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孔雀王
孔雀王
“你來得也算巧,”沈大叔說,“三個月之後就是孔雀王繼任大典,那就是新一代羽神,新鮮的,看上個第一眼也不虧了。”
羊小二張着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三個月?孔雀王?新一代羽神?
這……這都是什麽?羊嫂沒給他說過啊!
沈大叔打量了一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又樂呵道:“你別以為這繼任大典是什麽一年一度的節日,我在這十年了,這也才趕上第一次,下一回到咱入土為安都未必有了。”
“這……這裏的王就是羽神?”羊小二終于憋出了一句自己要問的話。
“是,也不全是。”沈大叔說。
羽城的羽神傳說比中原的羽神傳說要複雜一點。現在人們所談論的羽神,大多是指初代羽神。初代羽神就是羽國的主宰之神,初代羽神繁衍的後代子孫就成了羽國的王族。羽國不大,一座羽城及周邊村落差不多涵蓋了羽國的十之八七。據傳,每一個羽神的子孫出生之時,都會有神鳥飛來,萦繞在新生兒之側,從此成為此兒終其一生的守護神。孔雀王出生的時候,飛來的是一只孔雀,因此孔雀王就成了孔雀王。
羽神王族極其低調而隐秘,他們的王宮位于山巅,那是普通人去不到的地方。羽神王族如非大事,極少與民衆接觸,也極少出現在民衆的視野裏。所謂大事,通常是新王繼任,而這等大事,如沈大叔所言,往往隔上許久才能得見一次。其他如喪葬、婚嫁等,羽神王族一般不會公之于衆。
“那……現在的王是孔雀王的爹爹嗎?”羊小二又問。
沈大叔搖頭,“是孔雀王的長兄,迦樓羅王。”
羊小二更疑惑了,“孔雀王的長兄……他……他很老了嗎?”
沈大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羊小二看來是誤解了什麽。他哈哈一笑,“這裏跟中原可不一樣,新王繼任不是說老王就一定仙逝了。羽城的每一個王活了多久,什麽時候離世,百姓是不知道的。”
羽城的百姓知道的只有一件事——當前的王是誰。對很多虔敬的信徒而言,叩拜初代羽神和叩拜當代羽神同樣重要,缺一不可。
聽沈大叔講了羽城和羽神的這許多故事,羊小二呆呆地抓着剩下的小半個綠眼桃,望着窗外羽城的方向發怔。還有三個月……
還有三個月,他就能見到真正的羽神了。
*****
沈大叔好歹不是個黑心老板,羊小二欠他的那頓飯錢酒錢客房錢,幹上一個月的活就能還清了。沈大叔承諾,要是他之後接着幹,每個月包吃包住還額外再給他三百錢。羊小二掰起手指頭算了算,兩個月就是六百錢,應該夠他進一趟羽城的了,還能省下一點作為返回中原的盤纏。
有了亮堂的目标,羊小二幹活頓時有了動力,每天早早起來開門,把沈大叔的客棧當作自己家一般去經營。然而,“隐居”的日子确實很是隐居,沈大叔帶着小馬出去後,店裏的活物幾乎就僅餘羊小二自己了,客人本來就不多,好不容易來了客,要麽呆在房裏,要麽出門,最多是夜晚在店裏喝上兩口小酒,偶爾碰上沈大叔回來得早,幾人一同侃侃大山,這就是羊小二一天最開心的時候。
就這麽幹了好些天,一日午間,羊小二一個人在客棧吃過午飯,環顧一圈空蕩蕩的客棧,但覺無趣,打個哈欠,本欲小憩片刻,想了想,卻動了身,走出門外,打算在小巷子裏遛遛。他來了這幾日,別說進城了,甚至還未出過這個月西村,走得最遠的一次,是跟着沈大叔去村西的小集市買菜。
這條小巷子裏除了隐居,還有好幾家客棧,老板全是外來人。羊小二一邊走,一邊好奇地擡頭張望,搜尋其他客棧的招牌,興許能認識一些有趣的同行。
走着走着,看到招牌之前,先看到了一個人。
羊小二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低頭打量起那個人來。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大概和羊小二不相上下。他的輪廓幹淨利落,鼻梁纖長挺拔,嘴唇很細,清瘦得不失柔和。皮膚是勻稱得不見瑕疵的淺褐色,比起羊小二顯得深,在羽城的當地人當中卻一點也不突兀。
他的長發全部随便地紮在腦後,團成一團,身上穿着羽城當地人最常見的粗布麻衣和草鞋,正坐在臺階上,倚着門邊,動作相當随意,微微仰着頭,閉着雙眼,任由暖融融的陽光打在自己身上。
羊小二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被他的眼睛吸引了。睫毛不長,但眼線蜿蜒,在眼角劃出一抹若隐若現的弧度,近乎妖嬈。
不知不覺間,羊小二已完全頓住了身形,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這個一動不動的陌生人。忽然,那人動了動,眼睫毛微微顫抖,羊小二一驚,轉身就匆匆往自家客棧走,不敢回頭看一眼。
羊小二心裏還偷偷裝着這事,沒想到,傍晚沈大叔回來後,那人竟找上了門來。
“沈叔,”那人進來便順手抄起桌上一個綠眼桃,擦也不擦,張嘴就咬了一口,“最近有釣到什麽好東西麽?彭婆婆想喝葦魚湯了。”
沈大叔不留情面地冷笑,“是你小子饞了吧?”
那人也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一屁股坐上桌子,啃着桃子轉頭四顧,“你請小工了?”
羊小二到後院忙活去了,不在前廳,但沈大叔知道他指的是誰,頭也不擡道:“前陣子的船難撈上來的,看他也沒地方去,順道用一用。”
那人聽到“船難”二字,頓了頓,把綠眼桃在手裏快速轉上一圈,娴熟地啃了個大概,嗖一下跳到地面,“我可以帶他出去嗎?”
“他?”沈大叔一愣,低頭看看腳邊的小馬,小馬也茫然地看看主人,沈大叔又往後院的方向看了看,“羊小樂?”
羊小二當初跟沈大叔自報家門的時候,說他大名叫羊宜樂,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大家也叫他羊小二,沈大叔給記串了,一開口就叫成了羊小樂,随後就懶得改了。
那人把一個綠眼桃啃得幹幹淨淨,又笑了笑,也沒再跟沈大叔解釋個所以然,轉身便飄飄然地走了。
羊小二在後院就聽到了陌生人的聲音,好奇地鑽出來張望一番,正好瞥見中午見到的那個青年離去的背影。羊小二有點意外,問道:“沈大叔,有客人嗎?”
“什麽客人,隔壁老舒家的小子。”沈大叔說。
隔壁老舒家就是那人今天坐在門口曬太陽的那座小院子,老板姓舒。羊小二一驚,“他是……舒伯伯的家人?”
“說是彭婆婆的遠親,彭婆婆讓老舒收他做一陣子小工。”沈大叔說着說着不耐煩了,“你們倆怎麽回事,要聊自己聊去,老隔着我說話幹嘛?”說着起身,一揮手招呼小馬,“小馬,走,再去溜一圈!”
一人一狗歡快地出了門,留下羊小二在原地出神。
他還沒問沈大叔呢——那個人他,叫什麽名字?
*****
丁雀時常自诩一生只愛過一個女人。然而他除了在巡邏或萬年難得一見地動身去抓賊之外,幾乎将所有的錢財和人生都埋葬在了雪月樓裏。
日上三竿,陽光打得床鋪以及床鋪裏的丁雀渾身暖融融地,他睡得正舒服,隐約聽到有嘈雜的說話聲。
和以往每一回一樣,沒人能叫醒沉浸在溫柔鄉裏的丁雀。他翻個身,把被子往頭上一扯,無視掉外界的幹擾後心滿意足地繼續酣睡。
下一刻,他的被子被一把掀開。
沒等他睜開眼睛,一盆冷水迎面澆下,将他的睡意從頭到腳一驅而散。
丁雀一聲嗷叫,猛地坐起身,憤怒地環顧一圈,掃過滿臉歉意的姑娘,然後……對上了陸敖冷淡的視線。
沒人能叫醒沉浸在溫柔鄉裏的丁雀,只有陸敖例外。
陸敖一路揪着丁雀往可道酒館走去,丁雀埋怨了一路,“陸敖你大爺的,你叫我起床用得着潑水嗎?你敢說你不是存心的?你等這一天很久了吧?”
“沒等多久,你在當值這天宿醉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你就不能讓我先換身衣服?”
“今天陽光好,曬曬就幹了。”
“你有沒有人性?”
“對你,沒有。”
“我要真病死了你就高興了?”
“就你這樣,快了。”
“我哪樣?”
陸敖突然回頭,冷冷地瞪他一眼,近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字音,“不是個人樣。”
丁雀一時語塞,想罵回去,但陸敖的那一個表情,讓他再說不出半句反唇相譏的話。
他不是害怕陸敖。他從來不害怕他。他只是……心寒。
“行了,放手,”丁雀煩躁地掙脫開陸敖那把他的衣襟揪得變形的手,“老子自己走。”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往酒館走去。
相安無事地行進了一會,丁雀又忍不住開口了,“什麽事這麽急?那老不死的終于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