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現實
第54章 現實
已經疲憊的靈魂重新獲得了動力, 她飛奔向那一片血海,但才靠近,一片巨浪就高高揚起, 毫不留情地将她拍倒在沙灘上。
天地倒懸,五髒六腑崩裂一樣疼。
她痛得趴在地上, 半天都起不來
血霧裏的巨人突然停下, 看向了她。
小小的女孩, 像是一只弱小的紅色螞蟻,從黑色的石礫地上爬起來, 再度沖向大海。
“嘩……”
兇猛的浪越過黑色的猙獰岩石,再度高高揚起, 狠狠将她打了回去。
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堅硬鋒利的碎石割破了皮膚, 她卻像感覺不到一樣, 支着搖晃的身子再度爬了起來, 向大海跑去。
“嘩……”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身上無數的傷口被海水刺痛,帶來鑽心刺骨的疼, 她卻仍要做那逆風的一粒沙。
有一次, 她甚至覺得自己疼暈了過去:
大腦變得遲鈍, 視線變得模糊,但是她的四肢還能動,她的大腦已經不需要再指揮它們, 它們就已經帶着她向大海爬去。
不知何時, 巨人們涉過了洶湧的海,聚攏過來, 他們站在淺海,遮擋住了紅色的日光, 俯視着她,看着她膝行着也要爬到海裏。
Advertisement
她死死咬着牙關,四肢都在發抖,堅定地,緩慢地,卻在觸到海水的一瞬間,又被推回了原點。
這次,浪的力度并不狠,而是像一只溫柔的手……
像是一種慈悲的規勸。
也像是最後的溫柔。
她軟軟癱倒在地上,濕淋淋的裙子早已變得褴褛,裹着她鮮血淋漓的身體……她的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也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
睫毛上的血珠在眼前暈開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光圈,朦胧裏,她終于看清楚了那些巨人的樣子。
原來它們只是黑色的雄壯骨架,皮肉貼着,不辨男女。
在它們的眼眶裏,是幹涸的眼球,她甚至懷疑他們已經瞎了,什麽也看不到。
“媽媽……”
她昏沉沉地枕在手臂上,無意識地呢喃着,嘴裏的海水鹹的發苦,混合着血液和唾液,從口中流下,染紅了面前黑色的尖利石子。
“媽媽……”
在這一聲羸弱的呼喚後,很久,她都一動不動。
巨人們望了許久,最終,他們似乎确認她已經放棄了,轉身準備散去——
她的手又伸出來。
從手到臂膀,血跡斑斑、傷痕累累,但她仍然支起自己的身子,艱難地向大海爬去。
她又睜開了眼,被血染紅的眼睛裏,燃燒着熊熊的火焰,咬緊牙關。
身體像被人從無數尖刀上拖過,她忍着劇痛,是最卑微的姿态,眼中卻燃燒着火,一點點拉近着自己與大海之間的距離。
海浪再一次高高掀起,像是預備給她重重的最後一擊——
“啊———————!”
她猛地爆發出了撕心裂肺地尖叫,在寂靜的世界裏,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回聲,逼得那滔天的巨浪節節後退,随即,尖利的聲音一瞬間突破了海浪的屏障,鋪展開來,震動得整個海面嗡嗡升起細密的水花!
所有的巨人都忍不住擡手擋住了臉,似乎無法面對這樣強大的能量。
——就算是你把我打回去一千次、一萬次,只要我沒有死,我就會向前!
——你毀了我身體,我的精神也會回去!你毀了我的精神,我的灰燼、我的殘骸也會回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可以打敗我!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回到媽媽身邊!
猩紅的海劇烈地翻滾着,血浪滔天,突然,所有的巨人都彎下了身。
海水一瞬間成了他們手裏有形的實體。
他們撿起海水,将一片湧動的猩紅披在了自己身上,如同一條鬥篷。
巨人們慢慢走向遠處,一件又一件,撿起屬于自己的海水鬥篷,把它披在自己的身上。衣服飛起,掀起密密的血霧在風中卷成旋渦。
白昭昭不得不閉上了眼,等她再睜開時,她的面前出現了一條寬闊的路,而路兩邊,是高大的巨人,明明已經是骨架了,她卻看得出他們的表情肅穆。
巨人們隔絕了海水,露出一條白色的路來。
那并不是一條平整的路,整條路上,都生長着白色的細小水晶。尖銳的晶體折射着紅色的光芒。
近在眼前的希望促使白昭昭又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她的腳毫不猶豫地踩過晶體,在上面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腳印。
路的盡頭,是一個兩米多高的黑色的骷髅人,盤腿坐在那裏。
它低頭,一只手用指甲剖開了自己幹癟的黑色肚子,另一只幹枯的手則伸向了白昭昭,沖她輕輕招手。
她的眼睛裏映照出了強烈的光……
身上所有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她的臉上露出了迷蒙又幸福的表情。
在黑色骷髅發光的肚子裏,她聽到了熟悉又哀傷的聲音:
“昭昭,你應該活得更精彩,見到更廣闊的天地……你的媽媽在等你……”
獵獵的風中,她血色的裙角揚起,飛起了一層血珠,像一從小小的血色蝴蝶,融入了巨人的紅色袍子。
她的裙子,仍然是純白無瑕的。
幹枯的手還在召喚着她,示意她靠得更近。
白昭昭的臉上浮現出了失神而快樂的微笑,向前走着,然後俯身,慢慢爬進了它的肚子裏。
黑色的幹枯肌理收攏,将她像嬰兒一樣溫柔地裹了起來,随即,巨人們身上血色的鬥篷融化,白水晶的路、血色的腳印全部都被血色的海水掩蓋。
世界重歸于寂靜,海浪翻滾。
仿佛這裏從來沒有一個女孩發出過那樣驚心動魄的吼叫……
“啊……”白昭昭狠狠吸了一口氣,猛地睜開眼。
“昭昭!”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葉之悠、石勇、柳桃子、徐仕興……
男孩已經緊緊抱住了她,不管他如何咬牙忍耐,眼淚卻仍然抑制不住地流下。
“太好了,昭昭,你活過來了,太好了……”他哽咽着,“我以為……”
我以為,我要永遠失去你了……
她扶着葉之悠有力結實的臂膀,呆呆地望着所有的人。
柳桃子跪在床上,為她做了無數次的人工呼吸,一頭的汗,現在也禁不住喜極而泣,抱住了他們兩個:“昭昭,你有沒有好一點,你吓死我們了……”
白昭昭有點混亂,在夢中經歷的一切和眼前重合,那個詭異老頭的話仿佛仍在她的耳畔輪播。
“你不是已經想起來一些了嗎?”
“惡靈,是一切的關鍵。”
“昭昭,你好點了嗎?你現在看着……實心了很多。”石勇心驚地端詳着她。
白昭昭擡手撫在自己胸前,胸腔內,她的心髒在強有力地跳動着!
但開口,她氣息微弱地說道,“我,我想起來了……
我剛才或許是快要死了,所以,我想起了生前的事……”
她看了看葉之悠,又看向所有的其他人,面色蒼白地說道:“我在現實裏,被兇手抓住了……
我是他的第五名受害者……”
~
窗外,狂風暴雨,天河決堤。
成片的雨砸在窗戶上,發出“嘩嘩”的撞擊聲。
在母親被車撞到的當天,也是這樣一個暴雨的天氣……
原來在她那絕望的灰色夢境裏,她并不是孤身坐在街上。
她的懷裏,還有奄奄一息的母親……
可是雨太大了,救護車也被堵在了路上。
她只能絕望地看着媽媽的面容越來越蒼白……
破舊的黑傘掉在遠處,好像世界破了一個不規則的洞,露出了內裏黑色的殘忍。
她像是失去了母親庇護的羔羊一樣,守在那裏,不敢碰母親的身體,除了嚎啕大哭,什麽也做不了。
許多人圍着她,或是驚慌失措、或是感到可惜,他們預備要幫忙,也在試圖打電話報警,還有的,為她撐起傘來……
陳有豪在雨中也淋得濕透,語無倫次地對她、對着周圍人解釋:“……對不起,妹妹,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媽為什麽會突然跑出來,我剎車了,但是雨太大了,沒剎住……對不起,怎麽辦,我的天啊,我這個混蛋,怎麽辦啊,我真該死……”
人群之中,只有一個男人,圍在那裏看熱鬧。
在一片慌亂和惋惜聲裏,唯有那個男人,他是微微笑着的。他躲在別人的傘下,即便對上了她悲戚的目光,也絲毫不為之所動。
他的唇邊,漾着興味盎然的寒意。那半長不短的頭發,病恹恹的笑容,是如此熟悉。
他就是柯吉利。
他的手裏,還晃動着一個鑰匙扣——
是陳曦彥的限量鑰匙扣。
察覺到了她直直的視線,柯吉利神色一僵,飛快收起了手裏的鑰匙扣。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動作,沉浸于巨大悲痛之中的白昭昭仍然在心裏萌生了一個念頭:這個男人有問題。
雖然那時的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警察四處找尋無果的連環殺人犯。
但她沒想到到的是,柯吉利和她一樣敏銳,同時兼具殘忍。
她的目光,令他發覺自己被懷疑了。
那一天,白昭昭永遠地失去了她的母親。
從警局離開後,白昭昭幽魂一樣回到學校,然後轉車回家。
學校裏已經沒有人了,所有人都放學了,街道冷清,人們都在小吃街買東西,所有的學生都奔回自己溫暖的窩,等待着來自父母的關心與唠叨。
她孑然一身,影子被路燈拉成了一個寂寞的符號。
之前,她也對母親的唠叨不耐煩過,偶爾,還會細細弱弱地反駁:“我都知道了,要穿厚衣服,要吃早飯,你不要老念嘛,我耳朵都起繭了……”
可是現在,陪伴她的只有城市的噪音。
唯一關心她的人,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裏,只消看一眼,就足以徹底擊垮她七拼八湊出來的所有平靜。
她在哭,眼淚就像擦不完一樣。可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還有誰會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裏……
白昭昭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步入了人生的深淵,但她的厄運卻不曾止步于此。
在她悲痛到無法思考的時刻,臉上忽地被一張手絹死死蒙住了!
她被迷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是被人推醒的。她費勁地睜開眼,看到自己被關在一個地下室一樣的地方。光線昏暗,除了身下的軟墊,再無一物。地下室的地面上有黑紅的一團團暗色,像是幹涸的血。
“妹妹……你醒了……”在她的肩頭,靠着一個女人。
她面容枯槁,渾身發臭,眼眶發紅深凹,但骨骼的起伏仍能看出來,她之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她說她叫吳芳蕊。
吳芳蕊臉色極差,氣若游絲,冰冷的手握住白昭昭的手,把一根磨尖的牙刷塞進了她手裏:“妹妹,我、我快不行了,我想要離開這裏,我不甘心死在這。但是,或許我已經做不到了……你拿着這個,找機會殺了他,逃出去……你還小,答應我,你一定要堅持到能離開這裏……”
白昭昭完全不明白當前是什麽狀況。
吳芳蕊說完這些話,似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閉上了眼,沒有死,卻也沒了別的反應。
白昭昭試圖起牙刷來看,手卻動不了——她的手被塑料繩綁在了身後。
手腕被勒得生疼。