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婢女說得沒錯
必靖留宿在書房裏的時間,遠比在卧房來得多
即使卧房比起書房,不知舒适多少倍,但是他白晝處理政事,夜裏就入了書房,審閱各地各級官員上奏的卷宗,幾乎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
換作是別人,肯定早已累倒
但是,關靖不同于常人,愈是投入政事,他愈是精力無限,就像是狩獵中的猛獸,政事愈是繁忙,他就厮殺得更盡興
他甚至睡得極少
身為侍妾,她也舍下卧房,将香匣與陶熏爐,一并帶入書房裏,夜夜陪伴在他身旁,并不打擾他審閱,或是書寫,只是在一旁坐着
不知經過幾個不眠的深夜,某晚他寫完一份素絹時,才擡起頭來,望向沈靜的她,像是直到現在,才發現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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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不睡?”他問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會陪伴他,直到窗外天色亮起難以想象,嬌弱如她,竟能耐得住連日少眠
“大人尚未就寝”她輕聲回答“我不能早于大人入睡”
“喔?”他莞爾挑眉,嘴角笑意深深“就連我的謀士、我的勇将,都受不住這樣的夜夜少眠文人禮數還多了些,會告罪去休憩;将士卻是倒頭就睡,鼾聲震天”
“謀士能為大人籌謀政事,勇将能為大人征戰沙場”她手捧着陶熏爐,燭火下雙目盈盈“而我,能做的事太少”
他的視線自然而然的,落到陶熏爐上
“那就為我焚香”
她輕吐出一個字
“是”
白女敕的小手,掀開了一新一舊兩個香匣匣蓋才剛掀開,幽微難辨的香氣,就悄悄逸了出來各種香料被收放在小榜裏,而香匣之中,以素帛層層包裹,格外珍重的,就是那塊萬年沉香
必靖探出手,撚起一塊檀木,捏為細碎的粉末
“還缺了什麽嗎?”他探望着,香匣裏的各種香料新鮮的植物、幹枯的植物、鮮豔的礦物、漆黑的礦物,還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更多難以分辨的物體,或成塊、或成粉的紛陳匣中
“沒有,都齊全了”他為她搜羅的香料,比她所需要的更多
軟潤的纖指,熟練的撚取幾種香料,有的多、有的少,以精準的比例搭配,再以石缽研磨成細粉,倒入熏爐之內,引火焚之
熏爐內的香料,因為火焰的燒燃,被逼出淡雅的香氣
“時間已過深夜,加上大人思緒過多,不宜聞嗅濃香,所以我調的這爐香較為清淡,能讓您安神定心”她仔細解說,煙霧後的雙眸,蒙嚨如夢
那神情,讓他靜望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你錯了”
嬌小的身軀一僵
錯?
她心中慌亂,克制着不露聲色
是哪裏出了錯?莫非,他是看出了什麽?還是她不夠小心,洩漏了埋藏在心中,亟欲隐藏的秘密?
細細回憶過幾次,确定每個地方,都沒有出錯後,她才維持着平靜的語調,仰望着那張神情如謎的俊容
“敢問大人,我錯在哪裏?”
他邪邪的一笑,伸手穿過煙霧,以拇指輕撫她因心慌,而幹澀的唇瓣
“你說錯了”他将她攬入懷中,慢條斯理的解開,她衣裳上的結“除了焚香,你還能為我做另一件事”
絲滑似的肌膚,在芬芳中,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都被他暖燙的大手褪去,随意扔在四周他的雙手、他的唇舌,重新溫習着,她的軟玉溫香
就連歡愛,他也極為癫狂,逼迫着她再也無法多想,只能随着他的擺布,陷溺在他的懷抱中,沈淪于他的索歡
她還不能适應,他的堅硬與巨大,但是,他總能以各種方式,哄騙她的潤澤,教她嬌茫的低泣,求取他的占有,在似痛而非痛的歡愉中,迎合着他的侵犯,甚至舍不得他離開
精力無限的他,連連索歡,直到她倦極而睡
靜夜深深,寒意沁骨,但是有了他的擁抱,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大亮
她躺卧在睡榻上,發現身上除了軟褥,還覆蓋着那幾件,昨夜被關靖褪下的衣裳,确保她能睡得溫暖
睡榻旁已經不見他的蹤影,瞧外頭的天色,他早就上朝去了
她伸出手,撫着身畔,已經冷涼的軟褥,猜想他是與她同眠,還是沒有休憩,歡愛過後就淨身沐浴,換上朝服離去
連日少眠的疲倦,因倦後的沈睡,神奇的消褪許多
要不是他的狂烈需索,她絕對不可能,睡得那麽的深沈,甚至極有可能,又陪伴他不睡到天明
那麽,昨夜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是蠻橫的縱欲,還是另一種
沉香在被褥中,擰眉細想着
體貼?
可能嗎?
必靖會對女人體貼?
她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這張臉,與那個已死去的女人太過相似,她才能得到這亂世之魔的眷寵,窺見他冷血殘酷的心性下,希罕無比的溫柔
還是,或許是其它的原因……
思緒紊亂的她,心中陡然一驚
等等,或許?
為什麽她會有別的猜想?
必靖對幽蘭的用情之深,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能留在關府,成為他的侍妾,全都是因為,她與幽蘭的樣貌神似,除此之外,哪裏還有別的可能?
她撫着臉,在警惕自己的同時,又無法解釋,剛剛那一瞬之間,在衆多臆測之中,浮現近似期待的猜想,又代表着什麽?
這情緒太過陌生,她先前從未經歷過
推開被褥,她心煩意亂的起身,制止自己別再深想,動手将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衣料與被褥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窗外,即刻有了動靜
“沉香姑娘,您醒了嗎?”婢女的聲音,透過窗子傳了進來“請容奴婢們入內,為您梳洗更衣”
她有些訝異,應聲回道:“進來吧!”
“是”
木門被推開,數名婢女垂首而入,腳步觸地無聲她們手中,各自捧着幹淨的衣裳、素雅實用的木梳、綁發用的素絹,還有一個銅盆,盆裏的水還保持着熱氣氤氲
眩亮的天光,照進書房之中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她問
“接近午時”
婢女一邊伺候着,褪去她剛穿上的衣裳,為她仔細梳洗,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格外小心翼翼
“我竟睡得這麽晚了?”她更為訝異“怎麽沒有人來喚醒我?”
“中堂大人下令,您連日少眠,可能倦累傷身,要您盡避多睡些,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驚擾”婢女回答,為她梳理長發
不得入內?
那就是說,這些婢女們始終在門外等候?
“你們在外頭等了多久?”她忍不住探問
婢女露出微笑,淡淡的回答:“不久”
這是個善意的謊言,沉香沒有點破但是,從婢女們發上的寒霜,就足以猜出,她們極可能是從天際剛亮,關靖離府的時候,就在外頭等候了
不但如此,她們還費心維持着,銅盆內的水,始終是熱的,就連伺候她穿上的衣裳,也帶着暖意,顯然是水溫一涼,就換上熱水,衣裳更是熏蒸了熱氣,觸身才不帶寒意
為她梳洗換裝後,另一批婢女們,還端來漆盤,盤上擱着四碟菜肴,一碗白粥,每一道都冒着熱氣,是确認她睡醒之後,才下鍋烹煮的
“姑娘,請用膳”婢女恭敬的送上漆盤
她未食先問:“這些膳食,也是按照中堂大人的意思所做的?”眼前的菜肴,樣樣清淡,都是膳房的精心之作
“是的”婢女不敢少說半個字,忠實的陳述着“大人下令,姑娘您近來少眠少食,膳食這幾日先以清淡為主,之後再添滋補之物”
心思,又亂了
連如此細微處,關靖都下了指示,可說是呵護到極點
她的雙手,緊緊揪住衣裳,雙眸注視着盤中食物
他是關心她嗎?
還是,他關懷的,仍是她這張臉所代表的那個女人?
柔軟的衣料,被緊揪得绉了,她的雙手卻還揪得更緊更緊衣紋上的線條糾結難分,一如她的心緒,紊亂得剪不開、理還亂
最最困擾她的,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在乎這些?
她明明就知道,他關懷的是誰、溫柔對待的是誰,跟她來此的目的,都沒有半點的相關她該要感謝上蒼,讓她生得與那個女人相似,才讓她有了實踐夢想的機會
揪在衣料上的小手,緩慢的、緩慢的松開
對,她不必去在乎,也不該去在乎她早已決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其餘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
正當她終于說服自己,漸漸平靜下來,預備要進餐的時候,男人們的吼叫聲,以及雜亂的碰撞聲,卻打破了寂靜,從前院傳了過來
“外頭怎麽了?”她問着這樣的騷動,在靜谧的關府,顯得格外異常,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奴婢這就去問”
婢女匆匆的告退離去,才一會兒工夫,就飛奔回來,驚慌得踢着門坎,險些就要撲跌倒地
彼不得儀态,婢女慘白着臉,急急奏報
“中堂大人在皇宮外,遭人暗算得逞,受了重傷”前院的大廳,已經亂成一團了,喧嚣的吵鬧聲幾乎要掀破屋瓦
沉香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漆盤跌落,菜肴散了一地滾燙的白粥,甚至灑在她的衣衫上,浸燙了她嬌女敕的肌膚,她卻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燙傷
“他現在人在哪裏?”她的臉兒,凄白如雪,連聲音都在顫抖
婢女誠惶誠恐的回答:“剛被送回來,就在前廳,禦醫正忙着搶救——”話還沒說完,只見那纖細的身影,已經往前廳的方向奔去,就連禦寒的外袍都沒穿上
寒風迎面襲來,有如利刃割面,她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
不能死!
她在雪中奔跑,跌了起、起了跌,卻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執意用最快的速度,往大廳的方向奔去
不能死!
她在心中吶喊着、祈求着,甚至是哀求
蒼天保佑,他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