想通這些關節,崔冶定定的看着孟昔昭,眼中似笑非笑:“二郎總是這麽膽大。”
孟昔昭低下頭,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不膽大,也走不到今日,更不能跟殿下坐在一處了。”
崔冶怔了怔,垂眸一笑:“二郎說的是。”
*
一晃,就到了大婚這一日。
楚國公主早早的就被侍女們叫起來,坐在銅鏡前,任她們給自己化妝,換匈奴人結婚穿的衣服。
哪怕跨火盆、撒五谷的規矩都被禮部郎中堅持留下了,可在服裝,以及拜堂上,匈奴人也很堅持,必須用匈奴的禮儀,這個絕不能讓步。
匈奴的婚服是用狐皮做的,上面還有狐貍火紅的毛發,這身标準的胡服穿上身,然後,侍女又給楚國公主梳匈奴的發式。
跟匈奴男人的有點像,也是在額頭兩邊編許多細小的鞭子,不過大多數的頭發還是盤起來,在百會穴上盤出一個發包,然後戴上銀子打造的發簪,最後,再戴上匈奴的帽子,也是皮子做的,兩邊跟辮子一樣垂着流蘇,乍一看,有點像還珠格格的造型。
當然,楚國公主肯定是不知道還珠格格什麽模樣的,她只知道,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匈奴人了。
穿胡服、行胡禮、嫁胡人。
她的姑姑,商國長公主,出嫁兩年,死了。
她的堂姐,趙國公主,出嫁五年,也死了。
這是離她近的,她認識的,她不認識的,還有很多很多。
一卷歷史長河,泱泱千萬字,可是沒有一個字,是寫給她們的。
那一日對孟昔昭脫口而出的話,這些天卻像魔咒一樣,盤踞在楚國公主的腦子裏。
齊國的公主,比草賤啊……
侍女發現楚國公主一直愣愣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禁擔心的問了一句:“殿下,您不舒服嗎?”
楚國公主回過神,她垂下眸,搖了搖頭,“沒有。”
看向自己還空空如也的手腕,楚國公主說:“你去把匣子裏,那個金镯子拿來,那是母妃留給我的遺物,我要戴着它出嫁。”
侍女應了一聲,轉身去拿镯子了。
……
匈奴婚禮不拜堂,親朋好友都圍着篝火坐成一個大圈,崔冶作為楚國公主的娘家哥哥,自然坐在大圈最前方,孟昔昭在他旁邊,一同看着這場陌生的婚禮逐步舉行。
老單于今天算是心想事成了,臉上一直帶着笑,只是配合他那長相,這笑實在是沒有慈祥的感覺,反而讓人看了就害怕。
楚國公主也是第一次見到老單于什麽模樣,一見,她就僵在那了,老單于看她不動,還皺了皺眉,孟昔昭坐在底下,比楚國公主看起來都緊張。
千萬千萬,千千萬萬不能在這時候掉鏈子啊!
幸好,楚國公主還是反應過來了,她趕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因為知道自己演技不怎麽樣,所以她低下頭,做出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朝老單于走過去,然後把自己的手遞給了他。
忍着惡心的感覺,楚國公主緩緩的深吸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舉行匈奴的婚禮儀式,一套接一套的,中間還要跳舞,不過老單于不跳,跳的是匈奴的貴族們,還有那些助興的勇士們,孟昔昭看一會兒舞蹈,再看一會兒日頭,這婚禮是下午舉行的,現在已經黃昏了,但離天黑還有一段距離。
本來大家就是被逼過來給老單于慶祝的,所以這氣氛下降的有點快,眼看着場子冷了下來,可能再這樣下去,就得散場了,孟昔昭悄悄轉身,把詹不休叫了過來。
一臉疑惑的聽完孟昔昭的吩咐,詹不休完全搞不懂為什麽要這麽幹,但看到了孟昔昭眼中深藏的緊張,詹不休頓了一下,站起身來。
他一言不發的走進跳舞的人群當中,突然大喝,問有沒有人敢跟他比試。
跳舞能有多少人喜歡看,但這實打實的肉搏,不管齊人還是匈奴人,都喜歡的不得了。
匈奴人本就好鬥,叫板的還是一個齊人,而且是打敗過大王子的齊人,立刻就有人嗷嗷叫着沖上去了,詹不休兩三下就把他扔出了場外,頓時引來一陣叫好。
都說了是比試嘛,比試就是會有輸贏,也不是每個匈奴人都那麽在意輸給齊人,畢竟對方是真的很強,輸給他,也不丢人。
氣氛又漸漸的火熱起來,老單于本想直接帶着公主離開的,見狀,他也樂呵呵的留下來,看勇士們現場肉搏。
慢慢的,天就黑了,篝火燃着,照亮這一片地方,這回哪怕有比試可看,老單于也坐不住了,直接拉起楚國公主,用力拽着她往新宮走。
舉行婚禮的地方是王宮前面的廣場,新宮離這也不遠,走路五分鐘就能到。
老單于因為之前受傷的事情,現在很少再騎馬,更重要的,他也沒法耍帥,一邊騎馬,還一邊把楚國公主帶上馬,所以,他只是很着急的步行過去。
期間,好幾次楚國公主跟不上他的腳步,被拽的踉跄了好幾步,而老單于就跟沒發現一樣,就是發現了他也不在乎,誰讓你們齊國女人這麽弱呢。
他們一離開,孟昔昭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默了默,他把頭轉回來,繼續看向前面的篝火。
單于離開以後,這群人又熱鬧了快半個時辰,才各自散去。
回到驿館,陸逢秋凍的身上的肉都在打擺子,“這群匈奴人,都是吃什麽長大的,他們怎麽就不嫌冷呢!”
丁醇是将軍,都有點受不了這裏的天氣了,他也皺起眉:“難怪匈奴總是往南遷都。”
遷到這了還這麽冷,那以前他們住的地方,該有多恐怖啊?
丁醇習慣性的擔心起匈奴再往南遷,會不會對大齊有危險的事情,而臧禾撲落了身上的一點雪花,他疑惑的看向孟昔昭:“孟少卿,你怎麽不說話?”
孟昔昭轉過頭,對他眨了眨眼:“我今天喝的酒太多,有些困了。”
陸郎中連忙道:“那快回去休息吧,丁将軍和臧大人也是,明日一早,咱們還要再去跟他們吃酒呢。”
本來天就挺晚了,聞言,大家互相道別,準備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覺。
而孟昔昭回了自己房間,別說睡覺了,他就是坐着,都覺得渾身難受。
上一回這麽緊張,可能還是高考出分的前夜。
心髒高高的懸着,連胃都一收一縮的,難受極了,他的手腳十分僵硬,呼吸卻是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喉嚨無意識的加快了吞咽,他突然覺得有點口渴,于是轉過頭,給自己倒水。
很快,一壺水都喝進去了,孟昔昭拎着空空如也的水壺,突然做出了決定。
放下水壺,他快步走出去,今日驿館中的侍衛多出了一倍,好像所有侍衛都被崔冶叫回來了,郁浮岚卻不在這。
孟昔昭看見他們,沒有跟他們說話,而是徑直走向崔冶的房間,有的侍衛不明就裏,還想過去問一問,卻被其他同僚攔住。
這些人也不全是太子的人,有一些,就只是普通的在東宮當差的侍衛。
但相信,此番回去之後,他們就都會轉變成太子的人了。
推開房門,孟昔昭走進去,發現崔冶也沒睡,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卷書,慢慢的翻看。
崔冶擡眸,看見他進來,沒有說什麽話,只是頓了頓,然後轉身,把另一邊的茶壺拿過來,給自己旁邊的位置倒了杯茶。
孟昔昭也快步走過去,捧起那杯茶,就噸噸噸的喝。
崔冶:“……”
他低聲道:“成與不成,都已是定局,你也不要太過心焦了。”
孟昔昭聽了,點點頭,然後繼續緊張。
……
崔冶不知道,孟昔昭緊張的不是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而是楚國公主,她到底能不能行。
這兩者的區別在于,楚國公主究竟可不可以活下來。
這一夜,都是她的主場,沒人幫忙,從頭到尾,都只能靠她自己的能力,沒出意外還好,要是出了意外……
孟昔昭深覺這種事以後還是少幹為妙,他不喜歡這種背上一條無辜人命的感覺。
孟昔昭熬了一個晚上,而崔冶也陪着他坐了一個晚上,兩人并沒有交流,就是這麽枯坐,任由一旁的蠟燭慢慢燃燒。
在天剛蒙蒙亮,天色還是深藍的時候,孟昔昭聽到外面傳來騷動聲。
噌的一下,他站起來,然後就急急的往外沖。
崔冶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
打開門,孟昔昭幾乎是跑下樓的,然後,他就看到楚國公主在自己侍女的攙扶下,慘白着臉,連頭發都沒梳,外衣也沒披,就這麽穿着中衣的出現在驿館門口。
侍衛們比孟昔昭震驚多了,他們驚愕的圍過來,不明白公主這是怎麽了。
而楚國公主渾身顫抖着擡起頭,她先看了一眼後面的太子,然後才看向睜大雙眼的孟昔昭。
“單……”
“單于……”
楚國公主抱着自己的身體,狠狠掐了自己肋下的軟肉一把,本就哆嗦的嘴唇,總算是溢出了哭腔。
“單于他死了!”
這一句如同石破天驚,頓時在驿館引出一片嘩然。
而另一邊,在天亮了以後,匈奴王宮的官員來到新宮,問門口的守衛,單于和公主起來了沒有。
守衛回答:“公主半個時辰前就出去了,說是有事要找齊國太子,單于還在裏面睡。”
官員一頓,突然覺得不對勁:“半個時辰前?那時候天還沒亮,她去找齊國太子做什麽?”
守衛哪知道,這楚國公主幾乎天天都要去找齊國太子,之前是晚上去,後來白天去,再後來什麽時候都能去,反正她也去不了幾天了,所以守衛就沒管。
但這官員卻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糾結片刻,他敲了敲房門。
沒反應,他再敲,還是沒反應。
這預感頓時擴大,他趕緊命守衛踹門,踹開以後,他們沖進去,卻發現單于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仿佛睡得正香。
可是他身上沒蓋着被子,被子一半垂在地上,一半留在床上,官員惶恐的跑過去,都不用摸單于的脈搏,只摸他的身體,就發現,他已經涼透了。
官員登時傻在原地。
守衛比他慢一步,看見這個情景,再看官員的表情,守衛的腦子也是嗡的一聲。
而官員的表情,也由呆滞慢慢變成了咬牙切齒。
“你去通知左右賢王,還有幾位王子,至于你,把其他人都叫過來,跟我一起去齊國驿館,把他們所有人,一個不落,全都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