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飄香酒館
飄香酒館
葉蓮始終盯着那形跡可疑的幾人不放,直到抱着羽神像凱旋而歸的王安臻打斷了他的思緒,“蓮師兄,你看——”
王安臻懷裏的羽神像足有兩掌合抱粗,他滿臉樂不可支,邀功般看着葉蓮,青琰跟在他身旁,看到他如此高興,也覺好玩。
葉蓮望着這兩人,愣了愣,再度回頭,剛才那幾人已不見了。
“蓮師兄,怎麽了?”王安臻看他這神不守舍的模樣,奇怪道。
“……沒什麽。”葉蓮搖搖頭,又掃視兩眼那座羽神像,“這……你怎麽帶回去?”
這般壯碩的易碎品,他們一路還不知要颠簸多久,王安臻有信心把這玩意兒安然無恙地捎回九滄山閣?
葉蓮可沒信心。
王安臻單手抱緊羽神像,另一手啪地勾上青琰肩膀,大義凜然道:“這可是青琰兄拼盡全力為我贏回來的,是我們兄弟情誼的見證,是吧青琰兄?”
青琰點頭。
他懶得解釋,真沒拼盡全力,也就随便射了幾箭。那把弓是不太好用,可他們族裏都習慣了自己動手制弓,不一定總能找到好木材,每個人的水平又參差不齊,挑不了那麽多,必須将就着用。而在雪山時,他們要對付的通常都是行動敏銳的飛禽走獸,哪有一個靶子杵在那不動讓人打的?
何況才那麽點距離,閉着眼睛都不是個事兒。
“從今天起,”王安臻越發豪氣萬丈,“我和青琰兄就是過命的交情!是吧青琰兄?”
青琰點頭。
葉蓮:“……”
葉蓮忍着沒說,他們這才相識第二天。
罷了,他這王師弟也就武學上有天分,一碰到人情世故就成了一根筋。跟他說多少句江湖險惡人心叵測都沒用,這小子,真一個別人把他賣了他還能幫人數錢。
葉蓮當然不讨厭青琰,然而,他們至今對青琰仍一無所知。青琰話說得不多,對自己的情況只字不提,葉蓮說不清青琰是生性如此,抑或是有意提防他們。
鬧騰了半天,三人也乏了,青琰忽地眼前一亮,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一塊高挂半空、迎風招展的布旗,“那是賣酒的?”
布旗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飄香酒館。
酒,青琰總聽老族長提起,卻從未喝過。在老族長的故事裏,酒這種東西魅力無窮。老族長曾也是愛酒之人,只是從中原回來之後,他便再沒碰過了。
飄香酒館四個字裏,青琰也只勉強認得一個酒字。這些為數不多的文字,包括自己的名字,都是老族長教他的。青琰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族中即便有親人,也是旁系親屬。族裏最關心他的是老族長,他也從小就愛親近老族長。在青琰心裏,老族長就是自己的爺爺,甚至父親。
青琰聽族裏其他長輩說,老族長其實并不老,前幾任族長在老族長而今這個年紀,仍精神矍铄,身強體壯,再當個幾十年族長不成問題。老族長從前也是很強悍的一個人,後來……後來他仿佛一夜之間白了頭,蒼老得很快,在青琰幾歲的時候就退了位,讓黑父接過了代代長明的火把。自那時起,老族長極少再參與族中事務,大部分時間不是照看青琰,就是獨自坐在山頭,默默地感受光陰流逝。
“青琰兄……你還好杯中之物?”王安臻問道。
青琰狡黠一笑,“我請你們喝酒啊。”
一聽“請”字,王安臻頓時目露星光,正要一口應下,又想起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連忙乖巧地轉向葉蓮,“蓮師兄,青琰兄這麽說了,盛情難卻……”
後半句話無須明說,王安臻之心也路人皆知了。
三人很快在飄香酒館落座。飄香酒館位于無為城內主街道上人流最旺的位置,又逢三月街盛會,放眼望去,座無虛席,但店小二很熱情,愣不說沒座了,帶着三人在店裏擠擠挨挨,跟另外兩個喝得正歡的大老爺們拼了一桌。
“幾位客來點好酒?”店小二問道。
“你們最好的酒是什麽?”王安臻盡量将自己的語氣憋出老氣橫秋的江湖風範。
店小二一指牆上大字,“咱飄香招牌‘笑春風’,來一壇嘗嘗?隔壁桌幾位大爺一連喝了五壇咧。”
“好,先來一壇。”王安臻和青琰對了對眼神後,果斷下單。
店小二領命而去,王安臻滿臉感動,“青琰兄,讓你破費了……”
一壇笑春風價值一百錢,這可是一筆巨款啊。
葉蓮一直不吭聲,只靜靜地看着青琰。他答應來喝酒,不是想蹭酒喝,而是要旁敲側擊地觀察一下青琰究竟乃何方神聖。他看得出,青琰對這裏的風土人情非常陌生,也不像落難之徒,反而透着幾分游刃有餘的雅興。戰後這幾十年,刀兵之物價格飛漲,青琰随身所帶的那柄劍就不知價值幾何。因此,要麽他非富即貴,要麽此物來路不正。
東西都來路不正了,人……又有幾分可靠?
青琰友善地一笑,“我沒錢。”
王安臻:“……”
葉蓮:“……”
王安臻:“……?”
王安臻驚恐萬狀,“青琰兄……你,你你你——啥意思?”
“我現在沒錢。”青琰于是補充了一句。
王安臻肅然沉思了半晌。
并沒能沉思出個所以然。
“不是你說的請我們喝酒嗎……?”王安臻沉痛問道。
青琰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現在沒錢。你們先付。等我有錢了,再還你們。”
王安臻:“……”
這……這話說得,好像很是合情合理。
王安臻壓低聲音:“蓮師兄,咱現在偷偷撤還來得及嗎……”
話沒說完,一壇酒咚地擱到他們面前,小二的嗓音亮如洪鐘:“笑春風來嘞!總數一百錢!多謝客官!”
葉蓮和王安臻并排坐着,一剎那凝如兩具僵屍。王安臻正打算硬着頭皮再跟店小二談判兩句,青琰十分自覺地一伸手,啪一聲拔掉酒壇的木塞,單手提起酒壇,咕咕咕地就往三個酒碗裏倒酒。
王安臻:“……”
葉蓮:“……”
“幾位大爺喝好哈!”片刻,拿了錢的店小二春風滿面地走了。
“幹。”青琰端起酒碗。
葉蓮和王安臻以複雜的心情跟青琰幹了這碗酒,青琰對于兩人的心事絲毫不覺,在酒館裏鬧騰如山風海潮的熙攘中一碗接一碗地倒酒,喝得甚是惬意。
沒一會兒,一壇酒見底。
青琰遙遙朝店小二一招手,“再來一——”
“青琰兄!”王安臻趕緊把他的手掰下來,笑得像哭,“別叫了,咱真沒錢了。”
青琰看看王安臻,把手收了回來。
他想了想,問道:“怎樣才能有錢?”
王安臻和葉蓮都是一愣,王安臻摸摸下巴,“青琰兄,你問的恰是世間最玄妙的問題……”說着,他嘆口氣,“一句話,難。”
“哈哈哈——”和他們同桌的一個漢子突然笑了起來,插話道,“在天底下都難,可在這無為城,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這幾天就有個一朝富貴的機會——”
“浩爺,你別随口逛這些小毛娃,”另一個漢子說,“一朝富貴落不好就是一朝喪命。”
葉蓮馬上被兩人的話語引起了注意,當下擺出謙恭好學的态度,問道:“兩位前輩,可否指點一二?”
浩爺等的就是這個吹牛逼的機會,見後生虛心發問了,便道:“這幾日,有個大財主在無為城大肆追捕家奴,全城放話,但凡見過蹤跡能說出點一二三的,賞一貫錢,直接活捉的,賞十金。”
王安臻咋舌,“十金?!”
怪他孤陋寡聞,他活了十七年,還沒見過活的十金長什麽樣。
葉蓮皺眉。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事,不對頭。
另一個漢子把葉蓮心底的疑慮說了出來,“家奴就是個幌子,誰家的家奴值十金?我看莫不是哪個娘們兒跑了?”
“娘們兒的也不值十金,”浩爺說,“這裏一金買個西域美女綽綽有餘,何況人都說了,要找的是個男的,依老子看,是兒子被賊人綁了吧?不敢明說,怕又被敲一筆。”
若真是大財主的親兒子,百金都不嫌少。
這些話也就在無為城這種無法無天的地帶能光明正大地讨論,無人多管。葉蓮記得清楚,六年前,也就是尹氏被誅九族、老葉殺人後失蹤的那一年,朝廷頒布新法令,加大力度禁絕人口販賣。人口販賣在前朝也不合法,但此法形同虛設。新朝決意改頭換面,重整天下,眼下看來,仍是阻力重重。在邊關地區,外域人口被買入、中原人口被賣出,更是盛況一如,屢禁不絕。
王安臻一驚一乍地追問,葉蓮細細琢磨,青琰默默聽着,只覺這些中原的風雲跟他關系不大,看個熱鬧倒也有幾分趣味。
兩個漢子聊得停不下來,“這麽說來,那財主指不定是外域人。”
“外域人?咋說?”
“我看那布告上的畫像就是外域人……”浩爺說着,目光一頓,落到青琰臉上,“跟這位小爺有幾分相似。”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齊齊看向青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