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血染玉虛三
我和楚天常找了六天,終于将他們的屍首找齊火化入土,防止他們屍變成戾。每找到一個,心便下沉一次,沒找到或許還意味着他們活着,可找到的無一不死狀慘烈。
可依舊沒找到師父和謝扶遼。這六天裏,沒一夜可以安心睡去,眼睛一閉,便是他們被挖心的場景,我卻被什麽縛着動彈不得,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在我面前。
我跪在衆師弟面前發誓,一定手刃狼妖來祭奠他們。
夜又黑了下來,霧氣茫茫,盤旋在山頭的飛鷹遲遲不肯離去,發出陣陣哀鳴。
“該回去了。”楚天常在後面淡淡道。
我沉默不語,終于還是站起來。
腳踝的傷還沒好完全,只能一瘸一拐的走。楚天常跟在後面,一路無話。
我往屋裏走,楚天常忽然沒跟來,我也不管他,徑直走我自己的。
他終于愠怒道,“你以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們就能活過來嗎?”
我停住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裏走。
“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他不知何時走上來拉着我。
我反身看着他,緊握拳頭,“我一定要殺了那頭畜生。”
“憑你現在的身手,你如何報仇?”他不放過我。
我知道他在關心我。
我仰頭,天上無一顆星星,“我會好起來的。”
他沒在說什麽。
天未大白,外面有腳步傳來,我睜眼。
“跟我來。”楚天常推門進來。
我心一沉,“難道是,師父?”
立刻跟着他跑出去。
三院裏躺着兩個人,渾身濕透了。
我震驚,不可置信。是子易和江銅。
早已雙目緊閉,被水泡得發白。
想起上次江州一別,他笑着跟我告辭,沒想到竟是永別。
我以為這些日子每天看到各位弟子的屍體,早已麻木了,看到子易就那麽冰冷的躺在我面前,我呼吸一窒,掉進了深海裏。
我如何對得起子易的爹娘。
“在哪找到的?”
“在山腳的江邊。”
如今整個門中,只有師父和謝扶遼沒找到了。
我站起來,“我要出山!”
“你知道狼王在哪?”
我語氣堅定,“我一寸一寸的找,總能找到。”
楚天常負手而立,看着遠方,半晌淡淡道,“命數已改。”又回頭看着我,“也罷,我也想知道結果如何。”
三日後,我和楚天常又漂在了江山。
看着玉虛山離我越來越遠,我知道我是不會再回來了。
師父以前總跟我講天命難違。我想起從下山到山上,從江州河神到京中狼妖,似乎一切都太過巧合了。
可是,我幼時便上山,與人無冤無仇,誰會來設計我?這樣對他又有什麽好處?或者,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用妖狼,湖怪,朝廷來陷害我?
不禁苦笑,哪有那麽複雜,或許便是師父所說的天命吧。只是,發生這一切,後果卻又讓整個玉虛山來承受,代價未免太重了。
出山的船沒有船艙,只如一葉孤舟。楚天常劃槳,我在船頭靜靜坐着。弦月如鈎,上下倒映,天江渾然一體。
我睡不着,想着楚天常也劃了一天了,便道,“讓我來吧。你歇會兒。”
他看我一眼,沒接話,将槳遞給了我。我接過,船槳劃過江面,只有嘩嘩的聲音。
沉默良久。
楚天常閉着眼睛,我以為他又入定了。卻聽他道,“為何不告而別?”
經過這些事,我有些反應不過來。等明白過來,又是心頭一跳。
我看他一眼,他卻突然睜眼,清明的望着我。我忙看着江面,猶豫片刻,道,“我以為你明白。”
“明白什麽?”他追問。
我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了,但現在不是該讨論這些的時候。我岔開話題,“我以為你早就回山了。”但又覺得這話不妥,又忙補充道,“還好沒回來。”
我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再追問,只順着我的問題,“有事耽誤了。”
又閉口不言。
我也沒再開口。
天邊漸漸泛白,遠處的江面一片火紅。
“回山之前我去過忻州。”
楚天常忽然說這麽一句。
我愣了片刻,恍惚回過神。
“你,去忻州做什麽?”去找我?
他沒回答,只仰面躺着,睜眼看着天空,有水鳥躍過。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怎麽回答我,還是不想回答我。
可是,既然我不想提這個問題了,如果他沒有什麽意圖,為什麽又要來提起?
我停住劃槳的手,靜靜坐着,舟停在江面上,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只偶爾能聽見魚躍出水面的動靜。
沉思了好一陣,我盯着他,“為什麽要去找我?”
他不鹹不淡,“什麽為什麽。”
他的語氣讓我有些惱,“你明明已經明白了,卻又裝作不明白,既不接受,又不拒絕。”
“明白什麽?”他側頭看着我。
他在逼我。我将槳扔一邊,站起來,“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你喜歡我?”他這又露出驚奇的表情。
我被氣笑了,誰他娘的表白有表到我這麽尴尬的。我反問,“難道你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
……
“楚天常,我不明白。那一次青面人弄的障眼法,我不信你沒聽清楚,但你沒有像我想的一般厭惡我,拒絕我。我那天不告而別,其實也是想試探你,我以為你或許對我也有一絲情意,但你沒有來挽留我,我等了你半天,你沒有出現。我雖然不甘心,但我決定不抱希望了,可是,你又為何會去忻州找我?就像剛剛,你又好像在逼我直面這個問題,你好像是要我親口承認,我覺得你肯定不是要看我笑話,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等我說完,你又裝糊塗,楚天常,我以為我懂你,但我發現,我好像完全猜不透你。”
我幾乎是盯着他的,想要看清楚他的任何表情,我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覺得我該和他有個答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拖着,明顯都明白,卻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然而,我還是沒有看到任何跡象,他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哪怕是稍縱即逝的微妙神态,沉靜得似一面鏡子。他只看着天,好像很有深意又很波瀾不驚的說道,“原來你這樣認為。”
我輸了,不該跟他犟,也不該期望得到答案。我坐回去繼續劃船,嘩嘩的聲音響起。我明白,他也明白,他吃定我了。
這次我們繞開了江州,我總覺得那是個傷心的地方,遂打算往東南方向去。那裏多的是險山峭壁,終年濃霧缭繞,是許多戾物藏身活躍之地。
半月之後,終于可以依稀看到遠處的山勢地形。我長嘆了一口氣,終于是到了。至之前和楚天常的談話以失敗告終,後來這一路他都閉口不言,我也摸不清他的情緒,不敢貿然開口。不禁感嘆這江中的日子也忒難熬了。
看這個距離,天黑之前我們已經能上岸,便又來了勁。
剛劃了幾下,突然楚天常道,“且慢。”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他的嚴肅的樣子,不禁問,“怎麽了?”
還沒等得及回來,只聽見撲通一聲,我感覺一陣搖晃,還沒明白過來,我掉進了江裏。
船被掀翻了。
我完全不備,一時跌進水裏,猛嗆了幾口,身體直直往下落。須臾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落了水,幸虧水性不差,又趕緊鉚勁兒往上游。
剛鑽出頭來,氣還沒來得及透一口,立刻感覺一道光朝我撲來,我立刻縮回水裏,使勁一蹬,飄到另一邊才躲過一劫。
這是什麽情況?
又聽見撲通一聲,楚天常也落到了水裏,水下頓時一片白花花的氣泡。但與我不同,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又探了出去。我趕緊又鑽出腦袋。
只聽見铿铿锵锵的聲音,楚天常的銅劍已經圍繞着來人糾纏在一起,楚天常用手隔空運劍,那人不斷的化作煙來躲避,一會兒在水面,一會兒飄在上空。
我這才看見那“人”的模樣,其實也不是人,半人形半妖孽,頭上裝飾怪異,兩顆長長的獠牙露在外頭,面目猙獰,指甲緋紅鋒利,硬生生的長過了手指。看樣子也是狼族妖物。
她怒目而視,神情凄涼,不斷揮舞着着爪牙。戾氣逼得楚天常的銅劍發出铿锵的聲音,江面波濤滾滾,這妖精仿佛要将我們生吞。
我暗道糟糕。很快,她擺脫了銅劍,張牙舞爪的朝我過來,我一邊往後退,一邊朝着它撒了三枚銅錢,但竟又被她一一躲過,再次朝我飛來。
楚天常揮劍而上,很快與她近身糾纏在一起。我正要反身游回去幫忙,楚天常大喝,“布陣!”又朝我扔了東西過來。
我躍起來接過,是油布符紙。我不敢耽擱,立刻展開,又咬破手指,至中間滴一點,又順着八卦走勢,畫了一張乾坤符。
雙手向下,将符浸入水中,又默念口訣,符字從油布符紙上脫落開來,散入水中,慢慢擴大延伸。
“好了!”我朝楚天常大喊。
他聞言,立刻運劍一挑,和妖精分開,退出了丈遠。狼妖剛要追出去,卻只聽見一聲慘叫,被彈了回來。
我和楚天常一人站一邊,同時念起口訣,乾坤符發出金色的光芒,越收越緊,越收越緊。她只掙紮了片刻,終于動彈不得了。
她被定住了。
我松口氣,看了楚天常一眼,他緊抿着嘴唇,沉着臉。我朝他游過去,“看來這狼妖是不打算放過我們了。”
低頭卻瞥見,楚天常站的那片水域有血紅色蔓延開來。我這才看清,他臉色很白。
我大驚,趕緊過去扶着他,心急道,“你受傷了?”
他往岸上那邊慢慢移動,只說了句“沒事。”
我又追上去,“讓我看看,流了這麽多血怎麽可能沒事!”
他停住看我一眼,我猶豫一陣,只得悻悻閉嘴。他又繼續往前游。
離岸邊也不遠了,船身早已破成幾塊,只能游過去。
只是楚天常游一路水裏就紅一路,我在後邊幹着急,也不知傷到哪兒了,只得趕緊跟上。
游了好一陣才爬上岸,渾身濕漉漉的,我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攤在地上直喘氣。楚天常也很累,坐在地上緩神。
我惦記着他受傷的事,也無法安心躺着,掙紮着爬起來去看他。
斜陽入水,江面一片金燦燦。
楚天常的衣服被狼妖指甲撕破了,心髒位置滲出殷殷的血。和着濕透的衣服,血肉粘在一起。我看着都心疼得很,但他卻一聲不吭。
我撕下中衣的一段,蹲在他側面去替他綁上。“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上點藥罷,傷的不輕呢。”我說話的時候一直不敢擡頭,距離太近,雖然沒什麽其他想法,但心髒還是狂跳。
“無妨。”他仿佛在我耳邊吐出兩個字,我趕緊系好了站起來,“就聽我一次吧,我們先找個地方歇腳,明天再趕路。”這次我語氣很堅決。
不管他怎麽想,我徑直走到江邊,默念口訣,輕喝一句“收!”。乾坤符收起光芒,變成小小一塊,朝我飛來。
在我手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油布包。我封好挂在腰間,又過去将他扶起來往密林裏走。
我看着他,“你還能走嗎?要是不能走,我也可以背着你。”
我感覺楚天常嘴角抽動了一下,半晌,冷言道,“腿沒受傷。”
呃……我讪讪點頭。
我這次真的沒什麽龌蹉想法的。
作者有話要說:
底稿全部傳完了,接下來有各種考試和面試,更新依舊不定時。感謝一路看到現在的朋友,這是我在晉江第二次寫小說,也在努力學習和改正,保證不棄文。愛你們喲,手動筆芯,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