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采訪
第64章 采訪
醫生認為他已經在極端環境裏出現了幻覺, 忙安慰道:“不,你別多想,你是去幫助他們的, 他們不會怨恨你。你稍等……”低頭,又補充了幾副藥給他:“這些你也要吃。”
“哦……”小吳呆呆接過來。
“你能勇敢說出來, 那麽恐懼就不再是恐懼了。不要去想這件事, 自然而然地淡忘它。”醫生殷殷叮囑, “今天晚上,醫院有追悼的活動, 你去參加一下,或許心裏會好受一些。”
走出心理治療室的門, 小吳出了一會兒神,穿過走廊時, 正看到對面的病房裏, 烏壓壓的記者在采訪一個少女。
他一愣。
雖然他才來了幾天, 但是他認得這個女孩。
救援人員發現她的時候,一身泥土的她就靜靜躺在滿是裂痕的公路上, 像受傷的小羊羔在小憩。病情穩定後轉院時, 她被一個攝影師趁機抓拍到了蒼白的睡顏。
照片上的她如此美麗而脆弱, 一登上各大媒體網站,就惹得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她身上。
她是廢墟裏的百合,是殘存的希望和美好……
伴随着記者的深挖她曾經的關系, 大家逐漸知道了她是多麽品學兼優, 又是多麽懂事惹人憐。
而且,她如此善良, 才一康複一些,就主動承擔起了醫院裏的志願者的活動。
她會去安慰失去親人的家屬, 會為幸存的小孩子們輔導功課,還會為志願者歌曲填詞,她恬靜而溫柔,像水面拂過的微風,枝頭篩落的陽光……醫院內散碎的視頻和爆料流出,讓人更加喜歡她。
媒體給她起名為“珍島天使”,而她确實也充滿了天使的光輝。
小吳曾無意在取藥處撞見過她一次,只一眼,就深深喜歡上了她——當然,這個世界上可能不會有人不喜歡她,他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
他不自覺地站在病房門口向裏望,那裏早已經圍滿了人,他加入了他們,因為個子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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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滿陽光的屋內,白昭昭還穿着病號服——
她當前也沒有別的衣服可以穿。
她坐在一個輪椅上,膝上蓋着醫院給的灰色毯子,周身有一圈胧白的光。
原來,只是這樣望着她,心裏也會湧滿勇氣與感恩。
“昭昭,這是你第一次接受采訪,我們本來希望能夠找到你的親人,但是……”房間裏,記者說着,反而哽咽住了。
白昭昭被送進醫院接受治療,熱心的記者們也沒閑着,都想第一個幫她找到還在島上的家人。查來查去,卻從一個幸存的警察嘴裏意外得知,她的母親在地震前就出車禍去世了。
她鴉翅般的睫毛低垂,輕聲說着,“沒關系,我現在已經不再害怕提到這件事了。因為我知道生命是一場旅程,我會和媽媽會在終點相遇的。”
“可是,還是會常常想起媽媽吧……”
少女的目光望向窗外,剔透的淚珠順着臉頰緩緩流下:
“忙的時候反而不會,因為心裏老覺得她一定還在哪裏等着我。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希望她能抱抱我的時候,就會想到,啊,原來媽媽已經不在了啊,以後,都只能自己抱着自己了。
在醫院裏。我有時候會看到別人拿手機給家裏打電話,也會不自覺地拿起手機來看,但我知道,我永遠也收不到媽媽的來信了……所以,我幫助別人,其實也是幫助自己;有很多安慰的話,都是我夜裏安慰自己的時候想到的。我想,母親在天有靈,看到我在幫別人,也會為我高興的吧……”
現場的人無不跟着流淚,就連攝影師,一個一米九的壯漢,也忍不住別過去抹臉。
記者調節了一下情緒,聲音更加輕柔了:“據我們所知,你的父親還活着,或許,你想要通過我們聯系他嗎……”
白昭昭飛快搖了搖頭:“不了,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不想打擾他,我已經被判給母親了。”
“好……”記者表現出了理解,并不強求她搞一個阖家團圓的惡俗戲碼,轉而說道,“或許你還不知道,你現在有了很高的知名度,社會各界的愛心人士都在關注你、關心你。有很多人都捐款,還有很多人希望能夠全力資助你的一切生活開銷,所以,你介不介意和我們說說,你準備以後怎麽安排自己的生活呢?”
她想了想,唇邊逸過一絲感恩的笑:
“謝謝大家對我的關心,但是我的母親很勤勞,很節儉。她還有一些存款,是給我上大學用的。所以,我會先用這筆錢生活,好好準備明年的高考。然後再想辦法自食其力,比如打一些工,或者申請助學貸款,盡可能地完成大學的學業,然後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記者聞言,頗為觸動。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懂事、這麽美好的孩子?實在是叫人心疼極了……
她的眼裏泛起淚花,趕緊假裝低頭看自己準備的問題,“昭昭,你的老師和同學也在這場地震中喪生了,你是你們學校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救援人員是在路上發現了昏迷的你,但是學校的出口早就被堵住了。你是怎麽逃出來的,願意和我們講講嗎?”
她低壓頭,淚滴落在裙子上:“其實,我正是因為這個,才願意接受采訪的。我從昏迷中醒來後,慢慢想起來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我想要借由這個機會說出來。”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母親火化後,我領了骨灰回來,然後就被人綁架了……”
記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地重複了她的話:“什麽?被綁架了?”
大新聞!
“是的,我被人迷暈了,關在了一個地下室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8號發生的事。那裏還關着一個姐姐,她說她叫吳芳蕊。當時她就已經很虛弱了,她給了我一個磨尖的牙刷,讓我想辦法逃出去……然後,就地震了,我醒來後,那個姐姐已經死了,我是靠着那個牙刷挖開了水泥牆爬出來,這才活了下來……”
她敘述的時候,記者勉強按捺住狂跳的心,給旁邊的助手飛快遞了個眼色。助手立刻會意,快步走了出去,開始打電話托人調查白昭昭被發現的地方。
接下來,記者專注于問她各種被綁架後的細節,直到另一個助手輕咳了一聲,她才意識到時間臨近結束,自己之前準備的問題都忘記問了。
這也不能怪她,她本以為這是一次為民衆提供希望的感人訪談,誰知道還牽扯出了一個驚天大案來!
在白昭昭的描述裏,她知道這個案子甚至可能和一直不曾告破的珍島連環殺人案有關!
眼前的女孩明明像是易損的花,而她從地震的廢墟中逃出來,又從變态殺手手裏逃出來,這是何等的巧合與幸運?
時間只剩下了有限的幾分鐘,她只得趕在護士攆人之前,挑了最重要的一個來問:
“昭昭,其實,你們學校的幸存者也不少,你們班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
她身子一僵,慢慢擡頭,那表情似乎有點過于震驚了:“嗯?是誰?”
“他叫周洛然,是一個男生,你認得他嗎?”
兩秒後她才說道:“認得……”
“他其實是最早被救出來的,”記者頓了頓,沒有提及周洛然父母利用鈔能力派了一支急救隊進去,“他的管家犧牲了自己,用身體護住了他,所以他只有頭部受了傷,好在搶救後,生命體征一切正常。但是很可惜,昏迷了兩天之後,他的腦部情況突然開始急劇惡化,可能……以後都要做植物人了……”
白昭昭的雙眼空洞,而毯子下,那雙死死抓着條紋的病號服的手,卻慢慢松開了……
從記者的角度看來,唯一幸存的同班同學将在病床上度過餘生,這對白昭昭來說無疑又是一個打擊。
心腸柔軟的她不禁有點懊惱,不該讓她知道這個。
白昭昭已經再度低下頭,顫抖着抽泣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我的老師和同學們一直對我很好,我一直希望能等到好的消息……為什麽只有我活下來了,我好愧疚……我,我想等我好了,去看看他……”
眼淚一滴滴落下。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流淚,站在門外的小吳也紅了眼眶。
記者趕緊安慰:“你千萬別這麽想,你要帶着他們所有人的希望繼續活下去,活得更精彩才可以。哦對了,你們學校有一個幸存的男孩,現在也在這個醫院,他恢複得很好,叫葉之悠,你認識他嗎。”
白昭昭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那些話,她仿佛已經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裏了。
一旁的護士看了一眼時間,示意他們該停止采訪了。
攝制組開始撤設備,門口的人也不得不散去。
小吳最後看了一眼白昭昭。
嗯?
他意外看到,她的唇邊,竟然有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是故作堅強的笑吧……
他心疼得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或許,他也應該堅強,不是嗎?
失去了母親的女孩尚且如此拼命,竟然能從地震和殺人狂手中死裏逃生,他還有什麽理由不趕緊好起來呢?
~
夜晚,追悼活動開始了。
醫院的廣場上擺滿了瑩瑩蠟燭、鮮花、照片、悼詞、花圈……所有人都在肅穆地為喪生的人祈福。
護士推着白昭昭的輪椅上前,她俯身,長發傾洩,一朵百合随之被放在一片燭光裏。
周圍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她的眼中也淚光點點……
輪椅推轉的時候,她卻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一個高個子的男孩。
他的容貌太過出衆清隽,很容易讓人一眼就看到。
是葉之悠。
男孩明晰深邃的目光與她對上,又淡淡地別開了眼睛。
只是一剎那眼神的交彙便結束,兩人其實并不熟悉。
于是一個離開,一個依舊站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