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徐汐被帶到樓下時,一坐一站的爺孫倆,表情一個比一個冷淡。
他身上的衣服,從頭到腳全部都是黎千瀾的,而當他走到黎昆面前時,這位見多識廣的老者,都不用細看,就印證了自己的孫子,對這人做盡了怎樣的荒唐事。
大半個月了,從孫子連夜趕回琅城開始,自己在京城聽着各種消息,推斷着他會胡鬧的程度,三天、五天、七天,每一次他以為這個親手教導出來的孫子,會及時收住時,他卻能一次又一次突破底線,而且有種一瘋到底,自暴自棄的兆頭。
徐汐不想坐下,但他也久站不住,只能倚着沙發的靠背,半扶半靠地立在那裏。
他一眼沒看黎千瀾,由着他眸光又沉又深地盯着自己。他也不看黎昆,對于這位老人,他早已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敬愛之心。
他看着窗外,那裏陽光明媚,山林蒼翠,是一片自由天地。
“孩子,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你也無路可走了,只要你能安生待在千瀾身邊,往後我們家絕不會虧待你。”
黎昆依舊親和地說,但眸光顯得寡淡,像是看着一盤別人極力推薦,但他并不感興趣的菜。
徐汐出神了好一會兒,在黎千瀾忍不住邁了一步想走向他時,他才冷笑着說:“我怎麽會無路可走?”
黎昆淡然一笑,緩聲說:“你說說看。”
徐汐直直看向他,面無表情地說:“我可以去死。活路走不了,死路總沒人能攔住我吧?”
客廳裏,瞬間靜默。
黎昆輕嘆一聲,轉頭看着黎千瀾,輕語:“我以為你已經調教好了,沒想到,這都半個月了,你還留着他的脊梁骨呢。千瀾,是你心軟了,還是手軟了?”
黎千瀾只看着徐汐,而徐汐自始至終連朝他瞟一眼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先帶到京城去吧,我讓專業的人來處理他,你就不用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徐汐聽懂了,卻仍是不敢置信。
這是怎樣的家庭,竟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作一件不順手的物品去處理?
就在剛才,當他聽到黎昆來了時,心裏甚至有過一些期待。想着那樣位高權重的人,就算因為疼愛孫子而讓了步,也不可能一直由着他亂來。或許,這位曾讓人對他提出過分要求的長輩,一怒之下,就讓他這個‘迷惑了孫子’的狐貍精滾蛋了。
沒想到……一個人怎麽能用那麽溫善的神情,說着那麽冰冷又恐怖的話?
所以,黎千瀾的本性,從來不是他以為的溫柔又傻氣,而是跟他爺爺那樣的冷血又無情嗎?
終于,他紅着雙眼盯住了黎千瀾,咬着牙恨聲道:“黎千瀾,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眼前。”
黎千瀾看着他,一動不動,只是眸色深濃得很危險。
黎昆搖了搖頭,說:“千瀾啊,別再讓我失望了。”說完,慢慢站起身,一副等着黎千瀾表完态就要走的樣子。
徐汐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這個曾那麽喜歡過自己的人,眼裏不自知地凝着最後一絲希望。
黎千瀾,黎千瀾……你別讓我真的無路可走,求求你,你別那樣對我……
黎千瀾喉結微動,視線從徐汐臉上收回,然後垂下了眼睫,低啞着聲音說:“徐汐,聽話。”
徐汐想哭,可眼睛剛酸熱,他又很想大笑,很快他就完全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哭還是想笑了。
“黎千瀾……”他顫着聲音,很輕地喊了他一聲,但那人沒有擡眼看他。
徐汐抓着沙發的五指,已僵直發白得快要崩斷了。
“黎千瀾,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
他凄厲地大喊,用力到額上頸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雙眼更是紅得像要滴下血來。
下一秒,他擡起自己的左手,毫不猶豫地,像餓極了的獸類那般,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腕上,鮮血幾乎是立時濺在了他蒼白無色的臉上,他卻像不知痛一樣,更為用力地加重着力道。
“徐汐!”黎千瀾魂都驚沒了,幾個跨步就撲了過去。
徐汐卻同時往後退去,又舉起自己的右手腕,近乎兇殘又興奮地咬了下去,臉上只有決然的恨意,沒有一絲的痛楚。
黎昆也吃了一驚,看着滿臉都是鮮血的少年,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門外的保镖也沖進來三人,正好看到黎千瀾将徐汐一把抱住,一手死死握住他鮮血淋漓的左手,另一手捏着他的臉,想把他的右手從他的嘴裏救出來。
但徐汐卻像瘋了一樣,黎千瀾越是急惶,他反而越是痛快,咬得也越是兇狠。
他恨他,他恨這個人,他恨死黎千瀾了。
黎千瀾,誰都可以傷我,誰都可以殺我,但你不可以,全世界就你不可以。
黎千瀾終于捏開了徐汐的嘴,但徐汐也幾乎被自己的血染紅了半身。
咬得是真狠啊,也是真痛快啊……
“黎千瀾,黎千瀾……你攔不住我的,我要是想死,你永遠攔不住我……”
徐汐大半張臉全是血污,嘴裏更是不斷滴落着血水,他盯着終于不再冷着臉的人,那眉眼全是慌亂和驚懼,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跟自己這些天看他的眼神一樣。
怕了,黎千瀾怕了,哈哈,黎千瀾原來也會怕啊,真好,真他媽的好。
真應該咬狠一點,最好把兩只手都咬斷,那樣就能把他吓死了。
“徐汐……徐汐……”黎千瀾一直在喊他,光聽聲音都知道他在害怕,可徐汐只覺得煩。
啊,原來痛快的感覺也是這麽短暫……什麽都是這麽短暫,只有這狗屎一樣的人生,又臭又長,真是無趣死了。
徐汐的兩只手,每一個指尖,都在流淌着鮮血,很快,連黎千瀾身上都沾滿了深深淺淺的血跡了。
還沒到醫院,徐汐就因為大量出血而暈了過去,可以想象他當時是有多恨,才會對自己這麽狠。
黎千瀾滿身血污地站在手術室外,低着頭垂着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有醫生出來找家屬,說病人左手的兩條動脈都斷了,右手也斷了一條,還有其他的神經損傷,但幸好處理手法準确,以及送醫及時,手術後只要積極康複,影響不會太大。
黎千瀾點頭致謝,醫生又問了問緣由,他沉默後回答是感情原因。
醫生嘆了一聲,說能把自己咬得這麽狠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建議他到時候給徐汐找個精神科醫生看看,以防再出現這樣過激的行為。
臨走時還非常紮心地給了一句忠告:這次能幸運地救回來了,下次能不能有這樣的運氣,誰也不知道。
黎千瀾愣了好一會兒,咀嚼完這句話,他整個人也變得更為黯淡了。
徐汐昏迷了三天,等情況穩定後,就被黎昆派人接到了京郊外的一幢小別墅裏。
黎千瀾沉默着順從了。
“我說過,我要毀了他這樣的人,比砸碎一個杯子還容易。瞧,我才伸手,還沒把他拿起來,他自己就已經碎在地上了。千瀾,別跟我鬥,哪怕我死了,你也贏不了我。”
這是黎昆對黎千瀾的提醒,也是最後的警告。
姜于飛說的對,大院裏個個都是千年老狐貍,他這只才修行了十幾年的小狐貍,怎麽可能鬥得過?
他一步錯,步步錯,錯得一塌糊塗。
他爺爺都沒真正動手,只是輕撥了一下平靜的池水,兩條傻裏傻氣的小魚,就開始胡亂往外蹦了。一條蹦出了水面,奄奄一息中,一條蹦進了污泥,又臭又髒了。
他太自以為是了,明明他媽媽已經提醒過他了,對心愛之人最好的保護,就是遠離他,然後徹底忘記他。
姜于飛也玩笑似的說過,他玩不贏他爺爺的,小心兔肉吃不到,最後連兔毛都不剩一根。
甚至連胡崖叔都勸告過他,一定要忍耐,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只有忍耐。
可他太急了,因為太想要徐汐留在身邊,也太害怕他會離開自己,所以,一步又一步,朝着那個暗無天日的陷阱邁了進去。
他爺爺根本沒預設任何結果,他只是起了一個頭,在其中稍稍加了一點猜疑和壓力,經不起折騰的年少情愛,就那麽摧枯拉朽地一敗塗地了。
黎千瀾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用最壞最糟的方法,去對待他的心上人,明知不對,但依然順從了本心。
黎家人的惡,是淌在血液裏的,是埋在骨子中的,是刻在靈魂上的,清除不了。
那就是他的本性,十六歲的時候不爆發,總有一天一定會爆發。而徐汐只要在他身邊,就一定會被傷害。
徐汐何止是獎勵,更是對他的試驗,沒想,一試一個準,炸得灰飛煙滅。
知孫莫若爺,夠狠。
之後的一個月,黎千瀾沒有再出現,也沒有任何人打擾徐汐。在那個小別墅裏,徐汐被專業人士照顧得極好,不僅傷口恢複得不錯,連胃口和心情都好了不少。
等徐汐的身體養得能跑能跳時,天氣已進入了炎夏。然後,他要求見黎昆,對黎千瀾只字未提。
第二天,黎昆來了,黎千瀾也跟來了。
徐汐依舊沒有看黎千瀾一眼,仿佛那麽高瘦俊挺的少年,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黎千瀾微垂着眼睫,只在進屋時看了他一會,之後便一直微垂着眼睫,像個木偶人一般站在他爺爺身後。
“孩子,身體養好了嗎?氣色瞧着還行。”黎昆溫聲問,毫無攻擊性。
徐汐已經麻木了,直接說:“現在我能想去哪就去哪了嗎?”
黎昆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孫子,說:“你們的事,得千瀾說了算,我這個當爺爺的不好插手。”
徐汐忍住冷笑,暗吸了一口氣,木然地看着黎千瀾……身後的那幅畫。
“兩個選擇,要不讓我走,要不讓我死,你現在就給我答案。”
黎千瀾身子微傾,像是想往前走,但立刻又止住了。
十秒之後,黎千瀾低聲說:“我……可以讓你走,但你的手……”
徐汐截口道:“我的手跟你沒關系,是好是廢都跟你沒關系。”
黎千瀾擡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冷漠的臉,軟了聲勸道:“醫生說了,複健最起碼得要一年,等你恢複好了,你再……”
徐汐終于将視線落在了他臉上,滿是譏諷地說:“你要是真擔心,那就給我錢吧,有了錢,我自己會去找最專業的人來幫我的。”
黎千瀾眼瞳黑得發亮,濃郁得像正在凝聚起滔天的暗潮,稍稍一動,就會将身周的一切毀滅在其中。
“徐汐……”徐汐,你別……不要我,我連自己都失去了,再失去你,‘我’這個人,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三百萬,那是我應得的嫖資。如果可以,今天就給我。”他眸色清亮,神色鎮靜,要得理所當然,毫無羞愧之色。
黎千瀾雙眼大睜,半張開口,卻久久沒說出一個字來。
最後,還是黎昆點了點頭,緩聲說:“好,三百萬今天就能到賬。不過,徐汐,你自己該怎麽做,希望你也能心裏有數。”
徐汐終于冷笑出聲,說:“放心,等我拿了錢離開這裏,你們到死都不會再見到我,也不會聽到我的任何消息。”
黎昆聽了,卻是先看了一眼黎千瀾,見他臉上已喜怒不顯,才看着徐汐微微笑道:“那就好,希望你跟千瀾,能好聚好散。”
徐汐撇開了臉,一眼都不想再看那祖孫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