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染玉虛一
七月,正是酷熱的時節。
正午時候,院裏花花草草似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低着腦袋。蟬聲圍繞着整個庭院,聒噪得使人抓毛。
忻州地處江南,最是濕潤養人。午飯後,我卧在葡萄架子下的竹榻上歇涼,腦袋昏昏沉沉的,渾身無力。眯着眼一只手握着茶杯,不時想起來便喝一口。
“少爺?”白鶴那小子蹑手蹑腳的在我耳邊喊。我不想理他,依舊閉目。
他又試探問,“少爺?”
我閉着眼睛,有氣無力,“有話快說,沒事快滾。”
他退一步,“嗨,原來沒睡啊。”頓了頓,又靠過來,笑嘻嘻的,“表小姐來了。”
我突的睜眼,趕緊坐起來四處張望“在哪?”
“在廳裏呢。正要過來。”
我忙不疊的下來往屋裏跑,“就說我出去了。”
“可是,表小姐她,會信嗎?……”
我回來這些日子一切都好,唯一麻煩的便是躲我這小表妹。這丫頭比小時候還刁蠻任性,整日纏着我不放。
跑到回廊轉角處,正看到一嬌俏姑娘,嘟着嘴,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往這邊來。吓得我忙折頭往回走。
上次答應她陪着游湖,後來放了她鴿子。她今日定是要吵的我無法安寧了。
走為上計。
我打量了片刻,借着梁柱和石欄,旋轉翻上了屋頂,躍出了圍牆。
“表哥,你回來!”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院裏傳來。
鬼才回來呢。
我回來這些日子,每天除了向長輩請安,便是窩在房裏睡覺。我幼時離家,這裏如今也沒什麽好友知己。待了幾日便覺得甚是無趣。可是,玉虛山現在也不想回去。一是家裏長輩的意思,好容易回來,不肯放我走。二是,我不想回去面對楚天常了。
那日酒醒後,我沒跟他打招呼便走了,心中明白再留下去也是徒勞,只會增加尴尬而已。我站在客棧門口,徘徊了一陣才騎着馬慢慢離去。
又坐在路邊歇了一陣腳,半日過去道上依舊空蕩蕩的。終于打馬急騁而去。
無聲嘆氣,自古多情空餘恨。
正直晌午,街上行人稀疏,各色販子皆圍着攤位打盹。我找了間茶樓喝茶,喝茶有小娘子唱曲兒。我眯着眼聽了一陣,無非是些閨閣之詞,我聽得甚是無趣,但心中添堵。遂早早離開。
又在街上閑逛,忽然瞥見賣枇杷的,我過去瞅了一眼,倒是光滑細膩肉多肥美的模樣,又買了一包。
忽然想起在玉虛山中有一片枇杷林,我常溜到林中爬到樹上睡覺吃枇杷。楚天常倒不喜枇杷,只是會去到樹下乘涼。
我常常卧在樹上,他盤膝坐在樹下,多半無話,只有枇杷葉被江風吹得沙沙作響。每次他坐着,我都覺得一片寧靜,光陰無限。
一直到夜裏,我溜到門口問小厮表小姐回去沒,那小厮想笑又不敢笑的答回去了。我松口氣,才大大方方的進去。
我是家中獨子,因常年在外,表妹被家中長輩寵得無法無天,家中長輩和下人無不遷就于她。
正要回屋,丫鬟過來攔住我,笑盈盈的,“少爺回來了。”
我心想,她怎麽知道我出去了,但轉念一思考,表妹今日恐怕又在府中鬧得人盡皆知的。
我嗯了一聲。她又道,“老夫人請少爺去呢。”
我又哦了一聲,往祖母院裏去。
祖母見我進來,面容慈藹的道,“今日又哪鬧去了?飯可吃了沒?外頭日子熱,小心打了暑氣。”
我向她拜了拜,這才拿了墊子坐在祖母腳下,“只是出去走了走,讓祖母擔心了,飯是在外頭小館子用過了。”
“外頭飯菜不幹淨,可要再用些?”說着便要讓丫頭擺飯。我不好違背,又囫囵吃了些。祖母看着我吃,道,“盈盈那丫頭今日找不到你,倒鬧了好半天脾氣。”
盈盈便是我那表妹,姑媽的女兒。我夾了一筷子菜,“前幾日沒陪她游湖,她生氣也是意料之中的,改明兒我會去和她道歉,再買些吃的哄哄,應該會沒事的,請祖母不用擔心。”
表妹雖然是外孫女,祖母對她的呵護可見一斑。這是在間接提醒我,她受委屈了罷。
祖母忽然笑道,“你也長大了,盈盈也長大了。”
我點頭,祖母又道,“那丫頭倒還像幼時模樣,喜愛圍着你吶。”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頓。只得含糊答,“她無親兄,我待她如親妹也是應該。”
回來這些日子我大約也算明白了,按理說盈盈也十六七歲,該是放人家的年紀了,可家中長輩皆默許她圍着我轉。加上祖母有意無意的提醒我該成家了,表妹又如何如何對我好。這各中意思,不言而喻。
但我,別說心裏還住着一個人,光是表妹便讓我頭痛。每次也只能打太極。
至于表妹有沒有這個心思我便不得而知了,每次看到她我躲都來不及。
祖母沒有繼續下去,我吃飯完便退了出來。
回到院裏,白鶴跟在我後邊亦步亦趨的,我忽然停下來,“白鶴,你有沒有心上人?”
他差點撞上我,立刻停下來,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又趕緊搖頭。
我唉的嘆了一聲。連個說心裏話的人都找不到。
回來這些時日,一直稀裏糊塗的拒絕去想,如今看來确實得認真想想了。
我不可能娶表妹的,那自然又免不得會傷了祖母和長輩的心,可這畢竟是我的終身大事。
可是,楚天常,就算我回玉虛,他大概也快要學成下山了。何況回去面對了又該如何?那我又該怎麽辦?
唉,想來想去都沒一個滿意的注意。
只得憤憤回去躺着。
次日,我下午往姑媽府上去,畢竟昨日答應了祖母。
騎馬走了兩條街,又進屋去拜見了姑父姑母,說明了來意。他二老看到我來,笑盈盈的,又是一翻噓寒問暖。
等了片刻,表妹從屋裏飛出來,我以為又免不了被她一陣打鬧,但她只規規矩矩的到我面前扶了扶身,嬌羞的叫了句,“表哥。”又低下頭,雙頰微紅。
我本來找好的措辭倒變得格外突兀,只含糊着點頭。
又逗留了一會兒,天色漸晚,姑母又苦苦留飯。我不好拒絕,只得答應。
飯席上,表妹坐在我旁邊。我眼睛剛看向桌上的鴨舌,表妹立刻替我夾來放在碟裏,又替我盛湯。一會兒,碟子已經裝滿了。
因着陪姑父喝酒,姑母替姑父滿杯,表妹立刻又笑盈盈的接過酒壺替我滿上。
二老笑呵呵的,表妹羞答答的,怎樣看都是一幅其樂融融家人的團聚圖。只有我,如坐針氈。
回去的路上,我心中明白,我确實該回山中了。除了楚天常這層,至少山中自在。
自然又是深夜的時候悄悄離開的,祖母如果知道定是不會放我走的。便只留了書信。
從角門出去的時候,聽到白鶴後邊在喊,“少爺,你要去哪?”
我還沒答話,借着月光,他立刻看到我帶着包袱,立刻明白過來,急切道,“少爺你要走?”
我做了噤聲的動作,“小聲點,想把祖母吵起來麽!”
他立刻閉嘴,又左顧右盼道,“少爺,你要去哪?”
我擡頭看了看月亮,“我要回玉虛山。”
“可是因為表小姐?”白鶴試探問。
其實也不全是,我心裏明白,我心裏挂念着楚天常。至少現在回來還可以和他相處幾日,再待下去,等我回山,他怕是已經下山了。
白鶴看我沉思,又問,“那少爺何時回來?”
我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家中有事,記得來玉虛山找我。我……”我本來想說過幾年再回來,又怕表妹還會懷有希冀,“我也不知何時回來。”
白鶴還要說什麽,我打斷他,提步出去。
皓月當空,蒼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