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臺上的破鏡重圓

第2章

第二章

掌聲噼裏啪啦地響起來，隊員們特別地興奮，季深也起身微笑着向大家致意。

林煌楠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時隔四年，他又回來了，以這樣的方式，回到國家跳水隊，回到自己的身邊。

程晉笑眯眯地說：“你們師兄給你們做了個好榜樣，退役後到M國賓夕法尼亞大學修了康複治療學的學士學位。在隊裏的時候努力提高技術水平，退役後也不忘初衷，好，很好！”

瞧着底下新人的認真樣，程晉滿意地點點頭：“行了，第一天入隊，給大家放一天假，散會！”

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韓文駿大力地抱了抱季深，摸到衣衫下深藏不露的肌肉。

“行啊，看來這四年沒荒廢。”說着，他又看看季深鏡片後的眼睛,“眼睛術後恢複得還好麽？”

季深擡手推推眼鏡：“還行，沒瞎。”

“走，哥哥給你接風去。”

“滾，我比你大……”

兩人勾肩搭背地往餐廳走，身後跟着一群新隊員，像條小尾巴。

林煌楠反倒落到隊伍的最後，看着季深和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賴鴻文拍拍他的背：“走吧。”

食堂裏好久沒這麽熱鬧過，平日裏隊員們不許喝酒，今天破例了。韓文駿看着那金黃的啤酒，指着玻璃杯小聲嘀咕：“滿上，再滿上。”

季深笑着搖搖頭：“你這龜毛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

韓文駿學着程晉的樣子，清了清嗓子：“作為跳水運動員，就是要追求卓越，永遠不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季深樂了，和他碰碰杯：“還是你拎得清，我們這一批，也就你站在跳臺上的時間最長。”

兩人正聊着，身後忽然傳來一把陌生的聲音：“季師兄……”

季深回頭一瞧，身後站着一個面生的大小夥子，正漲紅一張臉對他說：“我特別崇拜你，剛學跳水的時候，教練給我們放比賽錄像，看你跳5255B，太厲害了。”

季深頓了頓：“你是？”

“我叫滕煥，是今天剛入隊的，還請師兄多指教！”

季深目瞪口呆地看着滕煥沖他鞠了一躬。

“我現在只是個隊醫啊，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國際泳聯已經打算下調5255B的難度了，以後還得靠你們去挑戰更高的難度啊。”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麽的，滕煥結巴起來：“我……我會加油的，謝謝師兄！”

滕煥走遠了，韓文駿才慢悠悠地晃着杯子說：“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是今年全國冠軍賽的第一名，才16歲，剛從省隊選上來……”

“嗯……”季深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小小年紀，前途無量啊。”

韓文駿嗤笑一聲：“那倒未必，記得那個誰當年進隊的時候，也才16歲吧，所有人都說他是少年天才，他自己也狂得不行，結果你看現在……”韓文駿瞥了眼坐在角落裏的林煌楠，“依我看，這個滕煥倒是和他有些像……”

季深悶了一大口酒，皺着眉說：“他們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至少滕煥比他有禮貌。”

“那倒是，林煌楠那小子，每次都是直呼你的名字，一點規矩都沒有。”

見季深只顧喝酒不說話，韓文駿湊近了問：“你幹嘛要跑回來讀研，還當這勞什子助理隊醫，以你的成績，将來畢業留省裏當個教練妥妥的，犯得着這麽折騰麽？”

季深瞅了韓文駿一眼，忽然伸出一根指頭挑起他的下巴：“我這不是舍不得你麽？”

“去你的！”韓文駿一把揮開他的手。

季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國家隊裏的人。”還沒等他煽完情，隊裏一幫閑不住的就起哄着唱歌，季深成了呼聲最高的人選。

“季深，來一個，來一個，季深。”一群小夥子卯足了勁兒喊。季深站起身來：“我唱歌？別了吧，我唱歌不好聽，真的。”

人群中一個女隊員喊了一嗓子：“師兄，我們想聽。”

“想聽，真想聽！”此起彼伏的呼聲，再一次充斥着整個餐廳。

林煌楠縮在角落裏，面前的啤酒瓶已經空了一半。他看着人群中的季深，恍惚間時光回到了自己十八歲生日那天。

季深唱歌不好聽，他知道。

可他就是想聽，他纏着季深：“你唱一首，唱兩句也行，我想聽，唱給我聽。”

記憶中的季深趁着衆人不注意，湊過來咬他的耳垂：“我怕唱完了，你要和我分手。”

林煌楠不高興，整個人蔫蔫的，季深哄他吃東西，他坐着一動不動。

“就一首，唱你最拿手的，好不好？”借着酒勁兒，他将頭輕輕地靠在季深肩上，十八歲的林煌楠，撒嬌的技能爐火純青。

季深一下下地撫着他的頭發，嘴裏慢慢地哼唱起來：“每個人都擁有祝福，每個生日都有禮物。如果沒有昨日的知己，明天的夢依然孤獨。無論你有多少個願望，無論你有多少個夢想，我的禮物是我的心，陪着你成長。”季深的歌聲沒有調子，完全就是在套詞，林煌楠卻聽得很認真。

等季深唱完一段，林煌楠總結陳詞：“真難聽。”

季深摸摸鼻子：“難聽吧，我都跟你說......”話沒說完，聲音就消失在唇間......

林煌楠已經記不清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直接親上了季深的臉頰。

怎麽就那麽敢呢？

林煌楠正想着，忽然聽見身邊傳來焦急的呼喊：“林師兄，林師兄！”

“嗯？”他詫異地回過頭，卻感覺有液體滴到自己的手上。

“季師兄！林師兄流鼻血了！”不知是誰吼了一聲。

林煌楠只想把頭埋進地裏，太他媽丢人了。

緊接着一陣兵荒馬亂，季深走過來，冰涼的手指擡起他的下颌。

季深用的哪一款潤體乳，味道香香的，很好聞。

季深另一手按上他的額頭，他感覺腦子更暈了。

“沒事吧？”韓文駿過來瞧了一眼。

“沒事，喝多了。”季深一邊說着，一邊替林煌楠揉按肩井穴。

當季深的手指劃過林煌楠的鎖骨時，他觸電般睜開眼睛，可他對上的是季深平靜無波的雙眸。

林煌楠迅速清醒了。

約莫三五分鐘的功夫，血止住了，衆人開始起哄林煌楠唱歌。

林煌楠從椅子上站起來，接過麥克風，唱了首《那些花兒》：“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着。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他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林煌楠的聲線很輕柔，引來隊員的陣陣歡呼。

季深低頭收拾醫用棉花，幾次悄然擡頭看了看林煌楠。

林煌楠長高了，那張臉還是那麽秀氣。他沒怎麽變，只是太瘦了。

季深想起方才指下那深陷的鎖骨。

時光對他似乎格外溫柔，季深看不見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可和從前相比，又确實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是什麽不一樣了呢？季深說不上來。

他只是無端挨了韓文駿一胳膊肘。

“看看看，收收你那要吃人的眼神，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季深回神，從韓文駿手裏抽過酒杯，如數灌進自己嘴裏。

烈性的酒精灼燒着他的喉嚨，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喑啞：“你別喝了，回頭沒法訓練。”

韓文駿臉紅了一片，看樣子酒精有點上頭：“你他媽給我老實交代，這次回來是不是為了那小子？”

季深沒有說話。

“你就承認吧，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你季深就栽了。一頭栽進去都成智障了，聽到他狀态下滑就連國外都呆不住，巴巴地跑回來當個隊醫，你頭腦裏餘額不多的智商都拿來想理由了吧。”

季深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第一次見面？他和林煌楠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一直镌刻在他心裏。

那個時候季深是國家跳水隊十米臺的風雲人物。

世界杯三冠，世錦賽兩冠，讓他成為當之無愧的十米臺之王。

和他同一撥入隊的，有稱霸男子三米板的林一銜，還有他的十米臺雙人搭檔韓文駿。

一群人從泳池邊上經過，看見新入隊的隊員正在訓練。

教練秦力剛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林煌楠，407B這個動作你已經很熟練了，來給隊友示範一下。”

季深一行人停住了腳步。

407B，向內翻騰三周半屈體，難度系數3.5，在跳水小将裏，這是個很難的動作。

季深看見林煌楠擡手扒拉下圍在身上的毛巾，露出漂亮的八塊腹肌。

林煌楠起跳的一刻，季深就知道：這個動作穩了。

起跳動作有力，高度充分，空中的技術動作沒有失誤，最後入水的角度堪稱一流。

很完美的一跳。

隊友林一銜朝林煌楠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深，你怕是有新的競争對手了。省隊送上來的好苗子，原來是練體操的。年紀小，什麽難度都敢上，聽說叫什麽......林煌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