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個人 一座城
龍池跑太快, 抱着南離九,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胡三郎循着味兒找到濟世堂時,龍池和南離九已經挪到濟世堂的暖閣。
濟世堂是北堂世家的産業。
北堂世家雖以丹道聞名天下, 但任何一個能夠矗立不倒的世家,必然有着旁人不敢招惹的手段。濟世堂的醫丹可救人,可使人提升修為境界, 毒丹則可殺人于無形,亦能讓人生不如死, 濟世堂裏更是高手濟濟。不說別的,坐鎮濟世堂的北堂歸就是無妄城裏排得上號的高手。
不管是出于去對醫者的敬重, 還是出于對強者的尊敬,胡三郎在嗅出龍池和南離九一起進入濟世堂後,連敲門都沒敢,老老實實地等在濟世堂外。
濟世堂既然肯開門放她們進去, 說明已經接診, 說不定正在施救, 他們自是不敢打擾。
天亮後, 夥計開門營業,見到等候在外的參王府的妖怪們,以及玄女宮的紅婆婆, 便把胡三郎和紅婆婆請到待客廳,至于那些跟着胡三郎來的妖怪們則都打發走了,以免礙着他們開門營業。
紅婆婆憂心自家宮主的情況,想要打聽, 但濟世堂夥計的嘴比蚌殼還緊,什麽都打聽不出來。
受傷的不是自家小主人,胡三郎很能穩得住,但又很過意不去,如果不是自家那小祖宗太能惹事,南宮主哪至于受這麽重的傷。參王府裏最不缺的就是各類藥材,再加上翠仙姑早就看出自家小孫孫不是個省心的,少不得有麻煩南離九的地方,備的東西足足的。
胡三郎讓黑山和白水繼續蹲在外面保護龍池,他自己回府走了趟,又取出不少藥材送過來,表示需要什麽盡管提。
北堂歸正在給南離九煉藥,聽見徒弟來禀報,眉頭一挑,說:“我聽說大松山裏有龍鳅,能弄來兩條嗎?”
當天下午,翠仙姑就親自提了兩條龍鳅趕過來。
北堂歸煉藥,走不開,讓徒弟把翠仙姑請到煉藥房。
翠仙姑進門,把龍鳅塞給北堂歸,說:“我得先去看看我的小孫孫,回聊。”邁腿順着自家小孫孫的味兒就找了過去。
北堂歸接過用草繩拴着腮還有點活氣色的龍鳅,看了又看,确定這就是龍鳅,但,翠仙姑用草繩串着就過來了。這草繩也不是尋常草繩,是那條蛟蛇所在的潛龍潭邊的獨有藥草。他從草上的折痕來看,還很新鮮,顯然拔下來還不到半個時辰。潛龍潭的那條蛟蛇為虺蛇,是種古老的品種,據說修行五百年就能化蛟,千年就能化龍,盤踞潛龍潭多年。潛龍潭周圍早被它釋放的毒霧覆蓋,生靈絕跡,即使有解毒丹能不懼毒霧,那條比尋常蛟蛇還要大的蛟蛇也極難對付。
不過,老參王在大松山經營不止萬年,山裏尋常人弄不來的東西,在他那裏算是稀松平常。
Advertisement
有這兩條龍鳅,對南離九的傷勢有好處。
南離九那傷勢非藥石和人力能及。
外界都以為她是在玄女宮滅門時被打斷腿受的傷,實際上則不然。
玄女宮失了天星盤,但是,天星盤的器魂卻是在天星盤被帶出城的當口鑽進了南離九的體內,認南離九為主,也以南離九為天星盤容器。南離九那時候才多大點,十二歲,剛踏進修門的門坎,身小體弱,根本承受不住天星盤的力量,再加上遭到星月宗的追殺又遭到重創。如果不是她那爹是龍王門的掌派大弟子,又有魚龍符在手,以魚龍符中的龍氣以及自己大半身的修為保住她,最後又上參仙嶺找老參王求救,她這條命早沒了。縱使如此,以她如今的道行,根本就承受不起天星盤的力量,稍有差池,天星盤就能把她震個粉身碎骨。為了封住天星盤的大部分力量,不得不封住南離九周身大半經脈,她的那雙腿也被封住了。腿久了不用,肌肉筋脈都會萎縮,只能用藥物調理,再加上她自己推拿活動。
縱使如此,南離九動用天星盤,仍舊被震傷五髒六腑周身經脈。
這是玄女宮的絕秘,他作為大夫,知道,但卻不能拿出去說,包括對着南離九那所謂的師妹。這兩師姐妹,說是師姐妹,也不是一個門派。況且,即使是同門,該防的,也得防。
翠仙姑找到自家小孫孫的時候,就見到南離九倚靠在軟榻上睡着了,她悶聲咳嗽,有血漬從嘴角滲出來。她那小孫孫趴在旁邊,手裏拿着塊手帕,小心而又專著地替南離九擦着嘴角的血漬。她剛張開嘴要喊:“小孫孫,城隍打你啦——”,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看南離九的氣色就知道這是動用了天星盤力量過多造成的。
上回天星盤器魂入體,還是老參頭出手救回她的,再三告誡過她,在完全煉化掌握天星盤以前,輕易不要動用天星盤太多力量,否則有性命之虞。
翠仙姑提着龍池的衣領,把龍池揪到院子外,問:“小孫孫,城隍打你了?”
龍池說:“沒!師姐替我出頭,和城隍打起來了,打了個兩敗俱傷。”她挺過意不去的,說:“平時我都沒讓着她,還把她的額頭打出大青包,耳朵咬出血,沒想到我被外人欺負的時候她居然會不顧性命地護我。”
翠仙姑手裏的龍頭拐杖用力地往地上拄,怒氣沖沖地叫道:“好哇!竟然敢在城裏打我家小孫孫!”她對龍池說:“小孫孫,別怕,奶奶替你出頭!”提着龍頭拐杖大步流星地走了。
南離九被翠仙姑的大嗓門吵醒,睜開眼便望見窗外翠仙姑面帶怒色離開的身影。
龍池進屋,見南離九病歪歪地靠在軟榻上發呆,說:“我奶奶吵醒你了?北堂爺爺煉藥可真慢,他還沒煉好,你再睡會兒,等藥好了我叫你。”
南離九說:“昨晚的事,會打破無妄城裏的平靜。你奶奶不會善罷甘休,幽冥鬼界也會以城隍的名義再起波瀾。”
龍池見南離九的嘴唇發白還有點幹,去倒了杯水喂南離九喝。她說:“無妄城的情況和灘塗村很像,但是比灘塗村更糟。陰雲封天,直接絕了無妄城的生路,只不過不是一下子讓所有人都死,而是讓所有人都活得生不如死地慢慢死去。反抗了,殺出一條血路,生!不反抗,遲早會死絕。灘塗村處處忍讓八門寨,最後,還是被滅了村。”
“灘塗村被滅村的原因不是因為得罪八門寨,而是八門寨勾結了星月宗,他們要謀七重樓,打不過,就用灘塗村的龍脈寶穴布陣,用村民們的血祭陣,用陣煉化村民們的屍體和魂魄,把他們變成鬼物,操控村民去對付七重樓。”
“那時候我才明白,見惡不除就是縱惡,處處忍讓覺得時機不到,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什麽是好時機?永遠都沒有好時機,壞人在作惡,他們會靠燒殺掠奪越來越壯大,會害更多的人,他們多活一天就會多死更多的人。”
“我住在無妄城裏,我不想讓無妄城變成另一個灘塗村。”
“幽冥鬼界會報複,也可能會像八門寨那樣拿平民百姓來報複我們。可說到底,我憐惜他們又怎麽樣?我一個人一把劍,又能護得了多少人?阻止得了多少人作惡?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得先把我自己保下來,以後才能救更多的人,我不可能為了眼前的這些人把自己折進去。”
她的話音一頓,說:“所以,起波瀾就起呗,萬一打不贏我就跑,等我回頭更加厲害了,我再打回來。”
南離九輕聲問:“你跑了,參王府怎麽辦?”
龍池說:“從幽冥鬼界和大松山打架這事上來說,如果幽冥鬼界真有滅掉參王府的實力,不管有沒有我這回事,幽冥鬼界也一定會滅掉參王府,多我這茬不多,少我這茬不少。你昨天和城隍拼個兩敗俱傷,玄女宮只有你一個撐門戶的,幽冥鬼界可不止一個城隍,多派幾個城隍過來,多惹兩回事,你就得把自己累死。”
她又勸道:“師姐,早作打算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今天南離九睡着後,她把昨晚的事又想了遍,真覺心寒。
這麽大的一座城,那麽多人死在路邊,連個收屍清理街道的人都沒有。
有那麽多商家來無妄城做生意,他們身後都是大宗門,可是這些大宗門只知道來這裏做生意賺錢,從不曾在意過無妄城裏這些人的死活。她和南離九昨晚和城隍對上,來的只有參王府的人,還只是為了保護她這個小主人。胡三郎竟然還和那什麽提刑官套近乎想用請客賄賂。
就好像,這座城,只是南離九一個人的城。
這座城裏,只有南離九一個人。
南離九一個人,挑起一座城,對上的是一個幽冥鬼界。
她又怎麽挑得起這擔子。
她與城隍一戰就沒了半條命。
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北堂歸曲指敲門過後,進屋,遞給南離九一個玉瓶,說:“你運氣好,翠仙姑來得及時,熄爐火前送來了兩條龍鳅。共有十二顆藥丸,先服六顆,每日一顆,另外六顆留着保命用。”他說完,看了眼龍池和南離九,問:“這是打算棄城?”
龍池說:“孤城懸外,不撤,你守呀!”
北堂歸說:“無妄城一撤,幽冥鬼界就再無後顧之憂,大松山可就懸了。雲州城有黑水河這道天塹,黑水河向來是鬼道的地盤,河面上下飄了不知道多少得道的大鬼,那些鬼留戀人世間,和幽冥鬼界并不是一路的。人間界會放棄黑水河對岸的半個州的地界,在黑水河岸設防,先讓大松山和幽冥鬼界耗,再讓黑水河的鬼道與幽冥鬼界耗。”
“無妄城如果撤了,死的是大松山上的妖,和信奉保家仙的雲州半地百姓,對人間界和那些大宗門幾乎沒什麽損失。”
“沒了大松山的庇護,你也就是別人爐子裏的一味藥。”
北堂歸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