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地陷
第63章 地陷
白昭昭的手無力垂下, 她再度試着動了動身體,發現腿似乎并不是不可移動的。
她開始死命将自己的腿向外拖拽了……
本來已經被壓得麻木的腿,因為她的動作, 又傳來劇烈的疼痛,直刺腦髓。
她疼得想哭, 卻又流不出眼淚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但眼淚, 确實一點也沒有了。
她這樣無淚啜泣着,緊緊咬着牙,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我想活……我想活着……我必須活着……”
她的手在墊子裏摸索着,直到摸到了那細而硬的東西:
是吳芳蕊給她的牙刷, 一頭被磨得無比尖利。
她意識到,這個牙刷, 或許可以再救她一次。
她将牙刷柄咬在嘴裏, 壓抑着疼痛的哀吼, 終于把自己的腿解救出來了。
小腿已經血肉模糊。
她趴在地上,痛得抽氣, 頭暈目眩。有那麽幾秒的時間, 她感覺自己可能随時會昏死過去, 但眩暈過後,她的大腦仍格外清醒。
她吐掉牙刷,擡頭望着那一線光明, 嘶聲喊道:
“救命啊……”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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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人……”
但那微弱的聲音實在太小了, 她自己都知道,外面的人絕對不可能聽到。
「要出去, 不能死在這裏!」
「要先站起來!順着傾斜的石板爬上去……」
「要把那個缺口變得更大!」
她扶着牆,顫顫起身, 右腿略一用力,就是鑽心刮骨的疼,同時也帶來了加倍的清醒。
痛徹心扉的慘叫被她生生忍住,她握着牙刷,順着石頭一點點爬了上去……
細細的一線亮光照射在她的臉上,描摹着她的面部輪廓。
她的眼睛有點适應不了這樣的強光,金色的睫毛猛地閉上,細微的風扇動着光裏的塵埃也跟着舞動……
好半天,她才又睜開眼。
徒手分開障礙是不可能的了,她觀察着石板上的裂痕,将牙刷的尖端嵌入更為粗寬的裂縫裏。
“咔……”伴随着碎裂的聲音,一小塊劣質水泥滾落了下去。
她又将牙刷的尖端嵌入另一個縫隙,這次的運氣不夠好,看上去更寬的裂縫,其實堅固得難以撼動,大約裏面有鋼筋一類的東西。
她沒有氣餒,又換了一個。
一塊又一塊,一塊又一塊……
伴随着最後一塊巨大的水泥落下,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狗洞大小的出口。
對于尋常人來說,從這個小洞鑽出去或許有點勉強,但是她足夠瘦。
于此同時,她也聽到自己所處的空間開始發出不祥的、開裂的聲音……
像是鋼筋不堪重負,低沉的“吱呀”作響……
白昭昭不敢有絲毫遲疑,更不敢休息。她頂着塵土,匍匐着,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拖着身體爬出洞口。
先是手臂,随後是腦袋、肩膀……
長發拖在地上,被地上厚厚的灰塵染成了難看的灰白色。
她沒有回頭,心無旁骛,就像她在心裏知道,自己一定能爬出去一樣。
直到她的腳尖脫離了幽暗,下一秒,重物重疊塌落的巨響從她身後傳來!
她猝然回頭:
整個矮小的劣質建築物都下沉到了地下,将一切都掩埋在了鋼筋水泥裏……
白昭昭盯着那廢墟看了幾秒,意外地看到碎屍層疊裏,一個人的胳膊露在外面……
看手的形狀,是一個男人,而那藍色的毛衣……
是柯吉利。
「只有她能殺死柯吉利……」
她此時好像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如果她要活着出來,就要撬開那些障礙,而缺少了下層支撐的障礙,柯吉利會被徹底砸死。
世間的事,似乎總是這樣環環相扣。
目光并未在柯吉利身上多停留一秒,甚至沒有一點多餘的情緒,她轉而四下環顧。
原來,不止她身後的房子成廢墟了,在她觸目可及之處,皆是廢墟。
曾經遠處林立的高樓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半高的框架,像是被自然殘忍地肢解了;
公路也如同被人刺傷,留下了長長深深的傷口……
而她或許是幸運的,因為她所在的地下室上面只有一層,牆體的用料也是偷工減料的東西,所以掩埋不深,被她逃了出來。
她支起身,整個城市就如夢境裏那般,靜得吓人,只有重物間或塌落的聲音。
無盡的斷壁殘垣、濃煙滾滾,廢棄世界一樣的荒蕪裏,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活人。
“有人嗎?”她開口,聲音嘶啞至極,“還有人嗎?”
聲音在風中散開,回應她的,只有滾滾煙塵。
意識在慢慢變得模糊,白昭昭胳膊一軟,昏倒在了地上,口中還在喃喃着:
“有人嗎……救命……”
救救我,我不能死……
難道,整個世界都完了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耳畔傳來了嗚嗚隆隆的呼喚。她微微睜開眼,視野模糊中,只看到幾抹明亮的橘黃色在晃動。
她也看到,天空中直升飛機在盤旋,像一只只小小的蚊子。
“這裏!這裏還有幸存者!她還活着!”
“……急需輸血……”
“真不可思議,她從哪跑出來的……”
“擔架能過到這邊嗎?快一點!”
“氧氣瓶!氧氣瓶還有嗎?!”
她被人很溫柔地抱上了擔架。
這一次,她好像不是在做夢了。
~
[本次地震爆發後,各行各界人士都紛紛施與援手,捐錢捐物……]
[專家推斷由于附近海內火山活動導致……]
[……目前死傷人數尚無法統計……]
[……支援隊已跨海奔赴現場……]
[餘震不止,火山活動仍需檢測……]
[整個島嶼幾乎都被摧毀,請看記者前方發回的報道……]
[周邊島嶼亦有震感……]
[大量屍體無人認領,令人十分心酸……]
[參加搜救的志願者,不得不在事後接受心理輔導……]
島上的醫院早已經化為廢墟,對岸的港口消化不了這麽多的傷員和屍體,只能靠直升飛機将幸存者運去島外更遠的醫院,又将各種醫護人員、記者媒體、法醫、志願者、心理醫生等運入島內。
輪船載運着一船船的屍體,送到各個殡儀館。殡儀館的冷凍設施也有限,存儲不了這麽多的屍體,只能盡快火化。
短短幾天,一個殡儀館就需要焚燒幾百具屍體,燒得爐子都發紅。因為屍體太多,只能拍照、DNA鑒定後就簡單編號存檔。
饒是如此,各地的負責登記的部門和殡儀館也已經不堪重負,幾天幾夜無法睡覺。
四天後,雖然島上的天氣不如夏日炎熱,但中午最高溫時也有23度。大量的屍體無人認領,開始慢慢腐爛,□□u擔心繼續運輸可能會産生污染,下令消毒後就地掩埋。
七天後,掩埋速度加快,很多屍體只做了簡單标記,就被掩埋進了深深的地下……
十天後,掩埋進一步簡化,原來是一個人一個坑位,現在變成了好幾個人埋進同一個坑裏……
島內和島外像是兩個世界。
一邊高樓林立,繁華噪雜;一邊阒然荒蕪,滿目瘡痍。
一邊是廢土,一邊是生機,橫跨兩界,讓人恍如隔世。
人們在争相為幸存者捐款,對着電視裏播出的慘狀落淚。
在天災催生的絕望與窒息裏,所有被救上來的人,都成了希望的象征。記者都想要獲得一手的獨家專訪,他們要麽擁堵在各個醫院門口,要麽各種走後門獲得采訪機會,奸猾一點的,還會賄賂或者喬裝混進醫院——
白昭昭離開島後,已經被送去了濱州市第一綜合醫院,這裏離島最近。
病情一穩定下來,她又被分流去了下屬的區級醫院。很多心理受創的志願者也會被送來這裏心理輔導。這裏的防護和安保沒有綜合醫院那麽嚴格,因此記者也格外多,醫院不得不專門騰出來一個會議室做采訪用。
記者采訪室和心理輔導室隔着走廊遙遙相對,兩邊的氛圍卻迥然不同。
心理輔導室裏,醫生正在輔導的是一位在一線幫忙掩埋屍體的志願者。
這個志願者也才剛上醫科大學,一腔熱血來了,精神卻因此飽受刺激。
心理醫生舒緩的聲音就像是潺潺的溫水,熱氣氤氲,柔聲安慰着他,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物。
他連連道謝,臨走時,卻又站住。
“醫生,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我感到很可怕……”他低聲說着,“但是,我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哦?沒關系的,小吳,來,你先坐下。”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總覺得,是我的幻覺……但那個場景又一直在我的腦海裏回放,讓我睡不着覺……”
醫生繼續溫柔地鼓勵:“好,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慢慢講給我聽一下?”
他這才走過來坐下,壓抑着恐懼說到,“其實……之前,我被派去了一個學校。那裏死了很多學生,太多了……因為校門口被堵住,光救援就花了三天疏通才進去……屍體都在腐爛,我們就負責拍照之後,開始就地掩埋……可是,那天我拍照的時候,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屍體……”
“嗯,奇怪在什麽地方?”
“奇怪在……他們的眼睛。”
小吳說到這裏,打了個冷戰。
“眼睛?”醫生不解。
小吳兀自回憶着:“他們……都是高中生。我從早拍到晚,一連好幾天都基本只看到死人,本來已經很麻木了。死人嘛,都是那樣,有的人眼球失去水分,會凹陷進去,還有的人,會維持一種逃生的姿态……我以為我已經不再害怕和難過了……但是傍晚的時候,我拍到的屍體裏,有一個人很奇怪。”
他好像又見到那可怕的樣子,說話極慢,極輕:“因為他的眼睛是半睜着的……所以我不小心看到……”
心理醫生耐心地等着。
終于,他有勇氣說完了:“我看到……他的黑眼球,非常小。就像針尖那麽小。
那實在是太奇怪、太可怕了……所以我就趕緊幫他合上了雙眼……”
心理醫生聽着,也脊背冒寒氣:“後來呢?”
他打了個寒戰:“我……我當然覺得很害怕……就好像靈異事件一樣,就趕緊為他拍了照,采集了DNA,就讓他們裝進屍袋掩埋了……但那雙眼球,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裏,讓我睡不着覺,導致我現在很怕看到任何人的眼睛……
後來,接替我的人說,他晚上在帳篷裏,總能隐隐聽到人的哭聲。哦,還有好多人都聽到了!不是那種細細的鬼哭……而是,而是,像人在經歷酷刑時的哭嚎……
醫生,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死得不甘心,所以眼睛才變成那樣……他們是不是不喜歡我們這樣草率地埋掉他們……他們,會不會找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