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chapter 62
第62章 chapter 62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醫院是個從不減熱鬧的地方,尤其在夜晚,故事格外多。
溫笛坐在醫生面前,聽着諸如“狹窄性腱鞘炎”“指勞損”這樣熟悉又陌生的詞彙, 站在缭亂的設備前機械地動作, 腦海裏混混沌沌地想到了很多故事。
他想起六年前他到羅清實習的醫院接她回家,在月色下鼓起自己十六七歲的勇氣向世交家那個氣質清冷的姐姐表白居然見鬼了成功的那天。
想起他和牧野成為搭檔、被他的水平所驚豔又被他的無聲暴躁的脾氣所氣昏的那天, 并沒有想到兩個性格千差萬別的人卻會有意氣相投的一天。
想起他們第一次一起走上世界賽領獎臺, 萬衆矚目和呼喊都沒讓他落淚, 卻敗給了牧野一句低聲感謝和羅清從實驗室打來一通電話的那天。
……
六年,只有短短兩千多天, 卻仿佛每一幀都銘刻在心底那樣清晰。
早知道一個職業選手終有一天會找到他的歸宿,早知道自己終究也要走上歸途,卻從來沒想過這一天竟來得如此快。
從診療室裏出來的時候,映入溫笛眼簾的是自家的小隊員們整齊劃一地排排坐在長椅上的模樣。他們的目光裏是沉甸甸的緊張, 在看到他出來的那一瞬紛紛站起來圍了上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得了什麽絕症被人圍觀的, 那緊張兮兮的模樣莫名好笑,可奇怪的是, 自己心頭盤旋的悒郁之氣頃刻間散去, 嘴角不禁上揚,如釋重負。
此刻停下來的是他, 但這條路上卻又不只有他。千千萬萬如自己一般熱愛的少年依舊會追尋、會熱愛,為着這令人興奮的事業揮灑激情。
“這麽晚了還等在這兒, 東哥也不管管嗎?”溫笛佯怒, 斂去內心的思緒, “好歹也是磕磕絆絆進勝者組了, 明天還有勝者組的比賽呢, 快點回去睡覺了。”
關萌眨眨眼睛,撅起嘴吐槽:“喲,平時比我們都起晚得晚的人好像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溫笛臉皮厚,一點都不害臊,舔了下嘴角笑呵呵地将手肘搭在牧野肩上,這個隊長從把自己送來醫院到陪他檢查完始終黑着一張臉:“哥們離死還遠着呢,您能不能別一副哭喪的模樣啊?說起來東哥呢?是不是幫我交醫藥費去了吧!我這算工傷嗎?能報銷嗎?”
直到默默圍觀的栗遲昕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妙的神情,溫笛才轉頭亡羊補牢道:“能報銷你們也別學我啊,保護好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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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嫌棄地将這個男人從身上推開,邊推邊說:“确實是給你哭喪的沒錯。”
“我怎麽了?”
栗遲昕眨着眼睛:“知道東哥去哪兒了嗎?機場。”
關萌搖了搖手機,和他一唱一和道:“仨小時前清姐說她買了最早一班的機票飛過來,笛哥,你自求多福啊。”
溫笛:“……?”
堂堂笛皇笑呵呵的表情瞬間蕩然無存。
“老牧。”他拽了拽身邊強忍笑意的男人,“記得給哥們收屍。”
牧野挪開他的手,眼皮也不擡地說:“沒空,明天還比賽呢。”
*
十一月中下旬的星夜,羅清裹着一身飒沓和薄涼站在酒店門前,身邊站着衣冠楚楚卻一臉緊張的唐旭東。
老媽子一般敢指着牧野鼻子罵的戰隊經理平生最怕兩位隊員家屬:關萌她爹和溫笛他女朋友。
前者是體格上的壓制和性格上的兇悍,後者是面上春風化卻笑裏藏刀的滲人。雖說羅清是本戰隊的醫學顧問兼營養師,可到底是編外成員,何況她本職工作重擔加身,怎麽着也惹不起。
溫笛一行人下車時就看見唐旭東和羅清在尬聊,看見他們的到來瞬間像見了親人一般撲了上來,毫不猶豫地把溫笛推到羅清面前,賣隊友賣的幹脆利落。
關萌在唐旭東身側,小聲和趙煥宇哔哔:“東哥,還好你不打比賽,不然你隊友要哭。”
唐旭東推着他倆轉身就往屋裏走:“去去去去,回屋休息去,明天比賽打不好哭的是你們,又不是我。”
栗遲昕看着合上的電梯,轉身想等牧野一起上樓,卻看見牧野站在原地,雙手插兜,低頭看着羅清。他的背脊很寬厚,可不知道為什麽,從自己這個角度看去竟然有幾分蕭瑟。
栗遲昕不禁停下腳步,雙手放在胸口。
這裏有一絲微絞的酸痛。
他突然懂了牧野對自己思緒的了如指掌。
他現在只是看着那個人的背影,就能感受到那抹身影上沉重的愧疚和歉意。
昔日三泰教練就是因傷退役,如今他的多年隊友同樣站在了相同的分岔路口,甚至處境還不如教練當時那般明朗——可他無能為力,只能沉默不語。
牧野和溫笛身型頗為高挑,羅清站在這倆人面前仿佛看這兩座山,她挑眉,看着牧野,揶揄道:“怎麽,牧隊長有話說?”
牧野壓下了心底的那些不适合在這個時候講出來的消極情緒,睇了一眼旁邊瘋狂使眼色的老隊友,點頭:“笛子說讓我幫他收屍,你看我挑個什麽時間來合适?”
溫笛:“……”
扭曲的臉上寫滿了“我可去你大爺的吧”。
羅清雙手在胸前交叉,餘光瞥見溫笛慫且憤怒的表情,幾不可見地搖搖頭,輕聲說:“如果我真要想,牧隊你也逃不過啊。”
她今天打開直播看了一場比賽就覺得哪裏不對勁,雖然自己不太懂游戲,可不妨礙她懂自家男朋友。鏡頭略過溫笛時,只一眼就瞥出了不對勁來。
“如果我今天沒心血來潮地看直播,你還準備幫他瞞我到什麽程度?”
“對不起。”這一聲幹脆利落,包含了太多情緒,全然沒有之前的說笑模樣。
溫笛心底一驚,怕牧野非要承擔責任,又怕羅清對牧野不滿,連忙解釋說:“不怪他不怪他,是我自己偷偷加訓還讓他幫忙瞞着你……等會兒,你今天不用加班嗎?怎麽突然就看比賽了?”
他知道她最近忙,連總決賽都說要确定了才買票來看,怎麽突然就看到自己傷病發作了呢?
“我今兒調休你管得着嗎?”羅清沒好氣地說,“我還以為這麽多年了牧野能管得住你,沒想到……之後再和你算賬。”
他和自己天天打視頻電話都沒露出破綻,卻沒想過在比賽上掩飾表情,還天真地以為自己不會看比賽,以為他還能多瞞幾天。
“我管不住,只有你能管得了他。”牧野大方甩鍋。
羅清笑道:“少擡舉我,你也別緊張,我現在真沒生氣……啊不過剛開始确實很氣,一路飛過來到現在已經消氣了。”
她好歹也是個醫生,當然知道明白職業病無可避免,人都是有極限的,對每個人來說臨界點不一樣,可總有那麽一天。
同樣是職業選手,同樣或多或少帶着傷,有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折戟,走向下坡路;而有的人就是能十年水平如一日,那都是祖師爺賞飯吃的。
克服了那層關心則亂,她最在意的是溫笛的心情。“我單獨和他聊會兒,你們先上去吧。明天比賽加油。”
“你們?”
牧野轉頭,看見栗遲昕好整以暇地站在不遠處等他,小不點兒人靠在皮質沙發上,雙腿伸得長長的,運動鞋的鞋跟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地,睫毛低垂,看不見明亮的眼睛,這幅畫面竟讓他覺得有點……乖巧。
羅清嘴角上揚,眯起眼睛,擡手,大氣地拍拍牧野的肩:“快去吧,祝你們百年好合比翼齊飛海枯石爛永結同心。”
“……”這真是個醫生不是個相聲演員嗎?牧野離開的步伐險些絆住自己,“謝謝,但你和笛子在一起太屈才了。”
溫笛:“???你還是人嗎,你不應該反過來祝我們天長地久嗎?”
牧野:“你結婚不收我份子錢我就謝天謝地了。”
栗遲昕正盯着自己的鞋尖神游,突然一雙同款鞋穩穩停在自己面前,擡起頭就看見那張帥的驚為天人的臉龐。
“隊……”他剛喊了半截,就被牧野攬着往電梯走。明明就是再正常不過的好兄弟勾肩搭背,可肋骨和他嚴絲合縫貼在一起時心底莫名又開始燃燒。
日了蒼天大老爺了,這個男人是得這樣折磨他直到自己點頭答應在一起嗎?
“走,別出聲,別回頭。”牧野語速飛快,聽得栗遲昕莫名其妙。
走進電梯間的拐角,牧野松開他,下巴點了點大堂的某個方向:“可以偷偷看一眼了,不準出聲。”
他狐疑地趴在牆上,悄悄伸出腦袋,朝那邊瞟了一眼。
“卧槽。”栗遲昕捂住了自己的嘴。
“走了,回屋睡覺。”
電梯門一開,牧野就把挂在牆上偷窺的小不點拎了進來,看着他震驚的表情忍俊不禁。
栗遲昕在電梯上升的失重感中恍恍惚惚,剛才看見的場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笛子哥是個狠人……戀愛中的人還真的有兩副面孔。”他連連驚嘆。
牧野睨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微妙:“你也可以有。”
栗遲昕:“……我拒絕。”
在那驚鴻一瞥裏,平日那個大哥哥一般的溫笛淚眼汪汪地撲進羅清的懷裏,像只大型犬在挂在羅清身上,委屈又難過地撒嬌喊疼。
在隊友面前強裝鎮定和堅強說“不痛”的少年,突然卸去盔甲,潰不成軍。
羅清無奈地笑着,擡手拍着他的背,輕輕順毛。
在無人察覺的地方,似乎有閃光燈悄然亮了數下,又消失在嘈雜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